人聲鼎沸的西柳胡同,宴客的主家賈六卻搬隻小凳子坐在某個角落,認真翻看手中的書籍。
每翻一頁都在凝神細讀,雙耳不聞身外事,樣子像極了入定的老僧,以致於不時傳入耳畔的禮金入筐聲都無法吸引賈六動一下屁股,抬一下眼皮。
先看的是《平定山東教亂頌》,此書給他的感覺已經不是震驚,而是震駭。
因為全文約摸五千餘字,然而通篇沒有一句歌頌賈佳大人平定教亂之功,但通篇讀下來卻讓人腦海中隻有一個深深印象——那就是賈佳世凱便是大清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如意金箍棒、隨心鐵杆兵!
如果非要用一句話總結,肯定是大清不能沒有賈佳世凱,便跟愛新覺羅不能失去長白山般!
“妙,妙,妙!”
賈六以前誇人最多用三個好字,這次卻是直接用了三個妙字,可見心情之激動。
不得不說紀昀的文學水平相當了不得,用潤物細無聲都不足以形容,真正是質樸簡淡,自然妙遠,字字珠璣,句句妙語,讓人流連忘返,癡迷其中,魂不守舍,渾渾噩噩……
“真才子也!”
放下《平定山東教亂頌》,賈六依舊沉浸在文中對他的高度評價,以及符合事實的客觀讚美中。
就這文學水平,他身邊的《大清日報》報道組的秀才們是拍馬也不及的,毫不客氣的說,這幫秀才連紀昀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沒有。
難怪這個老色批能夠成為乾隆的禦用娼優,果然於文字上的造詣本領已到登峰化極之境,堪稱一代文宗。
不論武力值的話,此人顯然一隻腳已經邁入元嬰老怪隊伍之中。
反正以大詩人、大詞人自詡的賈六,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的文字不配與紀昀並立。
單這一本書的價值就是不可估量,絕對勝過十萬兩白銀。
或者一個師。
再看《賈公漢複大傳》,更是對其老太爺一生的高度還原,以及高度美化。
毫不吝嗇講,此書對賈老太爺的評價就一個賽過範文程,靚過洪承疇。
如果沒有賈老太爺,大清征服中國的進程必定會被打斷十年乃至二十年之久。
不過這本老太爺大傳賈六隻是隨便翻了翻就丟到一邊了,相比歌頌自己的《平定山東教亂頌》,老太爺的那點醜事實在是不值一提。
“去,把紀大人給我請來!”
紀昀如此上道,賈六當然要跟人家見一見。
又怕自己文化水平不夠,特意把舉人出身的阿思哈叫來坐陪。
阿思哈一來賈六什麽話也不說,直接將兩本書丟過去。
甚是疑惑的阿思哈看過之後,也不禁讚歎一聲:“此人文筆,當代無人可共論。”
“連你都說好,那就是真好。所謂千軍易求,一將難得,此等人才必須網羅會中為我所用。”
一直以來賈六都惦記有人能夠把他的思想和講話精神用合適的組句整理出來,先前指著小學沒畢業的栓柱和小學畢業的梵偉能夠幫他解決這個問題,不想二人水平實在太差,搞了那麽久也沒搞出個屁來,因此便想拉攏紀昀為己效力。
再不濟,給他賈家重修個家譜肯定沒問題。
阿思哈是乾隆指定的無能廢物,紀昀是乾隆指定的禦用娼優,二人通力合作輔佐賈佳大人,也是世上難得佳話。
紀昀來了,第一眼看上去是個大胡子,再看第二眼卻發現此人相貌平平,甚至還有點猥瑣,並且明顯是個高度近視,因為他看人時十分吃力,眼睛也是一直眯著的。
“曉嵐見過額駙!”
紀昀稱呼妥當,他與賈六沒有上下級隸屬關係,故而品級雖低於對方,但不當用下官自稱。
表麵很是平靜,內心卻也是翻江倒海。
因為,他的目的達到了。
沒白枉了他費盡心血寫的那兩本書。
“好,好,來人啊,給紀大人看座,上茶!”
賈六臉上的熱情如火般,不忘叮囑去端茶的親衛上他自個喝的杭州雨前龍井,別弄高沫來對付紀大才子。
待紀昀客氣落座後,賈六故作隨意問道:“紀大人如今是在兵部任職?”
“下官現任職兵部侍郎。”
紀昀開口說話時身子不斷前傾,似乎是想努力認清眼前的年輕額駙到底長啥樣,之前雖在乾清宮見過,但隔那麽遠哪裏看的清楚。
賈六笑了笑,他這人從來不以貌取人,因為長相越普通的人內在越厲害。
阿思哈在邊上笑著說紀昀先前一直在翰林院和國史館工作,《四庫全書》就是紀昀在負責。
紀昀糾正說他隻是負責《四庫全書》的選錄工作,就是審核編輯的意思。
工作其實也輕鬆,凡是不符合大清利益的書籍一律禁刪銷毀,有保留價值的則毀去原文重新編輯。
賈六不住點頭,紀昀這事不是人幹的,毀書多於選書,否則也不致於《四庫全書》有中華文化劫難一說。
但坦白說,這事跟紀昀沒多大關係,畢竟人家也是打工的。
老板的指示打工的敢不聽?
“紀大人的樣子一看就是博學之士,世凱平生最重有學問的人,若能和紀大人一同研學,想來定是十分愉悅的事……”
賈六已經不掩拉攏之意,對紀昀極盡吹捧。
這讓邊上的阿思哈聽的有些嫉妒,恰好一條狗打他三人腳下經過,便有心戲弄紀昀,指著那條狗笑問:“敢問紀大人可知此畜牲是狼是狗?”
這是意指侍郎是狗。
紀昀看了眼那條狗,微微一笑道:“阿部堂欲知此畜牲是狼還是狗很簡單,隻需看它尾巴便是,若下伸是狼,上豎是狗。”
這是說尚書才是狗。
回答的極是有趣幽默,也是急智表現。
賈六聽的莞爾一笑,這個笑話他聽過,旋即覺得不對啊,怎麽這段子擱這演了?
要是老阿是和珅,那自個豈不是乾隆?
真是天命在我啊。
一激動,索性起身拍了拍紀大煙袋的肩膀,低聲道:“老紀,你是不是暗中密謀反對富中堂?”
“啊?”
這個問題嚇了紀昀一跳,趕緊起身直搖頭,堅決否認。
心中也突的慌,不曉得這位信王府的額駙怎麽知道他與富勒渾那狗賊不共戴天的。
“娘的,你還真是個娼優之輩!”
賈六臉上笑容逝去,轉而代之是一張威脅的臉:“姓紀的,老子給你機會你不要不珍惜!你信不信我把你參與保隆項目的事揭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