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兄,你也來了?”

通政使司副使董誥交完禮金在接待人員引導下來到酒宴所在院子時,一眼就看到了同年進士,現任太常寺少卿的劉權之,忙上前打了招呼。

這院子共擺了七桌,門口張貼的單子上標明是供太常寺、通政使司、大理寺三機構來客用。

三個衙門於京裏各大衙門屬冷衙,就是外塊肥水不多的單位。

任職官員很多都是二甲進士出身,同都察院一樣,屬於清流比較集中的單位。

三機構中又以大理寺專業性更強,因為這衙門掌刑獄案件審理,同刑部、都察院並稱“三法司”。

刑部管抓不管判,大理寺管判不管抓,都察院則從中監督,以免冤假錯案。

若遇重大案件啟動三法司會審。

一般三法司會審涉及的必定是大案要案,如謀逆、科舉舞弊,或事涉督撫級別。

由於三個衙門官員收入普遍不高,在京生活主要依賴養廉銀,因此這些單位的官員所奉禮金相對便少,基本上是就著行市來,最多依據彼此情份翻個倍。

劉權之起身邀董誥到他邊上坐,隨口說道:“賈佳大人家辦喜事,我這太常寺的少卿能不來?要不來人家萬一指使人參我一本,那咱這小小四品官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言語間有點陰陽怪氣。

“酒我就不喝了,吃完飯還得回衙門,這幾天各地公文報上京的太多,忙都忙死了,哪還有閑心喝酒啊。”

董誥說話間落座,順手端起桌上的泡好的茶碗喝了口,旋即就一口呸了出來:“什麽玩意,他堂堂直隸總督辦事,就請客人們喝這沫子?”

“算了,有的喝就不錯了……剛過在胡同口你瞅見那位直隸總督部院大臣了麽?堂堂封疆之首一點臉麵不要,竟看著客人奉禮金,什麽玩意。”

劉權之一肚子氣,他雖然隻是正四品官職,但好歹也做過安徽督學,安徽士子包括巡撫、布政哪個見了他不客氣,怎料隻因他奉了80兩禮金,那賈總督便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實在是叫人窩火的很。

論出身,姓賈的雖是旗人,但不過是漢軍。

論資曆,一個拜唐阿有什麽神氣的。

憑良心說,這種人,如果不是瞎貓撞上死老鼠得了匡扶社稷之功,也配當封疆?

自古武夫跋扈,目中無人,果然不錯。

且看他高樓起,且看他何時塌。

劉權之的話引得邊上同桌就坐的大理寺少卿吳熊光的共鳴。

“賈世凱這人年紀輕輕驟登高位,自身又無底蘊,做事不知收斂,借著給兄弟辦滿月酒大肆收受禮金,還強行給在京四品以上官員派送請帖,當真是一點臉麵都不要……這種人,注定風光一時,卻不能風光一世。”

吳熊光說完,卻是一點不嫌的端起那販夫走卒才喝的茶大飲一口。

收到賈府送來的請帖後,吳本是不欲前來,奈何堂官西淩阿非要大理寺四品以上官員皆去賈府,不得已隻好隨同僚前來。

門**禮金時,堂官西淩阿奉了3000兩,同僚們多的奉1500兩,少的也奉60兩,唯獨他不顧同僚勸說隻包了五兩。

這是目前為止官員奉獻禮金最少的一位。

嚴重破壞道上規矩。

按過去不明文的規定,官員來往軍機大臣這一級別的最低禮金是400兩,六部尚書、侍郎最低100兩,禦史最低50兩,軍機章京最低16兩。

軍機章京一般是四品,對應的四品官奉禮最低就是16兩。

請客的主家又在收禮處瞧著,還是帽子王家的額駙,大清的封疆,就算你這個官真沒錢,最低最低總得50兩起步吧?

可你吳熊光偏偏隻包五兩,什麽意思?

擺明是不將賈佳大人放在眼裏!

不求上進。

隻是不知為何,賈佳大人聽說這事後並沒有發火,隻是淡淡說了聲噢,然後讓人將這位隻肯出五兩的大理寺副院長帶去酒席。

“你們還是少說幾句,以防隔牆有耳。”

董誥善意提醒在座的莫要發牢騷,據他所知賈佳世凱與領班軍機大臣富中堂,安親王等人關係密切,又曾代理過一段時間九門提督,京中爪牙不少,親信黨羽及阿諛拍馬之輩也是眾多,所以萬一有心人聽到傳到那位朝廷新秀耳中,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裏沒外人,怕什麽?”

劉權之話是這麽說,但也沒敢再誹謗酒宴主人。

陸續又有很多官員前來落座,坐下之後卻無一例外都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時有人發出冷笑或微哼,低語幾句牢騷。

顯然,直隸總督辦的這場滿月酒宴使得很多官員看不慣,心生不滿。

牢騷發過之後,官員們議論的話題卻漸漸轉向馬上要召開的國議大會。

又有消息靈通的說禮部剛上了折子要求修改提名辦法,說是宗室子弟凡祖上有功績於大清的都可得到提名。

軍機處已經通過,正根據先前擬定的辦法要求有提名權的人提名宗室。

如此一來,保不住這次競爭帽子王的宗室會多出一大堆來,誰能被提名,誰能得到更多票數成了各方焦點所在。

用屁股想也知道這次國議大會定然熱鬧至極。

不過這與大多數官員沒有關係,他們一沒有提名權,二沒有投票權,隻能在邊上看個熱鬧。

很多官員私下裏都說軍機處搞的這次國議大會簡直就是兒戲,把大清的帽子王弄得跟市井般兒戲,長此下去,禮法何在,體統何在,朝廷顏麵又何在?

有稍了解底細的官員則是清楚這次國議大會若是順利召開並結束,恐皇上權威徹底掃地,京內京外隻知有富中堂,而不知有乾隆爺了。

“……”

外麵官員們在那互相猜測討論,牢騷不斷時。

一間小黑屋內,共進會京師分會長、大清吏部尚書阿思哈又一次將筆遞了過去,勸說呆若木雞的兵部侍郎紀昀:“紀大人,你都想了小半個時辰了,再不寫的話,我怕你連寫的機會都沒有了。”

耐心又等侯,然而還是遲遲不見紀昀提筆寫勸進書,不由失了耐心,微哼一聲:“紀曉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難得額駙看中你這個人材,一心想提攜於你,你要真的不曉得好歹,那就別怪老夫不講同僚情麵了!”

言罷,命人將一杯酒遞在紀昀麵前。

不用問,這杯酒肯定有毒。

紀昀真喝下去,一代文宗就此隕落。

看看擺在麵前磨好的筆墨,看看那杯泛著詭異顏色的毒酒,紀昀當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是,他的確是想通過吹捧賈佳世凱獲得這位直隸總督的青睞,但不意味他紀昀就此背叛皇上,背叛大清,當賈佳世凱這個亂臣賊子的走狗了!

真是任誰也想不到大清朝的封疆之首竟有窺奪大位的狼子野心,更想不到大清朝的吏部尚書也為其倀目,做了鷹犬之輩!

若是早知此子乃虎狼之輩,斷然是不會寫那勞什子平定教亂頌,狗屁賈公漢複大傳的。

“看來紀大人是真不想進步了。”

阿思哈冷笑一聲,手抬了抬,邊上立時有一人上前打開《百官錄》,輕聲讀道:“紀昀長子紀汝佶,舉人出身,現任泰安知縣,次子紀汝傳現任江寧同知,三字紀汝似今年十歲,其長兄紀晫,從兄紀昭,正妻馬月芳,妾文鸞、郭彩符、沈明軒,紀家滿門大小一百一十七口,現於京中有妾沈明軒等,正妻等皆在京外圓明園附近購宅居住……”

不等讀完,紀昀已經汗流夾背,有些驚恐看著阿思哈:“阿部堂,禍不及家人。”

“禍不及家人?”

阿思哈搖了搖頭,“按大清律,你紀昀暗中出錢資助反清賊人,是謂謀逆,當誅三族。今日隻滅你滿門,已是額駙對你網開一麵。”

聞言,紀昀駭然怒道:“阿思哈,你一無能之輩,若不是皇上厚愛,豈能有今日之高官地位!”

阿思哈立時糾正:“紀曉嵐,我能有今天全是額駙提攜之功,與皇上有何幹係?”

這是真話,要不是額駙保他,早在宮亂之時他阿思哈就已經被當成乾隆逆黨給誅了,哪還有今天的阿部堂啊。

“來人,給紀大人喂酒!”

阿思哈也懶得再與紀昀廢話,揮手命人直接處死紀昀。

額駙說的明白,誰不跟他走,就讓誰跟先帝走。

毒酒到嘴邊,想到一家老小,想到那明軒小妾,想到人世間的種種美好,本就不是什麽硬骨頭的紀昀終是大徹大悟,痛心唉了一聲,提筆寫下勸進額駙登極書。

寫完,如卸下千鈞重擔。

房門也恰到時機的被人打開,一道亮光照射在入內的賈六身上,真如青氣裹身般。

看了眼桌上寫好的勸進書,賈六微微點頭,滿意看向紀大煙袋,剛要開口對之鼓勵,就見紀大煙袋袖子“叭叭”一甩,上前屈膝就拜:“臣紀昀叩見陛下!”

呀?!

“哎,早了,早了!”

賈六被喚得心花怒放,上前扶起紀曉崗,滿是歡喜道:“大清風水已壞,如今國家多事,正是我等英雄挺身而出再造中華之時,先生心裏千萬不要有什麽壓力,也不要有什麽想法,隻需認真做事,屆時自是水到渠成。”

“臣……”

饒是紀曉嵐臉皮再厚,這時也不知說什麽好。

“無事,無事,老阿,你陪紀大人去喝兩杯,給他講講咱們社團……講講共進會的規矩,介紹一些會中同僚給他認識……”

賈六正含笑說著,丁慶趕來奏報說來了三位宗室黃帶子,三人都奉了禮金兩萬兩,並希望能夠同賈佳大人見上一麵。

“老紀,我這邊有生意上門,你跟老阿隨意些,不要拘束,就當我這裏是你家好了。”

心情大好的賈六急忙趕去接客,用屁股想也知道這三位黃帶子肯定是搶著給他送錢來了。

“額駙且去忙,這裏有我。”

老阿笑著端起桌上的毒酒一飲而盡,熱情拉著發怔的紀昀去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