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喜!陛下大喜!”晨幕方啟,郎中令趙高的叫喊聲便傳遍了整個寢宮。

嬴政從夢中驚醒,微慍地做起身來。他正想嗬斥趙高,趙高卻搶先一步跪倒,磕頭道:“恭喜陛下,大勝也!”

嬴政被趙高這一句話弄得莫名其妙,滿頭霧水地看著他,但見趙高喜形於色地將一個木匣端到了嬴政的腳邊。

嬴政低頭一看,裏麵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他嚇得尖叫了一聲,惱怒地踹了趙高一腳,咆哮道:“汝欲死乎?汝欲死乎?”

“臣該死!”趙高知道自己犯了錯誤,連忙掌了自己幾個大耳瓜子,“陛下可知匣中乃何人之首?”

“朕不知!”嬴政驚魂甫定地說。

趙高跪倒在地,對著嬴政叩拜一下,道:“恭喜陛下,匣中乃桀駿之首!”

聽見“桀駿”兩個字,嬴政臉上的表情由怒轉喜。他當然知道桀駿是誰,這個可惡的越人將領,就是他殺死了自己的大將屠睢,讓他的軍隊無法直下嶺南,實現他一統九州的宏願。現在他的首級躺在這個冰冷的木匣之內,莫非……

“徐巿何在?徐巿何在?”嬴政一下子從**跳了起來,連鞋子都沒有穿。

趙高見嬴政如此興奮,知道自己剛才用人頭嚇他的罪過算是免了,他趕緊招來宮人為嬴政更衣梳頭。待一切準備就緒後,嬴政急匆匆地來到了朝堂。徐巿和趙佗早就等在那兒了。

見到嬴政,徐巿連忙以禮拜叩。趙佗也跟著他拜了一拜。

可是嬴政卻絲毫沒有理會趙佗,他徑直走向了徐巿,麵露喜色地問道:“先生勝矣?”

“然。”徐巿答道。

“越人真以邪事禽獸?”嬴政又問。

“然。”

“先生破之?”嬴政追問道。

“然。”

三個問題問完,嬴政喜形於色。他哈哈笑著回到了王位。現在,嬴政完全相信了,徐巿就是來自於東海仙山的高人,他之前對自己所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

嬴政高興地看著徐巿說:“先生高能,可為大用。嶺南異族,指日可歸也。”

徐巿對嬴政拜了拜說:“若無趙將軍,臣不可勝。”

嬴政這才想起有個趙佗來,他轉頭誇讚了趙佗一番,許諾要給他獎賞。

麵對嬴政的褒獎,趙佗婉言拒絕道,“嶺南未定,臣實不敢居功。願陛下允臣一事,助臣早定嶺南。”

“何事?”

“臣請陛下鑿一渠,以通糧道。”趙佗請求道。

“可。”嬴政馬上允諾。秦軍因糧草供給不足,延誤練兵的事他早有所聞。如今趙佗提出要開渠放糧,他自是會準。

趙佗得到了嬴政的允諾,鬆了一口氣。他謝絕了嬴政的其它封賞,隻要嬴政讓他繼續帶兵征討嶺南。

嬴政雖然有些不明白趙佗為什麽會這麽無欲無求地想要攻取嶺南,不過既然臣子不願意要封賞,他這個做陛下的自然落得個無賞一身輕,他又讚美了趙佗兩句,便將他遣退了。

當朝堂內隻剩下他和徐巿兩個人的時候,嬴政便迫不及待地開始追問徐巿在嶺南的所見所聞,特別是徐巿如何破除越人的邪術,贏得戰爭勝利的經過。

徐巿早料到嬴政會有此問,於是便將自己和趙佗事先編造好的故事繪聲繪色地告訴了嬴政。在那個故事裏,越人都是化身為半獸人妖的怪物,而他則是法力高強的術士。他深入敵陣,破邪降怪,直至最後斬下了越人將首桀駿的頭顱。

徐巿的故事編得天衣無縫,入情入理,再加上他能言善道,臉上表情豐富,嬴政聽了他的故事不禁拍案叫絕,“先生真乃神人也!”

徐巿起身拜道:“陛下過譽,雕蟲小技耳。”

嬴政一聽,不禁在心裏暗暗歎道,東海仙島來的人果然不凡,平定嶺南這樣的大事都是牛刀小試,那他全部的本事將有多大呢?至此,嬴政從心底裏相信了徐巿。他賞賜了徐巿許多的金銀珠寶,並當場為他封官。

徐巿叩首謝恩之時,不禁感慨萬千。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免不了要用謊言和這位霸君打交道了。

徐巿走出鹹陽宮的時候,趙佗早就在宮門外等他了。

徐巿鑽進了趙佗的馬車。馬車一路疾行,直到城外一處無人草地,他們才跳下了馬車。趙佗喝退了所有的奴仆,又左右查看了一番,確定沒有細作之後,他才開口詢問徐巿和始皇的談話。

徐巿將他和嬴政的談話無一遺漏地告訴了趙佗。趙佗聽後不禁感歎:“陛下深信先生,日後恐多召見,先生畏罪持祿,如頭懸兵戈,難為矣。”

徐巿淡然一笑道:“巿雖畏罪,尚能苟活。比桀駿之高節,不過爾爾!”

提起桀駿割顱就義的壯舉,兩人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欽佩的神色。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嶺南,三人對坐談笑,亙古之事,是非之道,戰和之理,無不談及。這次長談當是徐巿此生最為暢快的談話之一。

正是那次談話,換來了嶺南的百年和平。當然,曆史將永遠不會提及那次談話,那隻是三個人的秘密。桀駿、趙佗、徐巿……當後人感歎、猜測那場鮮有記錄的戰爭時,隻會有無盡的謎團掩映在悠悠曆史之中。

“桀駿慷慨,視死生如浮雲,真乃當世英豪!佗定不負其所托,子子孫孫,善治嶺南,不輕言戰也!”趙佗當著徐巿許下的誓言,便是他對桀駿永生的承諾。

徐巿凝視著趙佗。他知道重譽如他,一定會用一生來兌現承諾。

“廷尉此去,恐無緣再見。巿有一物相贈,可延年益壽,助廷尉久治嶺南。”徐巿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瓶丹藥。

趙佗接過徐巿的饋贈。兩人久久對望,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許久,趙佗放開了徐巿的手,對他深深一拜,然後爬上了馬車,就此遠去。

秦始皇三十三年,靈渠修建完工。嬴政的糧草順水南下,一半被趙佗用來犒勞軍馬,另一半則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裝進了”越人的米缸之中。

得到糧餉之後,秦軍忽然結束了久戰不勝的被動局麵,一舉攻占嶺南。嬴政隨後在這裏設置了桂林、南海和象三郡,嶺南從此統一。

不過讓人費解的是,趙佗在攻占嶺南後對秦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不僅拒絕派自己手下的秦軍部隊北上與反秦起義軍作戰,還鎖了兩廣與中原的聯係,更在秦滅亡後建立起了南越國。

趙佗統治嶺南的時候,不但尊重越人風俗,還將中原先進的漢文化和生產技術引入了嶺南,使嶺南生產發展,人民安居樂業。

漢朝建立後,趙佗在陸賈的勸說下,接受了漢高祖劉邦賜給的南越王印綬,臣服漢朝,將嶺南和平地回歸了中央政權。

趙佗一生活了一百二十一歲,在位七十一年。他在嶺南創下了曆史偉業,成為一代偉人。

趙佗死後,他的子孫厚葬了他,讓這位英明神武的“南越武帝”長眠於地下。他的墓穴直至今日仍然沉睡在蒼茫大地之下,未被任何人打擾。

而那些崇敬、感激他的人們,無法到他的真陵前緬懷這位偉人,隻能借由朝拜他的先人塚,表達對他的崇敬和懷念。

“高塚疊疊列道旁,尉佗南粵久稱王。功成七郡歸真主,事去千年留故鄉。古樹烽煙巢鸛鶴,夕陽坡壟下牛羊。牧兒芻樹閑耒往,一曲哀歌感孟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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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明·梁夢龍《趙佗先人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