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麵本是黢黑的,可也從何時起,一艘船隻陡然被點燃了。衝天大火洶湧燃氣,頓時將這邊的天空都映紅了。

桑擰月聽著外邊的廝殺和呼嚎,人都被嚇醒了。

她本來還有些睡不著,因為擔心那些水匪會給眾人一個突然襲擊,她天真的想保持著清醒,以便在關鍵時候將人喊醒。

可誰料今天又是作畫又是讀書,身體實在太勞累,她不過是在**翻了幾個身,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桑擰月是被外邊的呼喊聲驚醒的,她猛一下坐起身,伸手就要去拿藏在枕頭下的匕首。可就在此時素問素英和素錦都衝了進來,桑擰月頓時沒有那麽害怕了。

但是聽著河麵上那些人的慘叫,她仍舊心有餘悸。桑擰月想讓素問和素英出去看看,是不是能幫上什麽忙。但她們也是女子,即便身上小有功夫,怕也不是那些嗜殺成性的水匪的對手。她的命是命,她們的命也是命,她不能讓她們拿性命冒險。

桑擰月沉默起來,素問似乎從她麵色上看出了什麽,便說道:“姑娘,事情出了意外。侯爺這邊的人手打聽到的消息是,這邊的水匪總數約有一千左右。但他麽不屬於同一個勢力,而是各自為政。最大的水鬼,手下不過才四百人。若是這個人數,咱們這邊幾條船上的好手加起來,是完全不懼他的。可那水匪看到咱們這麽多船聚在一起,可能覺得威嚴被挑釁了,亦或是想幹脆搏一把大的,把咱們都留下來。因而不知是那幾方勢力竟聯合了起來,如今冒出來的水匪,少說也有八百人。”

“八百?怎麽會有這麽多人??”

素英拉了拉素問,不讓她再說了。素問卻覺得姑娘知道了更好。畢竟侯爺有周全的安排,即便是來一千人,這次也能把他們全都留下。讓姑娘意識到侯爺是個蓋世英雄,姑娘豈不是更能對侯爺傾心相許?

兩人這曖昧來曖昧去的,侯爺有心折花偏卻不想慢待了姑娘,這真是看的他們這些下人心急。

素問不顧素英的拉扯,到底是把該說的都說給桑擰月了。而隨著外邊的廝殺聲越發厲害,桑擰月的臉就越白。

不過初時也還好,廝殺聲聽來距離他們還有些遠。可漸漸的,不知是些遊兵散勇跑到這邊避難來了,亦或是又有水匪從陰暗的水裏摸了過來,他們竟然跑到了桑擰月艙房外的甲板上。

好在很快就有人趕了過來,將這些水匪誅殺。

但桑擰月還是受了驚,她忍不住攥緊了手中的匕首,緊繃著身體聽著外邊的動靜。

火光燃起時,艙房內的幾人頓時朝那邊的看去。

桑擰月驚道:“不是說搶了東西才會燒船,怎麽現在就放火了?”

素問和素英也不知,不過她們卻更警惕就是了。

畢竟她們乘坐的這艘客船初看不起眼,但細看起來就能發現其中的貴重之處。那些水匪做的是要命的買賣,他們又都練就了好眼力見,難免不會看出這客船的不凡,就蜂擁跑到這邊劫掠。

廝殺聲更響亮了,慘叫聲更淒厲了,桑擰月在素問和素英去窗口觀戰時,忍不住也拉著素錦顫抖的手,靜悄悄的走到了窗前。

艙房的窗戶用的是玻璃做的,如今掀開窗簾,就可以清晰看見外邊的動靜。

有船工被水匪捅了肚子,一股血液衝天而起,那水匪發出張狂的大笑,可笑聲還沒停,就被身後的黑衣人割掉了腦袋。有的人身體斷成了兩截,可他嘴中一邊吐著血,一邊撐著上半身努力的爬,腸子流了一地,他嘴裏還含糊不清的喊著“救命。”

更多的畫麵是船員或黑衣人在與水匪們打鬥。船員們戰鬥力平平,被水匪砍殺時躲得很狼狽;但那些黑衣人卻都是高手,手起刀落間,水匪如同砍瓜切菜一樣被殺了個片甲不留。

桑擰月竟然還看到了沈廷鈞,他正在與一個麵相凶惡的男人打鬥。那人身子短小精壯,手上一把大刀耍的虎虎生風。他臉麵上還有一條從左貫穿到右的刀疤,襯得他本就猙獰的麵色愈發凶神惡煞。

素問低呼一聲:“這應該就是縱橫滄州水道,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水鬼了。”

“他就是水鬼?”素錦問。

“應該是他。聽說水鬼武藝精湛,除了擅使大刀外,更善用暗器。而且他性情狡猾機敏,諳熟水性,根本沒有人能捉到他。”

正這麽說著話,那廂水鬼似乎察覺到這邊窺視的目光,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他眼中帶著血光,那眸中的猙獰與狠毒呼之欲出。

水鬼也真不愧是機敏狡詐的水匪,他敏銳的察覺到那一刹那沈廷鈞刀劍上更犀利的殺氣,他意識到什麽,當即便使了個陰招丟出去一把帶毒的暗器,而後直撲這邊的艙房而來。

素問和素英趕緊將桑擰月與素錦往後一推,兩人直接從門口躍出,剛剛好將撲殺過來的水鬼擋住了一瞬。

也正是有素問和素英緩衝了這一刹那,沈廷鈞僥幸趕上了水鬼的第二波攻擊。水鬼知道機會已逝,也知道這次踢到鐵板了,再糾纏下去怕是落不到好。

但這次他許諾出去許多利益,才糾結了眾多水匪一道殺人越貨。若是讓眾人大獲豐收,他威信大漲,成為水匪之首指日可待;可若是空手而歸,他的威信會大減,加上他還慘死了那麽多兄弟,他的位置危已。

一邊是岌岌可危的性命,一邊是退一步就會丟失的地位與財富,水鬼想保命,想以後再找回場子。但當場就有別的匪首大呼著,“敢傷我兄弟性命,我與你們這些雜碎拚了!”

水匪們本就嗜殺,此時更是凶性大起。雖然死了太多兄弟讓他們打從心底裏畏懼,但他們幹的就是隨時會掉腦袋的營生。況且少了許多兄弟,也就少了許多人分潤利益,若是這次將這幾十條船都弄回去,他們可以安生過下半輩子了。

正是因此,水匪們別說退了,反倒更激進了。他們喊著“殺殺殺!”喊著“有女眷,誰殺的頭多,誰先挑!”又喊,“銀子,這船上好多銀子。”

這出戲鬧的,水鬼直接被架在半空了。他若真在這時候躲了跑了,那以後他也別想在滄州水域混了。

水鬼便愈發凶狠的與沈廷鈞拚殺起來,他招式狠辣,暗器頻出,若是一般人指不定早就命喪在他手下,可沈廷鈞應付起來卻綽綽有餘,而且時不時還能在他身上添一道劍傷。

那劍傷密密麻麻,但大多都不深,是以水鬼也沒放在心上。可漸漸的,他就覺得力不從心起來。身體乏力,眼前昏沉,身體搖搖欲墜,水鬼意識到這次陰溝裏翻船了。

他暴怒,“卑鄙,你劍上竟然抹了藥。”

話落音,水鬼再次灑出一把藥粉,而後頭也不回,悶頭直往水裏紮。

他的動作太過出其不意,讓素錦和桑擰月都忍不住驚呼出聲。水鬼就是水裏的鬼佬,到了水裏如入無人之地,若是這次被他成功逃生,以後再想抓他,就難比登天了。

但桑擰月和素錦還沒來及發出更多焦心的話語,就忽的聽到從船下方傳來一聲慘叫,“啊!我的眼!”

繼而,就跟變戲法似的,成毅和成林倏地從船下邊跳了出來,而他們手中合力拿著一張大網。那網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刀刃,一看之下就讓人頭皮發麻。

如今水鬼就被束縛在那漁網中間,被上邊的刀刃紮的遍體鱗傷,血流滿地。他的眼睛明顯是瞎了,此時正痛苦的捂著右眼球,瘋狂的掙紮喊叫。

成林複命,“主子,幸不辱使命。”

沈廷鈞收了劍,說道:“留著無用,殺了吧。”

那水鬼本還在哀嚎,突然聽到這句話,登時求饒起來。他先是說,他有許多藏寶的地方,留他一條命,他願意將所有珠寶贈與,那是富可敵國的一筆財富。又說,他知道許多秘密,不管是漕運的,還是鹽稅的,亦或是官員們與水匪之間的勾結,他都一清二楚。留他下他,他能幫他換來潑天的富貴。

成林和成毅看著沈廷鈞,就連桑擰月幾人,此時都忍不住看向沈廷鈞。

該說瞌睡遇到枕頭了麽?

沈廷鈞此番南下,就是為了鹽稅而來,本以為這案子最起碼要辦上一年半載,但隻是一場簡單的剿匪,就帶來這麽大一個驚喜,這可真是出乎眾人的預料。

果不其然,就聽沈廷鈞對成毅說:“帶下去廢了手腳,好生看著,別讓他死了。”

成毅應聲帶著水鬼走了,留下成林站在這邊呼喊,“水鬼已被擒,放下刀槍,免遭屠戮。”

“繳刀不殺,速速束手就擒。”

場麵迅速得到控製,但需要沈廷鈞善後的還有許多。因而他也隻是深深的看了桑擰月一眼,微抬起下巴示意她進艙房去,便又闊步而去,忙著剿滅殘餘頑固分子了。

耳邊的廝殺聲終於停止了,倒是嗚嗚咽咽的聲音傳了過來。那是活人在為死了的兄弟們哭泣。他們悲傷痛哭,沒想到這一次事情會這麽慘烈。

桑擰月聽著那哭聲,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覺。

此時外邊的形勢已經完全被控製住了,河麵又恢複了安靜,隻有濃鬱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讓人忍不住一聲聲歎息。

素錦再次打了個哈欠,桑擰月催她回去睡覺。外邊夾板上都是沈廷鈞帶來的黑衣人,這艘客船再安全不過。

素錦耐不住她的催促,也是想著翌日起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因而便也回了房。

而桑擰月到底是坐起了身,她趿拉上鞋子,想到窗戶口看一看。可鞋子還沒穿到腳上,她便聽到有熟悉的腳步聲朝著她的房間而來。

桑擰月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抓著身.下的錦被,努力克製著,才沒有讓自己發出聲音。

腳步聲似乎門口停了許久,隨後就在桑擰月懷疑他會在門口守到天明時,他又離開了。

桑擰月心中既鬆了口氣,卻又有種抑製不住的失落。

她又坐回到**去,雙手抱膝,腦袋放在雙腿上。

她放任自己的思緒在暗夜中遊弋,眼神怔忪而茫然。

又過了許久,那個熟悉的腳步聲再次來到門前。

桑擰月遲鈍的看過去,就聽到外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她還有些恍然,根本沒意識是自己的房門被敲響了。可等她意識到是他在敲門後,桑擰月立刻慌亂起來。

她忙不迭坐直身子,雙腿挪動直接踩在了地板上。她快步往前走,走到半道卻又想起自己如今隻著一身寢衣,便又慌亂的轉回身,去拿搭在屏風上的披風。

可不知道是她太急切,亦或是此時正好遇上一點風浪,船隻湧動起來,那屏風直接就被她拉倒在地,傳來“兵零乓啷”的一串聲響。

桑擰月被砸到了腳,疼痛讓她終於清醒過來,她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但是,她不是一直都很清醒,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麽?

門外傳來沈廷鈞擔心的詢問,“擰月你怎麽了,是不是撞到哪裏了?”

桑擰月靜靜的啜泣,“我被砸到腳了,起不來。”

她的話才剛落音,便有一道風直接撲了進來。繼而,還沒等她回過神,她已經被沈廷鈞抱在了懷裏。

孤男寡女,暗夜昏沉,他重新洗漱過,身上一點血腥味兒也沒有。而她穿著雪白的寢衣,那臉卻比衣裳還藥白。

她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體香味兒,她攥著他胸口的衣襟,靜靜的流著淚,怔怔的看著他。

沈廷鈞想問問她的腳如何了,可在她那雙嫵媚多情的眼神直視下,他喉嚨上下滑動,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而桑擰月緩緩的湊近他,幾乎和他呼吸相纏,唇齒相貼。她像是暗夜中的狐媚,吐著芬芳的氣息,癡纏的看著他說,“沈廷鈞,我有些害怕,你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