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鈞要成親的消息,就這般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出了武安侯府,傳到了京城諸多勳貴豪門耳朵裏。

眼瞅著臨近過年,京城內本就一天比一天熱鬧。

而隨著沈候要娶妻的消息傳出來,這熱鬧更上一層樓。宛若在熱油中潑了一瓢冷水,瞬間就炸開了鍋。

不僅是豪門勳貴,都著下人暗暗打探沈候的意中人是誰;就連市井的百姓人家,也都紛紛議論起來。那些大小賭坊,更是都開了盤跟著湊趣,看究竟是哪家閨秀能雀屏中選。

各種似是而非小道消息傳的滿京城都是,今天這個說,是太傅家和離歸家的嫡女;明天那個就說,許是大塚宰家的小孫女也說不得;到了後天,又有人說,指不定是鎮國將軍府中,那位剛從南邊回來的二姑娘……

整個京城能排得上號的閨秀,幾乎全都被人私下裏拉出來遛了一圈。就連在府中被關禁閉的長榮郡主,都有人提到她。但究竟那位“意中人”是何人,竟是滿京城的人打探了許久,也沒打探出個所以然。

那些勳貴家中見狀不免慨歎,就說,“沈候這保密功夫做的,著實到家了。”

“許是怕長榮鬧騰吧。畢竟,你們知道了,聽說這些日子長榮郡主府上的瓷器壞了一批又一批。郡主府的采買,幾乎每天都要訂購嶄新的瓷器回府。”

“也不知道究竟是何許人也,能讓沈候老房子著火。這還沒進門呢,就先護上了……”

“許是再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

沈廷鈞進宮當值,自然也被隆慶帝與太子打趣了。

這兩個天底下至尊至貴的人,自然也好奇沈廷鈞要娶的,究竟是何方淑麗。

隆慶帝打趣的問了,沈廷鈞自然沒有不說的道理。盡管他還想瞞著,但隨即他心中一動,想到了什麽。就覺得,或許此番能換個大禮來也說不定。

沈廷鈞當即隱晦的將一些事情說了。

他說的不仔細,很多地方甚至直接跳過不提。但不管是隆慶帝還是太子,都不是心思簡單之輩。有些事情,甚至不需要他仔細說,隻簡單想過,便知道其中藏著事兒。

當然,當著鍾愛臣子的麵,不管是隆慶帝還是太子,都沒有追問。不過他們心中如何想,那就隻有他們知道了。

然而,即便淡定如隆慶帝與太子,在聽到沈廷鈞那未過門的媳婦,乃是閔州威武將軍桑拂月那剛尋來的妹子,且如今還懷有五六個月的身孕的時候,父子倆的表情也難得同步了一下:俱都變得一言難盡。

不止是太子嘖嘖兩聲,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沈廷鈞。就連隆慶帝,都多瞅了這心腹重臣好好幾眼,好似今天這才第一次認識他。

也不怪這父子倆大驚小怪,實在是沈廷鈞與婦人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的事兒,委實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畢竟在兩人的印象中,子淵素來穩重寡言、冷麵示人、潔身自好、持重雍容。

這樣強迫女方……對,盡管沒有聽太多詳細的經過,但隆慶帝早先可是看了常老將軍上奏的折子的。

折子中寫了他“認錯”人的經過,又寫了若非桑氏女多年尋人、苦尋不輟,不然怕是至今不知雷霜寒原名桑拂月。他乃是晉州大書商桑家的嫡長子,而非他那出了五服的遠親。

因在折子中,常老將軍將過錯都歸在自己心大疏忽上,又將桑氏女誇了又誇,是以隆慶帝對此女印象頗佳。

他當初看過折子後,還回後宮和皇後感歎了下。說那桑氏女雖是江南水鄉出身,但自幼受桑家幾門進士教養,倒是養得好韌性、好脾性。

他當初甚至動了心思,想要給桑氏女弄個表彰什麽的,結果卻被皇後攔住了。

按照皇後的意思,桑氏女固然行為可嘉,堪為天下婦人的表率。但等閑天下女兒家,又有誰願意經曆她所經曆的那般苦痛?

喪夫喪母、兄長生死不知,如今又經曆喪夫之苦……

將桑氏女立為典範,確實能弘揚女子仁義,加強女子教化。但是,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太多,說道的人就多了。那桑氏女好不容易走出悲痛,何苦再把她推到輿論的漩渦中?

再來,提及桑氏女與桑拂月,免不得要說起常老將軍。

常老將軍的“失責”“失察”,當真經不起有心人的查探。所以,如今這麽風平浪靜的過去就算了,又何苦將常老將軍也拉扯進來?

正是因為有皇後的勸說,這表彰桑氏女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不過桑氏女卻依舊在隆慶帝那裏,留下了一個品性端方、性情堅忍的良好印象。

也因此,如今那女子懷有身孕,隻可能是子淵強迫……說到底,在未曾尋到桑拂月之前,桑氏女也隻是個孤苦伶仃,艱難的帶著幼弟謀生的弱女子罷了。子淵趁人之危,威逼利誘,那桑氏女不會不屈服。

得了,真相了,在這事兒上,他這心腹股肱著實不清白!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心思險惡!

不過男人麽,誰還沒點花花事兒呢。

況且子淵素了十多年了,自與長榮和離後,便過的跟寺廟裏清修的和尚似的。這嚐了女人滋味……有點欲罷不能也可以理解。

隆慶帝對他愛重的臣子當真非常包容,也因此,知道桑擰月懷孕後,他也沒過多苛責沈廷鈞。

不過知曉沈廷鈞有意在女方生子後娶她為妻,隆慶帝就有些為難了,輕聲說,“桑氏女……身份可是有些低了?”

其實隆慶帝真正想說的,並不是桑氏女身份低。畢竟桑拂月好歹也是個正三品,她是桑拂月的嫡親妹妹,也算是正三品官員的家眷了,這身份不能算低微。

他其實想說,那桑氏女總歸之前嫁過人,且乃是喪夫守寡之身……

要知道,京城多少豪門勳貴家的姑娘,都想嫁給子淵。那些姑娘出身沒的說,自身也教養得體,學識過人,亦或是美貌良善。最重要的是,她們都還是黃花大閨女……和她們比起來,桑氏女到底是差了幾分……隆慶帝為他的心腹股肱意難平!

隆慶帝麵上神色有些糾結,沈廷鈞卻似是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直接道:“她的身份,不算低了。”

早在離京南下前,他就有心娶她。那時候他可不知她兄長乃是正三品官員。即便她隻是個普通婦人,他都準備娶她為妻。而如今有了身份加持,他們兩人在外人眼中更匹配一些。

沈廷鈞既中意這門親事,那隆慶帝也說不得什麽了。盡管他還是覺得,子淵值得更好的女子。但這天底下不管是什麽事兒都講究一個緣分。

子淵空落了十年,京城的閨秀換了一茬又一茬,他都始終沒有中意的,更沒成親的心思。那如今他一意孤行非要娶桑氏,說不得真是兩人的緣分到了。

再來,不讓他娶桑氏女又怎麽辦?兩人的孩子可都五六個月了。

這若是子淵來個死不認賬,那桑拂月不知道會不會打到京城來。若是子淵想要去母留子,得了,那更是一筆算不清的糊塗賬,怕是到時候也有的鬧騰。指不定事情還得鬧到禦前,讓他來評這個理,斷這個官司。

隆慶帝隻要一想到那場景,就一個頭兩個大。所以他們直接成親,他這個皇帝竟然也是獲利方?

隆慶帝又瞅了瞅他的心腹臣子,心中想著,讓你強迫人家,現在鬧到這地步,不成親都收不了場了。

隆慶帝心中唏噓,沈廷鈞卻在此時驟然開口,“臣有個不情之請。”

“說來聽聽。”

沈廷鈞行大禮說,“臣想屆時請陛下下賜婚聖旨。”

隆慶帝一聽這意思就明白了。

子淵這是怕有人背後嘀咕桑氏女,所以這是來請尚方寶劍了。

不過未婚先孕,確實有礙名聲。

再來奉子成婚,更是搞得跟逼宮似的。

他一個大老爺們,若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看到桑氏女就這般嫁到侯府,都得懷疑這女子心機深沉,所謀甚大。那一些外人看了之後會如何想,更加不言而喻。

念著這好歹是子淵第一次開口求他,且桑氏女著實品性上佳,在此事上也著實受了委屈,隆慶帝思考後便頷首同意了。

沈廷鈞願望達成,心滿意足的退下了。

等他離開衍慶宮,隆慶帝才招手讓太子靠近些。

太子聽了一腦袋的八卦,如今還在嘖嘖感歎:還是他沈廷鈞會玩。

如今再看親爹這手勢,太子秦晟嗬嗬笑著走上前,“您又想打聽什麽事兒?”

隆慶帝瞪了兒子一眼,“朕和你說正經的,你別給朕嬉皮笑臉。”

秦晟就委屈了,“兒子繃著個臉,您說兒子看起來喪裏喪氣的,看著晦氣的狠。兒子對您喜笑顏開了,您又說兒子嬉皮笑臉……”

隆慶帝不和兒子打嘴仗,隻叮囑他,“你回頭派人去查查侯府那場宴席。”

沈廷鈞對那場糾紛中涉及到的其餘人物絕口不提,這著實引起了隆慶帝的興趣。

而隆慶帝再一摸排在侯府宴席之後出事的朝廷勳貴,其實心中多少是有些數的。

但是,他還是不相信他這皇親國戚中,還有那般混賬,所以這才讓秦晟去查明究竟。

秦晟顯然也猜出了隆慶帝的心思,再想想他那不省事的皇叔,頓時頭疼。

他當即就說,“那您等等,兒子這就派人去查。”

“悄悄的,別驚動了子淵。這到底是家醜,算了,不說也罷。”

太子也忙碌去了,衍慶宮內隻剩下隆慶帝一個人。

坐在這高高的皇位上,手掌天下生死大權,有時候就該糊塗些,不然這日子一天都沒法過。但糊塗不意味著要被欺瞞,有些事情,該知道的他還是要做到心中有數。

隆慶帝又處理了一個時辰的折子,便到了午膳時間。

他心中有事兒,因而便提出今日去皇後宮裏用膳。

皇後這邊膳食都擺上了,結果就見一連串的宮人提著華麗的膳盒進來了。

這場景太熟悉,皇後隻看一眼就知曉是怎麽回事兒。

她也不理會這些擺膳的宮人,隻看著慢悠悠下了龍輦,大步往鳳藻宮過來的隆慶帝。

到了跟前,還沒行禮就被隆慶帝執起了雙手。皇後順理成章站直身,就問道:“今天是怎麽了?陛下怎麽想起來鳳藻宮用膳了?陛下可是有什麽心事?”

“心事到沒有,倒是有一樁八卦,要與皇後說一說。”

隆慶帝揮退了伺候的下人,然後與皇後坐在一起,這才將今天上午沈廷鈞提及的事情說了出來。

說實話,在這之前,皇後也好奇能讓沈候老房子著火的女子究竟是誰。

她也偷偷和嬤嬤提及了幾個人選,可最後又被她自己否決了。

可誰能想到,沈廷鈞真正要娶的人,竟如此出乎眾人意料。

這下怕是滿京城的人,在知道真實情況後,都要傻眼了。

皇後不由的低低歎了一口氣,“再是沒想到,竟是這位姑娘。”

隆慶帝就說,“可不是,他們還挺有緣分。那姑娘如今都懷孕五六個月了。”

五六個月,那算算坐胎的時間,可不正好是沈候南下去閔州辦差時。

所以說,那次沈候南下,其實是帶著這位姑娘同行的?

皇後想到的事情,隆慶帝後知後覺也回味過來。當即他就忍不住嘖嘖兩聲,“這個子淵啊。”怪道之前查鹽稅案,他在朝堂上根本沒出聲。結果就在人選要定下時,他過來主動請命了。

那時他隻當這臣子要替他分憂,可如今一想,那時候桑氏女得了信兒要去閔州尋兄,子淵怕是起了心思,所以才一道跟著南下。

隆慶帝想通這件事,一時間真是氣也不是,怒也不是。

若是子淵將閔州的差事辦砸了,他少不得要怒上一怒。可事實上,子淵不僅將差事辦的順順利利,還額外查明了叛國案。

就真的,連隆慶帝都不忍心苛責自己這能幹的臣子了。隻能小聲和皇後嘀咕:連子淵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偏偏他還不覺得惱,隻覺得他這般用盡心機纏著人家姑娘,行為是真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