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桑擰月的嫁妝在市井百姓中引起了諾大轟動的話,那在武安侯府中引起的轟動,比之則完全稱得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一句老話正應了此時的情況,就叫“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老百姓們隻知道珠寶玉石貴重,隻知道書籍是能當做傳家寶的好東西,可他們的見識太過短淺,這就導致,他們其實打心眼裏並不清楚這些東西的真正價值。
就比如那些珠寶首飾,其中好些做工精湛到一定程度,珠寶的質地更是精純,其價值甚至遠遠超過了進貢到內廷中的。更令人瞠目的是,其中涉及到一些已經失傳的技藝,那才是真正的國之瑰寶。
而那些文玩字畫,好些更是隨著朝代更迭早就消失在曆史的煙雲中。可桑家卻將他們完好的保存下來,那後世人完全可以通過這些東西,去探究古人的生活習慣和民俗風情,去窺探他們的思想動態與行為模式,這對於研究曆史進展都是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的。
當然,最為貴重的,肯定還是那幾百箱子書籍。
看到最前邊兩台擺在最上邊的那幾本書後,可以說,就連和武安侯府同出一脈的族老,都徹底坐不住了。
他們顫顫巍巍的走到放置著嫁妝的那個院子,然後整個就跟年輕了幾十歲似的,也不需要小輩們攙扶了,也不覺得腰酸腿疼了,卻是幾個虎撲,直接就將那些箱子抱了個滿懷。
“這都是祖宗們留下的遺澤啊!”
“這可都是寶貝啊!”
“有了這些書籍,武安侯府還可以榮耀幾百年……”
老頭們跟打了雞血似的,他們臉都漲紅了,眼珠子都發綠了。若不是小輩們攙扶的及時,他們俱都因為體力不支,早就狼狽的跌倒在地上了。
但是,如今誰還顧得上這些?誰還要那些沒用的禮儀傳統?如今隻有這些書籍,隻有這些先人留下的精神財富,才是他們的心頭寶,才能讓他們看在眼裏。
一群老頭,真就是完全顧不上儀態這些東西了,他們小心翼翼的拿著手上的書本,麵紅耳赤的大聲爭論起來。
這個說:“應該建個藏書樓,把這些書籍都擺進去,供後人觀看。”
那個說:“指不定之後宮裏會有人過來。到時候指定不能把原本書籍給宮裏,但可供他們在侯府抄閱。”
還有的說:“這些書籍等閑不外借,自家小輩倒是可以觀看,但若是外人,隻看能不能拿出相應的好處與咱們互換。不然,指定也是不能讓他們碰這些寶貝的……”
老頭們聊的熱火朝天,全然忘記了,這些書籍是新婦的陪嫁,是完全屬於新婦的個人資產,可和他們武安侯府,更甚者是整個沈家,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現場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但他們是小輩,那好把這情況說出來打長輩的臉?這些族老一個比一個有威嚴,還一個比一個嚴苛,說實話真要是下他們的臉麵,他們也不敢。
可別人不敢幹的事情,沈玉瑤敢啊。
也是最近幾天,沈玉瑤才知道,當初大哥為了讓族裏吐口答應他迎娶桑擰月,可是答應了許多族裏的無理要求。
包括但不限於:等鶴兒啟蒙後,要從族裏挑選三到五個適齡小子,給鶴兒當陪讀。表麵上說的好聽,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哪裏是陪讀啊,分明就是讓那些族裏的小子享受和鶴兒同等的教育和人脈資源麽。
但是鶴兒是大哥的嫡長子,那些族裏的小輩又算什麽?他們充其量隻是族老的孫子、曾孫子罷了,就憑他們也配得到和鶴兒一樣的教養?這不是分撥鶴兒的榮光麽!
若說這第一件事就讓沈玉瑤很氣不憤,那剩下幾件事,更讓沈玉瑤如鯁在喉。
這第二件事,竟是大哥每年需要從他個人的私產中,拿出一萬兩銀子,供養整個家族。
雖然明麵上說的好,是說主要供給那些家庭困難、衣食難以為繼的小子們讀書。但銀子最終要拔到族中的賬上,而大哥不管賬,到時候這些銀子去往何處,那還不是這些族老們說的算。
第三,則是大哥在沈家祖宅所在地,購買一千畝良田作為祀田。祀田指什麽?就是指田產充公用,所得的租金供祭祀祖先和修繕祠堂,就是這麽一回事兒。可沈家之前並不是沒有祀田,相反,因為時人都重視家族,是以武安侯當初發達後,就接連給族裏置辦下不少田地。這些田地都歸在祀田之列。又經過幾代武安侯的增添,如今整個沈家的祀田,足有五萬畝之居。
五萬畝啊,沈家的祖先是每日都要吃金喝銀,還是要和寺廟裏的菩薩一樣,連牌位都要鍍金,不然那就能花銷這麽多銀子了?
第四,對,這些族老們獅子大開口,竟然提出了第四個要求。、!那就是讓大哥給他們提議的幾個小輩,給安排好前程。
你聽聽,你看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是要讓大哥割地賠款。
若是放在往常,這些人敢這麽算計大哥,大哥指定早讓他們哭著回去了。
可因為有了鶴兒,大哥也想盡快迎娶桑擰月進府,為防族老們鬧大,再耽擱下時間,所以當初大哥竟將族老們的這些無理要求,全都應了下來。
雖然這些事情,對大哥來說,真就是舉舉手就能辦到。但誰家的銀子不是銀子?誰家的人脈用過後不需要還人情?
沈玉瑤知道這事情後,整個人都要氣炸了。若非老夫人和崔嬤嬤與雙鯉緊緊拉著她,她當初就要找這些人理論理論。
可真是臉皮厚,吃不夠。說實話,她長這麽大,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不要臉的人。
但大哥和桑擰月的親事近在眼前,沈玉瑤知道大事為重,最終也沒有去找這些族老們爭辯些什麽。
她心裏一直憋著這口氣,正尋不著機會出氣呢,如今大嫂的嫁妝這麽給力,直接給了她機會,沈玉瑤覺得自己若抓不住,都對不住自己被嬌養出來的暴脾氣。
就見沈玉瑤揮著手中的手絹,笑嘻嘻的從老夫人身邊走出來。
老夫人伸手想拉她,但沈玉瑤早想到母親會阻攔,一側身,直接避過了母親的手。
就見她笑盈盈的開口,先是將在場幾位老者都喊了一遍,一通“大伯祖”“三叔祖”“五叔祖”喊下來,那些全幅心神都沉浸在書籍中的老者,俱都回了神。
他們聞聲看向沈玉瑤,即便沈玉瑤是侯府嫡出的姑娘,他們也完全不給沈玉瑤臉麵。隻皺著濃眉,一臉苦大仇深得看著她,似乎在責怪她沒規矩,竟在這時候打擾長輩。
沈玉瑤看出來他們的心思了,也知道這些高高在上的長輩們不高興了。但她要的就是他們不高興,他們不高興,她才要高興。
沈玉瑤假裝沒看見他們的神色,隻好意提醒說:“大伯祖、三叔祖、五叔祖,我剛才聽你們說,要建藏書樓,把這些書籍全都放到藏書樓裏去。你們是不是忘記什麽事兒了?哎呦,可能是真忘了吧,畢竟長輩們年紀也大了,健忘些也很正常。”
然後不等這些人有所回應,沈玉瑤一鼓作氣的說:“這些,包括這些,這全部的書籍和字畫,這些可全都是桑家陪嫁給我大嫂的嫁妝!”
沈玉瑤特意加重了“嫁妝”兩個字的聲音,果不其然,看到了幾位老祖宗俱都僵住了麵孔。
他們臉黑了,神情漸漸龜裂開來,沈玉瑤見狀就高興了。
她添油加醋說:“嫁妝可是女眷的私產,也就是說,這些書籍,全都是我大嫂自個兒的東西。別說叔祖你們無權動用了,就連我母親,就連我大哥,都沒資格問我大嫂索要的。不然傳出去咱們覬覦的新婦嫁妝,咱們武安侯府還做不做人了?”
沈玉瑤好一把陰陽怪氣,話也說的直白不好聽。那些老祖們什麽時候被小輩這麽下過臉?他們自來高高在上,恨不能被人供在佛龕上,如今卻被小輩如此奚落,那真是麵皮都被揭下來丟在地上踩了。
但話又說回來,沈玉瑤說的沒有一個字是錯的。
不管是那個朝代,嫁妝都是一個女眷的私產。尤其是在衙門備過案的嫁妝,那更是誰都別打歪主意,不然苦主真是一告一個準。
到時候就不是丟臉那麽簡單了,怕是整個族裏都要跟著蒙羞。
欺負一個女眷,霸占新婦嫁妝,這都是多少年沒有的稀罕事兒了,傳出去……他們丟不起那個人!
幾位老祖麵色青了紅,紅了白,白了紫,紫了又黑。那真就跟調色盤似的,五顏六色好不精彩。
沈玉瑤張口還想刺激刺激他們,可二夫人已經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並將她推到了自己後邊。
老夫人更是在此時及時站出來,一臉愧疚的對幾位叔祖道歉說:“瑤兒小孩兒家家,說話不中聽,大伯小叔們雅量高潔,別和她個小孩兒家家一般見識。”
幾位叔祖的麵色肉眼可見的好看許多,老夫人卻又在此時為難道:“不過瑤兒方才說的話雖然不中聽,但也在理。畢竟這些書籍當真就是桑氏的嫁妝,這都走了三條街,招搖過市抬到咱們府裏了,外邊不知道多少人曉得這些東西是桑氏的私產。咱們若是用了這些書籍,外邊人的話怕是不好聽。”
老夫人言辭懇切,但幾位老祖先是被沈玉瑤下了臉麵,又是被老夫人一通說教……雖說老夫人是嫂子弟妹,但她到底是個婦道人家。被她這麽一說,他們覬覦侄媳婦嫁妝的事情直接就被蓋棺定論了,那他們以後還怎麽在小輩麵前豎起威嚴?
幾位叔祖當即就呼吸急促,麵孔漲紅。
老夫人見狀就趕緊喊了人,讓將幾位叔祖扶下去。
還睜眼說瞎話道,是天冷了,起風了,大伯和小叔年紀大了,身體經不住風,最好還是盡快挪到屋裏去……
人就這麽被攙扶走了,連帶著跟著幾位族老過來的小輩兒,都訕訕的退了出去。甚至就連族裏一些過來看熱鬧的小媳婦,見勢不對,也都趕緊找了借口,離開了這邊府裏。
等這些閑雜人等都離開了,院內隻剩下武安侯府一家人,幾人對視一眼,才都笑開了。
沈廷鈞是一直作陪在幾位叔祖身邊的,至於沈廷禕和沈廷瀾,則在外邊招待桑宅的管事,以及叮囑下人盡可能將嫁妝輕拿輕放。
他們一直在外邊守著,就不知道裏邊的熱鬧。倒是嫁妝抬完了,他們進府後,才曉得這些族老們都奔著這幾百箱子書籍過來了。
當時他們就覺得事情要不好。畢竟族老們被侯府養大了胃口,而那些書籍又當真貴重,若他們不顧臉麵真的想要占為己有,事情怕是要鬧得不好看。
他們兄弟火速就朝這邊院子裏趕來,到達的時候,剛好看見自家瑤兒對著族老們陰陽怪氣。
雖說兄弟倆平日裏也時常被瑤兒的刁蠻弄得沒脾氣,但此時此刻,兄弟倆有誌一同的誇獎瑤兒:“長大了,會護短了。”
“事情辦得好,隻是下次還得低調些。那些到底都是長輩,你直接頂撞也會帶累自己的名聲,下次還是得想個迂回的法子。”
沈玉瑤才不聽二哥和三哥那些不中聽的話,她隻撿她喜歡的聽。
而她也聽出來了,不管是二哥還是三哥,對她今天的作為,打心底裏是支持的。
這就行了,若是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她還這麽幹。
沈玉瑤古靈精怪,又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大哥,她不依不饒道:“二哥三哥都誇我了,大哥怎麽什麽都不說?我剛才可是為大嫂說話,護的也是大嫂的嫁妝,大哥都不表揚我兩句,你不覺得你過分麽?”
沈廷鈞聞言回過神來,忍不住眸中含笑看著妹妹。隨後道:“瑤兒做的好,今天記你一功。回頭等你嫂嫂進了門,讓她好好獎你。”
沈玉瑤跺腳:“大哥就不能獎我麽?大哥現在連一點私房都沒有了麽?”
沈廷鈞就笑說:“私房還有,隻是我把庫房鑰匙都給你大嫂了,如今庫房也打不開。你想要什麽,還是等你嫂嫂進了門,問她表功索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