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中安然靜謐,兩側的宮娥俱都恭敬的垂首站立。
青蓮瑞獸的青銅香爐中,不疾不徐的吐出嫋嫋熏香。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將整個鳳儀宮照的如同春日般暖意融融。
沈廷鈞靜默片刻,抬首看著坐在上位的皇後娘娘。清朗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道:“娘娘一番美意,臣心領了。隻臣素來隻把長榮當妹妹,並無半點兒女綺思。是以,這婚事一事,今後還是莫提了。”
皇後儀容端方大氣,氣質卻平和溫婉。許是因為素來喜愛沈廷鈞這孩子,許是這孩子從小在身邊長大,不是親生的也跟親生的差不多。是以,被拒絕了做媒的好意,皇後也沒著惱。
隻是,提及長榮,想想這侄女就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樣出色奪目。皇後就覺得,若是兩人能玉成親事那自然最好,就憑他們兩個的長相,之後生出來的孩子,容貌不知道有多出色。
皇後喜歡小孩子,更喜歡容貌出色的小孩子。念及此,就忍不住又問沈廷鈞說:“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長榮?這滿京城的閨秀雖然有很多,可如同長榮這樣出色的,卻少之又少。再來你和長榮從小一起長大,接受相同的教育,又有同樣高貴的門庭,對彼此的脾性也知道的一清二楚。這若是成了親,該少了許多磨合,你們……”
皇後還想再勸,沈廷鈞卻已經又開口道:“娘娘,當真不合適。”
許是覺得這口氣太強硬了,沈廷鈞略緩了緩,才又道:“臣還年輕,這幾年還想外放做些實事。郡主金枝玉葉、天子嬌女,怕是不能隨臣去外邊吃苦受罪……”
皇後聞言,注意力立馬被轉移走了。她看著眼前清俊挺拔,如同朗月般奪目清貴的少年,從不曉得,他竟還有此打算和心思。
皇後當即也不操心他和長榮的親事了,卻是好奇的問:“你想外放?這事兒可與你父親及陛下說過?你如今不是在六部輪值?怎麽,是覺得六部沒什麽可學的東西了麽?”
沈廷鈞先是回答說:“臣也是近些時日才有了外放的心思,這事兒還沒來得及與陛下及父親說。臣在六部輪值,六部多的是學問,怕是窮盡臣這一輩子,也學不盡。隻是,朝堂上能做事的官員數不勝數,多臣一個不多,少臣一個不少,臣在其中並不顯眼。反倒是外放,臣還年輕,正是有幹勁能拚搏的時候,這時候合該去看看我大秦的萬裏江山,為民請命,為百姓謀福祉……”
沈廷鈞又說了一些話,皇後聽了很是動容。但皇後素來是不幹涉朝政的,因而,等看時間差不多了,也便讓沈廷鈞回去了。
至於沈廷鈞先是拒絕了與長榮的親事,再是提及想外放,這事兒皇後自然會與隆慶帝提一提,但最終帝王是個什麽態度,那還要帝王說了算。
卻說沈廷鈞前腳出了鳳儀宮,後腳就有個宮娥佯做找小姐妹說閑話,尋來這裏打聽消息了。
這宮娥也不是旁人,卻正是長榮郡主身邊的貼身大丫鬟雀屏。
雀屏是長榮郡主身邊的紅人,心思自然都在長榮郡主身上。她來打探消息……該說不該說,到底是鳳儀宮的宮人,嘴巴俱都嚴實的很,即便知道些什麽,可也不會輕易吐口出去。不然,皇後是個眼力不揉沙子的,陛下更是容不得他們這些吃裏扒外的人。因為一個長榮而丟了這大好的才差事,那不得悔死?
不說雀屏無功而返,卻說就在雀屏打聽消息的空檔,隆慶帝終於處理完朝政從前邊回來了。
如今天已經冷了,從前邊的衍慶宮走到後邊的鳳儀宮,雖然耗費的時間不長,但猛得從寒冷的環境進入這滿室暖香中,隆慶帝也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皇後見狀就有些憂心的說:“和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中午就在前邊用膳,你偏不聽。你年紀也不小了,更該注意保養身體。”
隆慶帝不愛聽這些念叨,趕緊轉移話題說:“你上午不是見了子淵?怎麽樣,那媒可做成了?”
提起做媒這事兒,也是皇後心血**。
太子秦晟身邊四個伴讀,有出自承恩公府的世子爺魏明謙,新昌侯府的許知君,梁太傅的嫡長子梁昊升,再就是容貌氣質才華最為出眾的沈廷鈞。
皇後看好沈廷鈞,也喜歡自幼長在身邊的侄女長榮。
眼瞅著孩子們一點點長大,皇後某一天就動了做媒的心思。
隆慶帝對此是不介意的,畢竟榮親王也就那樣了,提都提不起來。武安侯府和榮親王府結親,並不會給武安侯府帶來太大助力。
隆慶帝是有成人之美的,可惜,看皇後這神情,這媒怕是沒做成。
果真,皇後開口就遺憾的說:“子淵對長榮並沒有男女綺思,隻把她當妹妹看。況且,子淵有心外放,長榮是天子嬌女,怕是不能跟過去吃苦。這夫妻分隔兩地,到底不是長久之事,長榮和子淵的親事,且算了吧。”
隆慶帝嗬嗬一笑,不算了你還能怎樣?
不過,子淵準備外放?
隆慶帝問道:“是子淵和你說,他有外放的心思?”
皇後白了隆慶帝一眼,“不然呢,還能是我憑空揣測出來的不成?”
隆慶帝聞言嘖嘖兩聲,嘴裏念叨了一句“可惜。”
皇後就問:“可惜什麽?”
“可惜我看好的三司主事,子淵怕是不會去當了。”
隆慶帝在皇後麵前,倒是有什麽說什麽。就比如,他就很喜歡沈廷鈞此子。尤其是在六部輪值這段時間,沈廷鈞所展露出的才華、手腕,以及過人的能力,都讓隆慶帝刮目相看。
隆慶帝是有意讓沈廷鈞之後再到督察院與大理寺輪值的,畢竟沈廷鈞性子嚴苛,頗有些不好討好和寡情淡漠。將他安置在這樣的位置上,能最大程度的保證大秦朝內不出現冤假錯案。
可惜,子淵有心外放。
“不過,外放也不錯。”隆慶帝一邊將擦手的熱毛巾遞給皇後,一邊麵帶笑意說。
子淵是能幹實事兒的,雖然他覺得,將子淵下放未免太浪費人才,可既然子淵有些去磨煉幾年,那讓他去就是。
左右他現在還很年輕,而不管是刑部尚書、督察院使,亦或者是大理寺卿,年紀都不算大,都還能再幹上十年八年。等這十年八年過去,子淵在地方上也磨煉出來了,到時候也不耽擱他進京任要職。
隆慶帝這麽一想,愈發覺得沈廷鈞外放是件好事兒。
他就與皇後說:“他是晟兒的伴讀,得朕和晟兒看重,以後前途不可限量。他先磨煉幾年也好,有了資曆,也有了經驗,之後早些入閣,也沒人會說些什麽。”
繼而又說起長榮的婚事,“子淵不願意,那就不要強求,這不是還有明謙和知君麽?”
梁昊升是有個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表妹的,且雙方已經定了親,眼瞅著就要成親了。
可即便沒了梁昊升,晟兒的伴讀中,還有許知君與魏明謙單著呢。
這兩個也是好的,隻是新昌侯府子嗣艱難,若長榮嫁過去,怕是免不了被新昌侯夫人催促生子,這樣壓力過大,長久下來,怕是會有矛盾。
如此看來,倒是明謙更好一些。
畢竟明謙也稱得上是如玉公子,不僅脾性好,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且承恩公府是太後的娘家,承恩公夫婦也都是老好人的性格。長榮得太後歡喜,嫁過去自然也不會受磋磨。思來想去,倒是魏明謙更堪為長榮的良緣。
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一對夫妻,也在為小兒女的親事煩惱著。
那廂沈廷鈞出了鳳儀宮,又去尋太子秦晟。
他如今雖說連中六元,在六部輪值,但他還兼著太子伴讀的重任。因而,一般也隻上午或下午,也就半天時間在衙門當差,其餘時間,還是在東宮中陪伴太子。
去了太子府,免不了被秦晟追問,母後留他說什麽私.密話?
此時不僅秦晟在書房,就連魏明謙、許知君與梁昊升,這三人也是在的。
太子問的問題,恰好也是他們想知道的,這三人就目光灼灼的看著沈廷鈞,等著他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複。
甚至梁昊升還嫌棄沈廷鈞磨磨蹭蹭,就接連催促他,“咱們都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有什麽話是不能直說的?你倒是說的,我們都好奇一上午了,連書都讀不進去了。”
沈廷鈞施施然喝了半盞茶,這才不緊不慢的將皇後喚他過去的緣由說了出來。
一聽到皇後娘娘是要給他與長榮做媒,許知君與梁昊升當即嗷嗷怪叫起來。就連秦晟,也忍不住麵帶笑意,似是在等著看他好戲。
秦晟到的確是看到了一場好戲,因為沈廷鈞說,他沒應承這婚事,他婉拒了娘娘的美意。
秦晟臉上的笑掛不住了,反問沈廷鈞說:“長榮容貌脾性都是一等一的,與你又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看不上長榮,難不成是心中有了其他女子?”
秦晟一臉不相信的表情。
畢竟在他心中,除了太子妃與他嫡親的妹妹,京城中的眾多淑麗,長榮可以說是其中最拔尖的那個。
若廷鈞連長榮都看不上,那他想找個什麽樣的女子為妻?難不成他還想娶天仙?
沈廷鈞不緊不慢道:“太子此言差矣。我雖與郡主一道長在宮裏,也勉強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但與長榮一起長大的,可不止臣一個。昊升就不說了,知君、明謙,那個不是長榮的總角之誼?若長榮注定要在我們之中擇取夫婿,何不考慮考慮他們兩個?”
秦晟嗬嗬冷笑兩聲,直接將手中的書本扔到沈廷鈞身上。
“我們皇家的郡主還成地裏的大白菜了,你真當能任由你們挑挑揀揀呢。行了,都給我省點心吧,長榮的親事自有父皇與母後做主。你不樂意這門親事,有的是人樂意,你今後不要後悔就好。”
沈廷鈞自然頷首說:“絕不後悔。”隨即,又開口說了準備外放一事。
這事兒提出的突然,秦晟幾人聽見了,很難不認為,他是被長榮嚇到了,所以準備逃離京城以避免被強製定親。
秦晟就忍不住笑說:“我說子淵你不至於吧?長榮也不是什麽妖魔鬼怪,怎麽就把你嚇得連京城都不敢待了?”
沈廷鈞說:“非是郡主之故,實是因為,臣在六部已久,所見所聞,俱都是國之大事、要事。然起步太高,底下的累土卻不夠夯實,是以臣有心下去曆練幾年。”
說起這個,那就是說到正經事了。
秦晟聽聞沈廷鈞外放的原因,一時間也有些躊躇。
畢竟子淵說的是實事,他年紀輕輕,就要一步步走上高位,太過順風順水與他來說未必是好事。
他之前也和父皇針對子淵的仕途做過討論,畢竟子淵太過出色,又有那等出身與伴駕的資曆,年紀輕輕登上高位幾乎是可以想見的事情。
可他終究太年輕了,人生還有太多可能。若是隻把他禁錮在京城,就像是折斷了他翱翔的翅膀。許是真應該將子淵放出去,看看他能憑借自己的本事,做出多大的功績……
秦晟有些遲疑不定,剩餘三人一時間也緘默起來。
他們從沒考慮過出京,就一如他們從未考慮過,有朝一日會離開自幼成長的這個安樂窩。
其實許知君是很想問沈廷鈞一句的:就這樣留在京城難道不好麽?
有陛下和太子信重,他在京城也會步步高升。且因為陛下的袒護和太子的喜愛,他不需要外放去麵對太多的波瀾與紛爭,上升的渠道幾乎是明擺在眼前的。那是一條向上的通天之路,遠比再從下邊一步步爬上來更省心省力。
但是想想廷鈞的能力,再看看他如今這個漠然的表情,許知君將自己快要吐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廷鈞和他們不一樣,他自幼就知道自己要什麽。且他看起來寡欲淡漠,其實性情頗為執拗,若是他打定了主意要外放,那就一定會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