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麵上的笑容漸漸有些僵硬,直至變成苦笑。桑擰月的手一下耷拉下來,渾身的力氣像是在瞬間被抽幹。

“好姑娘,尋人哪有那麽快的?更何況已經過了十四年,大公子如今是何種樣貌咱們都不知道。僅憑一個熟悉的感覺去尋人,那太難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打擊人心的喪氣話,奶娘又忙道,“但十四年都熬過來了,咱們還在乎這一年半載麽?你王叔也說了,大致能圈定出,大公子人就在閔州。他就是把閔州翻個底朝天,也指定把大公子找出來。”

“姑娘,你們兄妹團聚隻是遲早的事兒。您再耐心等等,總有那麽一天的。”

桑擰月眨巴著水霧彌漫的桃花眼,她仰著頭,不敢讓淚水落下來。好大一會兒,她才平靜下來,輕笑說,“奶娘說得對,十四年都等了,我又何必急這一年半載?大哥隻要還活著,就總能找回來。我和清兒等著大哥。”

“哎,對麽,這才對。姑娘鼓起勁,帶著小公子好好過日子。您過的好,老爺夫人放心,大公子也會安心的。”

桑擰月輕笑一聲,頹唐之色在瞬間消失。她又恢複成那個沉靜清婉、柔和嫻雅的模樣。

歎了一口氣,桑擰月又說,“為了尋大哥,害您與王叔夫妻分離十多年。奶娘,我如今在武安侯府落腳,您去閔州陪王叔吧。”

王奶娘連忙擺手,“那不行。你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呢。當初夫人把剛出生的你交到我手裏,就說過,天塌了都不用我管,我隻要好好照顧姑娘。夫人撒手走了,那我就更不能離開姑娘了。若不是姑娘說,要留個人手在府外支應,當時我是想跟著姑娘進府來的。姑娘可別想支開我,王徐氏虎視眈眈瞅著姑娘呢,我得好好盯著她。這府裏還有個表姑娘,那也是個心思深的。姑娘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需要我在府外幫襯些什麽,這種時候,我怎麽會離開京城?姑娘快別勸我了。”

……

王奶娘的到來,讓薔薇苑久違的熱鬧起來。

清兒和姐姐慪氣,氣著氣著就背書去了。之後聽到姐姐敲門,他捂著耳朵假裝沒聽見。可稍後房門口沒動靜了,仔細一聽是院子裏又來客人。清兒煩躁的什麽似的,幹脆躺到**,用被子捂著頭,自己繼續生悶氣。

結果,被素錦姐姐喚起來用午膳時,他才知道,不是別的客人登門了,是奶娘來了。

清兒委屈的啊,抱著奶娘的胳膊就告狀。說姐姐凶他,說姐姐和表姐親,說他不要在侯府住了,他要出府和奶娘住一起。

王奶娘摟著清兒也是心肝肉似的一頓疼,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說起來,王奶娘這麽疼寵清兒,清兒這麽依賴王奶娘,那都是有緣故的。

當初桑父桑母一道去世,桑家亂成一團,桑擰月硬著頭皮出來主持大局。可即便有府裏老人幫襯,真正服她一個姑娘的下人也少之又少。

清兒的奶娘便生了壞心,她抱著清兒,又裹挾了不少府裏的珍寶要出逃,還好王叔早有防備,及早把人摁住了。

但也把桑擰月嚇得不輕,操持往父母的喪事後,桑擰月遣散了府裏的下人。清兒交給誰她都不放心,最終隻能交到王奶娘手裏。

所以,王奶娘不止是桑擰月一人的奶娘,她也是清兒的奶娘。

而因為多年無子,又受了桑母恩惠,加上心疼清兒小小年紀便父母雙亡,奶娘疼清兒愈甚,說一句“視如親生”一點也不過分。

清兒纏著王奶娘一頓癡纏,在王奶娘麵前,他露出憨實頑皮的小兒模樣。這樣的弟弟何嚐不令桑擰月心酸?

若有可能,她也想一直將奶娘帶在身邊,但薔薇苑實在太小了,多一個人都安置不下。而且,就如同她說的那樣,外邊確實需要有個人支應,這樣她才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也不至於無論做什麽事兒,都去求靠別人。

一頓飯熱熱鬧鬧吃完,飯畢奶娘就要走。

外邊陰沉沉的,風也比上午更大了,眼瞅著就會落雨。

桑擰月不讓奶娘這時候走,擔心半路下大雨老人家淋雨生病。況且奶娘是個跛腳,慢慢走路還不平穩,若是走的快了,輕易便可摔跤。她都這麽大年紀了,骨頭脆的狠,這要是摔著了,好的情況是躺上三兩個月,就怕是摔倒了沒人發現,那才要命。

桑擰月就說,“這雨眼看就來了,您這時候走我們怎麽放心?您再等等,等雨停了再走不遲。”

奶娘卻很憂愁,“這若是雨一直下,我還能留在侯府過夜不成?沒這樣的道理。”

“怎麽就沒這樣的道理了?侯府也講人情的,況且侯府老夫人最是心善,您就安心呆著,真要是天黑了雨還沒停,您今晚就留宿在薔薇苑,您和我一道睡,奶娘很久沒陪我了。”

清兒也急著想挽留奶娘,無奈笨嘴拙舌。好在姐姐是他的嘴替,把他想說的都說了,清兒便連連點頭附和,“對啊,對啊,留下來麽奶娘。”

拗不過兩人的哀求,亦或者奶娘私心裏,也想多陪陪自己養大的姑娘和公子,所以便滿腹憂愁的留了下來。

也幸好奶娘留下了。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轟隆隆的雷聲便響徹天際,又有閃電霹靂作響,絢麗的明亮後,天色一下變得黑沉。那場景如同末世降臨,當真好不嚇人。

瓢潑大雨很快便落了下來,天上好像被捅了個窟窿,大雨嘩嘩落下,衝洗著世間一切汙穢。

薔薇苑內排水的溝渠,冬雪前兩天才親自挖了一遍,即便如此,院內還是積起了膝蓋高的水。

奶娘皺眉看著這一切,“這雨也太大了,天氣也涼的很。姑娘您去加件衣裳吧,您身體還沒完全康複,如今還吃著藥,可不敢再生病了。”

素心不等桑擰月應聲,就響亮的應了一聲“好”,然後快步回屋,給桑擰月取了一件纏枝牡丹翠葉披風。披風是春秋款,裏邊還有一層裏襯,但在奶娘看來還是太薄了。

奶娘蹙著眉,素心和素錦心跳就有些快。奶娘對她們一向寬和,但在涉及到姑娘和公子的事情上,奶娘再嚴苛不過。

最後,奶娘親自陪著桑擰月去屋裏,換上一件鏤金百蝶穿花雲錦夾襖,一件散花如意雲煙馬麵裙,就連腳上的繡鞋都換下來了,改成了一雙輕暖的鹿皮靴。

穿的厚實了,好像身上真就暖和了不少。

奶娘看著桑擰月的麵色肉眼可見的紅潤了,不免又是嘮叨一番。先是說不能仗著年輕,就不愛惜身體;又說,這一場秋雨過後,早晚更涼了,厚衣裳都拿出來,早晚穿一穿;還說,不要嫌棄來回換衣裳麻煩,比起生病了折騰,是不是換衣裳就很輕省了?

之後清兒、素錦她們,都被奶娘趕回房加衣裳來,就連春雨和冬雪都不例外。

奶娘自己倒是不用加,因為她上了年紀,早早就穿上了夾襖,看今天天色陰冷,老人家甚至連薄棉褲都穿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