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的鬆香氣,混合著濃鬱的美酒芬芳,氤氳在身周體側。不知是那氣息太馥鬱醉人,以至於刺激了淚腺,亦或是剛才那一下撞得實在生猛,桑擰月的淚水倏地便從眼眶裏滾落出來。
她頭還是眩暈的,人也有些頭重腳輕,像是魂兒都飄了出去。
可手下的觸感卻那般真實,那是男人厚實硬挺的胸膛,硬邦邦的跟石頭似的。她猝不及防撞上去,力道根本沒收住,如今不僅生理淚水脫框而出,就連鼻子也酸酸痛痛,總感覺下一刻就有東西要從裏邊跑出來。
但此刻桑擰月根本無暇顧忌這些。
扣在手腕上的熱度驚人的滾燙,緊鎖著她腰肢的大掌也用盡了力道,被陌生男子困在懷中的窘境如此讓人難熬,她惶惑到幾欲窒息。
桑擰月幾乎是在站穩後第一瞬間,就手忙腳亂掙脫開被人攥著的手腕。好在那人當真知禮,幾乎是在她有所動作時,手腕已經被他鬆開,就連扣在後腰上的手,也無聲離去。
可即便如此,桑擰月仍舊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這才抬起頭。
她抬首,看見方才見過的,那張過分清冷俊美的麵孔。盡管心中早有預感,此時雙手仍舊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
“見過侯爺……多謝侯爺出手相助。”
沈廷鈞垂首看著麵前的女子,看她麵頰上徐徐滾落的淚珠,看她死死抿著的嘴唇,看她如臨大敵、如避蛇蠍一般的動作……他聲音喑啞低沉,片刻後才不緊不慢道,“無事。”
清兒此時也站穩了,正衝救他的侍衛道謝。
那侍衛也有些不近人情,他板著臉,和他的主子一樣令人望而生畏。但許是現場氣氛太過凝滯,許是麵前的孩子的確還是個孩童,成英開口,語調難得的柔和,“才下過雨,路上濕滑,小公子走路當心。”
清兒麵頰漲得通紅。
因為他過分開心,差點自己摔倒,還差點連累姐姐。他此時羞愧的無地自容,赧然的說了句,“下次再不會了。”之後再次行了謝禮,便果斷走到姐姐跟前。
清兒想關心姐姐的情況是否安好,可他率先看到了武安侯——腦子有一瞬間宕機,清兒都快同手同腳了。
他手足無措,像隻怯生生的小鵪鶉。桑擰月便伸手拉過弟弟,“快見過侯爺。”
清兒果斷重複姐姐的話,沈廷鈞看著麵前的姐弟倆,弟弟還是個稚童模樣,如今一臉忐忑不安;姐姐倒是恢複了冷靜,隻她眼角仍舊掛著淚珠,姿態也擺的謙卑,動作明明很規矩,卻透著難以言喻的疏離與防備。
沈廷鈞眉眼沉沉,“免禮,起來吧。”
他說完這句話,卻沒有如同上次一般徑直從他們身前走過。
許是喝了酒,讓他有些慵懶懈怠,亦或是方才姐弟倆毛毛躁躁差點遇險那畫麵,到底礙了他的眼。沈廷鈞再張口,聲音愈發低沉威嚴,他問清兒,“大好時光,不讀書出來晃悠什麽?”
清兒呐呐,有口難言。
桑擰月素手微動,想將弟弟扯到身後,可那動作終究沒有做出來。
弟弟十歲了,她不能總把他當做幼兒看待。若總是頂在前方為他遮風擋雨,弟弟何時才能長大?
但弟弟本就拙於口舌,而他氣勢凜冽、威嚴肅穆,怕是朝堂上那些大人麵對他的詰問,都會難以招架,更何況稚嫩又幼小的弟弟了。
桑擰月抬起頭,到底是不著痕跡往弟弟跟前移了移。她漆黑明亮的眸子抬起來,不敢直視他不怒自威的麵容,便眼瞼下垂,做出直視他寬厚胸膛的動作,輕聲道,“稟侯爺,弟弟讀書勤奮,今天是因為隨我出來送人,這才鬆散片刻。”
微沉默,她很想說,“再次謝過侯爺方才相助之恩,若無事,還請侯爺容許我們姐弟先行退下。”
但這不合適。
因為往前走隻有這一條大路,他們是庶民,如何能走在貴人前邊?
況且,侯爺問話,他不先結束話題,她敢直白又不給麵子的說要走?
那不是下沈候的臉麵麽?
這不行,那也不行,桑擰月麵上不顯,心裏卻有些焦灼。
而如今唯一能讓她覺得欣慰的,就是四周並無行人。
這一片區域都被清掃過,丫鬟和仆役們怕是忙著清理別的地方。因而他們並沒有被人發現,這讓桑擰月由衷鬆了口氣。
不然,真被人看到她和沈候“拉拉扯扯”,怕是等不到天黑,她“蓄謀不軌”“惡意勾引”“意圖上位”等流言就彌漫開來。她也會成為新一代“狐狸精”,聲名再次被害。
這是桑擰月絕不想看到的事情。
在桑擰月想七想八的時候,現場卻並不沉寂。沈廷鈞再次問了話,他問清兒都讀了什麽書,甚至還簡單考教了兩句。
清兒雖膽子不大,但書讀的確實好。這不僅是因為他有天分,也因為桑父曾把他看做衣缽傳人。
父親去世,桑擰月就親自教導清兒。她三歲被父親開蒙,又被父親親自授課到十二歲,這些年她也一直沒間斷讀書。她的學問,要來教授一個孩童輕而易舉。
清兒被問到擅長的領域,倒是大膽許多。也因為答的好,沈廷鈞麵色好看不少。可他若問的深了,清兒就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這也是有緣故的。
因為桑擰月到底是姑娘家,桑父給她開蒙授課,並不是讓她衝著科舉去的,完全是為了讀書明智怡情。是以,在科舉應試方麵,桑擰月欠缺許多答題技巧和手段。
即便她之後購買了許多“科舉秘籍”“科考滿分試卷分析”,但想也知道,能流傳到世麵上的,根本不是什麽好東西。真正的技巧和手段,都被知情人藏在心裏,當做傳家寶都來不及,又哪裏會廣而告之,甚至拿出來販賣換錢?那是大大的不明智。
而她,讀過這所有掛羊頭賣狗肉的試卷,慢慢也摸索出許多要領。但沒有人在前麵領路,又不了解時事,要答出沈候的問題,更甚者還要讓他滿意,這是登天之難。
桑擰月愈發覺得時間難熬了,也就是此時,沈候點評了一句,“還需多練。另外,教你讀書的夫子水平有限,若有可能,另尋高明。”
話落音,麵前的小孩兒麵色陡然變得怪異,沈廷鈞又撇見桑擰月猛一下垂首——她玉白的麵頰上通紅一片,明媚的眸中迅速閃過難堪和窘迫,她焦躁的用手捏著帕子,踩著鹿皮靴子的小腳不住往後挪……
沈廷鈞劍眉微蹙,心裏想過什麽無人知曉,他轉身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