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居住的褚玉堂,距離老夫人的鶴延堂有些距離。聽說這邊的院子是太夫人在兒子去逝後搬來的,圖的就是一個清淨。因而這邊雖然有些荒僻,但安安靜靜的,也確實適合一些老人家居住。

褚玉堂門口隻有兩個婆子在守著,他們遠遠的看見老夫人一行人過來,便趕緊過來見了禮,隨後說:“侯爺也在裏邊。”

其實不需要婆子告知,包括桑擰月在內的幾人已經猜到了沈廷鈞在這裏。因為他貼身帶著的成毅如今也在外邊候著。

內院不是外男待得地方,再聯想到成毅和成林素來和沈廷鈞形影不離,那沈廷鈞就在褚玉堂中,也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的事情。

老夫人對此事顯然早就知情,她就和桑擰月說:“大郎最有孝心,前幾天太夫人身體不舒坦,都是他守夜的。今天許是擔心太夫人無聊,才特意請了假在家作陪。”

王秀雯在一旁聽著,她幽幽的接了一句,“表哥素來孝順,這是滿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若非如此,當初她也不會企圖打動老夫人,以便讓老夫人施壓,讓表哥娶她。可惜,表哥雖然孝順,但在某些方麵卻固執的厲害。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她,任憑她嫁做人婦,他也不會有一點留戀惋惜。

心中這麽想著,王秀雯麵上就露出悵然的神色。

雖然她嫁給荀家五公子後,日子過的也挺舒坦的——鑒於她有這麽一個強有力的外家,荀家其餘幾個妯娌也不會拿捏她,婆婆更是從不讓她立規矩。

她的日子似乎挺順心的,若是她祈求沒那麽高,想要的沒那麽多的話。

但她卻不是一個安於現狀的人,而因為之前想的太美,現實又太骨感,她難免喪氣。

想當初她誌得意滿,覺得她嫁過去後,就能好言勸說五公子讀書上進,讓他考取功名,為她掙來誥命。可實際情況卻是,若讓五公子上進真就是動動嘴皮子那麽簡單的事兒,怕是不等她嫁過去,荀侍郎和荀夫人就壓著五公子考科舉了。

而五公子能一直這麽逍遙自在的混著,那自然是有起原因在的。

他當真執拗的厲害,也確實沒長那根讀書的筋。因而即便她借口懷孕,讓他趕緊讀書,以後給兒子帶來個好出身,硬是哄著勸著他進了書房,可究竟讀沒讀書,又到底讀進去多少,王秀雯心知肚明,因此才愈發頹唐。

想想自己一事無成的丈夫,再想想位高權重的表哥,王秀雯心裏多少不甘心不如意,最後也隻能撫摸著隆起的肚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她心中是認命了的,但在走進褚玉堂的大門時,還是控製不住微微動了動手指,捋順了自己的鬢發,以圖讓自己更體麵些。

熟料這時候桑擰月恰好伸手來攙扶老夫人,就正好看見了這一幕。王秀雯冷不丁和桑擰月對視上一眼,眸中瞬間閃過狼狽。

桑擰月那眼神清淩淩的,好似看透了她所有的嬌作與不安分。她眸光亮的驚人,好似直接看到了她心裏。

王秀雯不喜歡桑擰月,更不喜歡她這個洞測人心的眼神,雖然她心中感覺狼狽,感覺羞恥,但她麵上還是努力做出傲慢鄙視的模樣了,斜睨了桑擰月一眼,便在小丫鬟的攙扶下,率先邁過腿,進了褚玉堂大門。

桑擰月有什麽好看不起她的,她好歹嫁了個好人家,如今也懷了身孕。她以後的人生即便不會風光到哪裏去,但有兒有女,也絕不是桑擰月能比肩的。

看不起她?她配麽!

王秀雯走的趾高氣揚,桑擰月回首過來,輕聲和老夫人說:“這邊門檻有些高,您小心點。”

老夫人一邊拍著她的手,一邊說:“不礙事,我雖然老了,這點門檻還是能邁過去的。”

老夫人邁過門檻,桑擰月跟著抬起頭,她看向褚玉堂正房處,結果就見那廊簷下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

沈廷鈞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眸中情緒萬千,卻又一閃而逝。

王秀雯驚“咦”一聲,連忙微俯身給他見禮,沈廷鈞卻隻輕輕“嗯”了一聲,隨後便快步走到老夫人另一側,從雙鯉手裏接過老夫人,問她:“您怎麽這時候過來了?不是說今天要見人,就不來了?”

這麽說著時,沈廷鈞似是側首看了桑擰月一眼。桑擰月察覺到那視線了,便感覺別扭和尷尬。她還有些手足無措,一顆心砰砰直跳,完全不受她控製。

桑擰月不知說什麽好,老夫人卻將事情經過和沈廷鈞說了說。秀雯來探望太夫人了,擰月也有心過來探望老人,幾人便一道過來了。

沈廷鈞聞言便低聲說:“祖母今天比昨天好了許多,如今在佛堂,您怕是要等一等。”

“等一等就等一等,左右我也沒什麽事兒。”

這麽說著話,老夫人便在沈廷鈞和桑擰月的攙扶下進了正屋,王秀雯就在廊簷下站著,她在老夫人上台階時溫柔的提醒她:“舅母您當心點。”

眼神卻忍不住看向依舊清冷俊美的表哥,又忍不住斜睨了一眼在老夫人另一側的桑擰月。

若是不知情的看見這一幕,怕不得以為這是老夫人的一對佳兒佳媳。可實際上呢?哼,桑擰月就一個寡婦,她這輩子還能翻身?

也是不知羞,該避嫌時不避嫌,若說她心中沒藏點齷齪,打死她她都不信。

王秀雯自覺看透了桑擰月心中那點小九九,之前被看透內心的狼狽頓時消失無蹤。她又恢複誌得意滿的驕傲姿態,親熱的要給老夫人打簾子。

老夫人哪敢勞累她,就讓她快別作妖了,懷著孩子呢,哪敢這麽不小心?

王秀雯頓時麵紅耳赤,捂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不自在的左顧右盼起來。

別管之前她有再多小心思,可有了孩子,什麽都沒可能了。

王秀雯一時心如死灰,一時又悲愴歎息,表情竟然分不清到底是喜是悲。

進了堂屋,幾人就看見靠窗戶的一張桌案上,放著一張寫了一半的草書。旁邊筆墨紙硯俱全,顯而易見方才沈廷鈞就是在這邊習字,是聽見外邊的動靜了,這才舍了筆,去外邊迎他們。

幾人在花廳這邊落了座,花廳旁邊有間東廂房,隱隱能聽見敲擊木魚和誦經的聲音從裏邊傳出來,這就是褚玉堂的小佛堂,太夫人等閑都在這邊消磨時光。

幾人等了約有一盞茶功夫,太夫人才在丫鬟的攙扶下,慢吞吞的從小佛堂走出來了。

和桑擰月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想象中的太夫人,該是老態龍鍾、慈眉善目的模樣,畢竟她是老夫人的婆母,年紀肯定不小了,而她又常年禮佛。在她印象中,伺候佛祖的信徒不都是慈眉善目的麽?

可實際上的太夫人,老確實是有些老了,畢竟年紀在哪兒擱著,她都是古稀之年的人了。頭發全白了,牙齒也落了好幾顆。可太夫人全沒有慈眉善目的樣子,她個子小小的,因為脊背彎曲了,愈發襯得整個人矮小瘦弱,好似連桑擰月這個手無縛雞之力之人,都可以輕易將她抱起來。但太夫人整個人看起來卻嚴肅又不好接觸,她眉目間有著深深的紋路,讓人看上一眼就知道,這絕對是個不好糊弄的主。

桑擰月和王秀雯連忙給太夫人見了禮,老夫人也說:“您身體才剛好一些,就又去了佛堂。吳大夫之前不是說了,讓您好生歇息兩天。”

太夫人看看桑擰月,又看看王秀雯,最後視線落在老夫人身上:“歇息不就是讓我在**躺著麽?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天都說不準,以後死了多的是躺著的時候,現在趁還活著,還能動,多活動活動是正經。”

老夫人氣噎:“您看您這話說的,孩子們都在跟前聽著呢。”

太夫人全然不以為意:“人固有一死,這都是或早或晚的事兒,避諱什麽?避諱你就不用死了?想什麽美事兒呢。”

老夫人和太夫人這對婆媳打官腔,桑擰月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眼老態龍鍾的太夫人。

看著確實老了,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她說話的語氣也有些虛,時不時還要喘上一聲。但就這氣勢,說實話是真有些嚇人。也怪不得太夫人不愛兒孫們往跟前來,怕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脾性不好,怕孩子們害怕她吧?

桑擰月心中念過這些,就聽到太夫人似與她說話:“這個姑娘是哪家的?以前怎麽沒見過?”

桑擰月立馬提起了心,趕緊站起來又給老夫人行了個禮,然後自報了家門,說明來意。

太夫人微微頷首,隨後便又看向王秀雯。

她似乎真的對桑擰月不在意,隻是出於禮貌詢問一聲罷了。不過即便如此,也讓桑擰月挺緊張的,坐回原位後,手心裏都攥出一把汗。

太夫人瞅著王秀雯,神態就不善起來:“挺著個肚子你來回跑什麽?孩子還小,才剛坐穩胎,你好生待在家養胎是正經,我這邊若有事兒自有你表哥他們忙前忙後,暫時還用不到你。”

王秀雯就委屈的說:“娘不在跟前,臨走時特意叮囑我,讓我往您跟前跑的勤快些,隻當是替她盡孝了。我這都好幾個月沒來看您了,您這幾天身體又不爽利,那我不來看看您,回頭娘要是知道了,不得說我啊。”

太夫人就說:“我好好的,用不著你們擔心。顧好你自己就是,等我老了死了,過來哭個喪就算是盡孝了。”

這話說的,差點沒把王秀雯氣哭了。

雖然她早就知道自家外祖母不同常人,說話經常讓人下不來台,又總是氣的人心肝疼。

但私下裏那麽說就是了,如今還有外人在場呢,外祖母就說些死啊活啊哭喪之類的,自己的臉麵往哪裏擱呢?

王秀雯氣的紅了眼圈,將帕子擰成一股繩,多想負氣說一句,“您要是再這麽說話,我下次真就不來看您了”。可她沒底氣,她還需要仰仗和依靠這個外家,又哪裏能說出這麽硬氣的話?

王秀雯自覺在沈廷鈞和桑擰月麵前丟了臉,氣的側過身不看太夫人。

太夫人卻全然沒有哄她的意思,隻是又和老夫人說了幾句話,讓她沒事兒不要往她這裏跑了,她嫌煩。然後連帶老夫人、桑擰月、王秀雯,全都給轟了出去。

至此,桑擰月總算摸出點太夫人的脾氣,這可真是個祖宗啊。輕不得重不得,反正不管怎麽做,總是不對她心意。而且太夫人這嘴也是真不饒人,若是讓她每天麵對這樣一個婆婆,她怕是能折壽三十年。

這麽想著,桑擰月就心疼起老夫人。她挽著老夫人的胳膊往外走,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

老夫人像是知曉她想說什麽,就輕聲和桑擰月說:“太夫人是個好婆婆,以前待我好,待家裏幾個孩子也好。”至於太夫人是什麽時候性情大變的,那還得是從大郎喪父時開始。

大郎的父親莫名其妙就一病不起了,太夫人喪子,受了刺激,之後就性情大變,變得尖酸起來,也不愛見人了。

她的住處,也搬到了如今的褚玉堂。每天在小佛堂伺候佛祖,外界的事情全不管了。

老夫人說完這些,已經到了褚玉堂門口。老夫人就側過身對她另一側的沈廷鈞說:“大郎啊,你回去吧。回去繼續陪著你祖母,也就隻有你在跟前,老太太才不會張口閉口攆人。”

沈廷鈞微頷首,說“好”,又說,“等晚些時候我過去陪母親用膳。”

老夫人嗬嗬笑:“不用你,今天我要留擰月和秀雯用飯,你還是在這邊陪你祖母吧。等晚上你再去陪母親用膳不遲,咱們親娘倆,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的。”

沈廷鈞的視線從垂著首的桑擰月身上掃過,似乎仔細看了她一眼,又似乎並沒有。

他終究還是應下了老夫人的話,然後目送著老夫人一行人遠去,隨後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又進了褚玉堂。

花廳中,老夫人透過窗戶看到孫兒進來,忍不住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沈廷鈞隻當沒看見,坐回原位繼續喝茶。

老夫人也緩緩的踱步回來,坐到上首的榻上,然後看看一臉諱莫如深的孫兒。

“廷鈞啊,你今天有些不對勁。”

沈廷鈞不做聲,許久後才抬首看向太夫人:“是您想多了。”

“不是。”太夫人輕笑起來,“你這孩子啊,一有心思就喜歡用大拇指摩挲茶盞。你這個小毛病我觀察許久了,再不會出錯的。好孫兒你和祖母說說,是有什麽事兒讓你煩心了。”

沈廷鈞風淡雲輕的答:“家事、國事、天下事,每天都有許多事兒提到我的桌案上,若有煩心,應是為此。”

“你啊,你是看你祖母老了,說話糊弄我呢。什麽家事國事天下事,我看是女人的事還差不多。”

太夫人看著沈廷鈞陡然頓住的動作,和他眸中晦澀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對了。

就說麽,她老人家火眼金睛,這些小年輕們的情情愛愛,他們自認為瞞的好,可哪裏能逃過她老人家的視線?

不過如許也是年紀越活越回去了,廷鈞和她帶來的那個名叫擰月的姑娘,明明有些眉眼官司,她卻至今沒發現,果然是十年如一日的天真。

如許就是老夫人的閨名,她娘家姓史,全名叫史如許。可惜隨著老夫人年紀越大,長輩們一一逝去,如今能喊她一句“如許”的,也就隻剩下娘家兄嫂,再就是太夫人了。

太夫人不管在誰麵前,都是有啥說啥,即便在沈廷鈞麵前說起他母親,太夫人都不帶忌口的。

就聽她又道:“這多明顯的事兒,偏你娘隻做睜眼瞎,什麽事兒都看不見。她這性情天真的,可都是你爹和你們這幾個好兒子慣出來的。”

說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兒子,太夫人陡然心中一痛。再想想兒子究竟是因何而死,太夫人之前淩厲的氣勢頓時一收。

就聽她顫著聲音說:“孫兒啊,你若當真心儀那個姑娘,就不要再和別的姑娘糾糾纏纏的。人這一輩子,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今朝你負了她,它日她若取了你的命,那也是因果報應,你誰也怨不得。”

太夫人又歎:“你娘不像我,我是個性格執拗的,一生又好強。你爹不按我的要求,娶我看中的小姑娘,我就不樂意。可你娘脾性軟,又和那姑娘投契,若你真喜歡她,和你娘好好說,你娘會願意的。”

沈廷鈞沒辯駁什麽,更沒告訴老夫人,他確實如同他父親那樣,辜負了一個好姑娘。

她受盡了委屈,可他卻因為種種緣故,不能為他張目,不能讓陷害她、謀算她的惡人受到應得的下場。

他對她心儀有什麽用呢?說動了母親,讓母親答應他娶她又有什麽用?他不能成為她的仰仗,不能讓她隨性恣意的活,就是真把她娶進家門,她會願意麽?

她如今應該對他失望透頂,再不想理會他了吧。

*

桑擰月原以為,今天頂多在武安侯府待一個上午,最遲用過午膳後也會回去桑宅。可實際情況卻是,她直到半下午,才被老夫人放了出來,得以歸家。

對此,素錦很有話說:“老夫人還是最喜歡您。”最起碼在王秀雯提出離開時,老夫人都沒誠心挽留,而自家姑娘一說離開,老夫人就不樂意了。幾次三番說好不容易來一次,待了沒一會兒就要離開,可見是真不稀罕她老婆子。

也是因此,姑娘不得不一留再留,眼瞅著都到半下午了,老夫人中間沒午休,實在是熬不住了,這才不得不給她放了行。

桑擰月聽見素錦如此說,心中也忍不住笑。人跟人之間應該確實是講究點緣分的,雖然她跟沈廷鈞之間沒緣分,但和老夫人處的確實不錯。

冷不丁想起沈廷鈞,桑擰月心髒再次不受控製的漏跳一拍。

她剛剛走到拐角的涼亭處時,遠遠的看見沈廷鈞從太夫人的院子那邊走過來。兩人距離太遠,她並沒有看清楚他麵上的神色,便轉過頭跟著雙鯉出了門。

趕緊把沈廷鈞拋到腦後,桑擰月生硬的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她問素錦:“這個時間,清兒應該還沒一下課吧?”

“那肯定沒有,不過也快了。姑娘是想去私塾接少爺回家麽?若是,我就讓李叔拐個彎,咱們從私塾那邊過。”

桑擰月說:“對,過去接清兒一道回家。”

她記得清兒說過,那附近有一家小食做的不錯,隻是那小食趁熱吃最好,過了那股子熱乎勁兒就沒那麽驚豔好吃了,因此清兒不止一次邀請姐姐去現場吃小食。

桑擰月以前沒多貪吃,即便現在她也不貪吃,但是她今天腦中突然泛起一個靈光,覺得這是不是弟弟在變相的邀請她去接他放學?不管是不是吧,反正現在時間合適,繞路過去也不遠,倒是不妨接弟弟一次。

熟料,本是心血**的一個舉動,竟然讓桑擰月窺破了那麽大一個秘密。

桑擰月看著眼前對弟弟冷嘲熱諷的兩個少年,聽著他們的話,隻覺得自己頭腦發蒙,人都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

她不顧素錦的阻攔,直接從馬車上跳下去,然後在弟弟和另外兩個少年訝異又忐忑的視線中,走到他們跟前問:“或許是我聽錯了,或許是我誤解了什麽,總之若可以,還請兩位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

什麽叫“無風不起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什麽叫“若你們家安安分分的,若你們姐弟倆與人為善,背後沒有些鬼蜮伎倆,怎麽所有惡人惡事都會找上你們?”

什麽叫“我原以為你雖出身貧寒,卻與人為善,心思闊朗,實乃可以結交的好友。熟料你竟是如此心思陰暗狹小的一個人,是我之前錯看了你。”

什麽叫“連夫子都對你冷眼相向,可見你的品性確實有瑕,我們以後再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往來。”

桑擰月之前一直以為弟弟在鄭夫子的私塾過的很好,畢竟弟弟一開始好些天,確實每次回家都眉開眼笑,還不止一次高興的對他說,“果然還是有人一起學習玩耍好”“鄭夫子教的好,他學問好,脾性好,姐姐給我選了鄭夫子,可真是選對了。”

更有甚者,有一段時間弟弟還結交了許多朋友,他們一起留堂,一起打鬧,一起跑到街麵上,給即將參加春闈的師兄們打探勁敵。

他們不是處的很好麽?弟弟為此整個人都變得開朗了,人也變得特別野,可如今再看他們和弟弟說話時嫌棄鄙夷的語氣,聽他們話語中鄭夫子對弟弟的排斥不喜?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兒?這些事情究竟是何時發生的?

桑擰月不理解,她心中悲痛萬分。

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之前弟弟臉上,偶爾會出現的落寞神態,終於意識到,或許早在那時,弟弟就在私塾中過的不愉快了。可這個傻小子,他竟然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告訴她。

桑擰月控製不住紅了眼圈,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她想起弟弟或許會被人排斥,被人孤立,被人厭惡,而她卻每每都催著弟弟不要逃學,每天都要早些來學校,她就痛苦萬分。她恨不能回到過去,給那個粗心大意的自己兩巴掌。

桑擰月的表情太痛苦了,她的眼淚也控製不住的,終於從眼眶裏跑了出來。

邊上兩個穿著打扮富貴的少年,本就被桑擰月突然冒出來的行為嚇了一跳,再被她質問,看著她流淚哭泣,他們似乎覺得自己過分了,兩人都慌張無措起來。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裏有收回來的道理?

兩個男孩子心虛窘迫,更擔心這些事情會鬧得眾人皆知,損壞了他們的名聲,因而倉促之下匆匆的給桑擰月行了個禮,隨後拿起自己的書袋,掉頭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桑擰月想攔住他們,她都伸出手了,可她的手卻被清兒抓到了掌心中。

清兒聲音啞啞的,透著無盡的心虛與擔憂。

他怯怯的看著姐姐,小聲說:“姐姐,我沒事兒的,這事兒我們回家說行麽?”

桑擰月看看弟弟謹小慎微的模樣,看著他惶恐不安的表情,再看看還有幾個學生躲在私塾的門後偷偷摸摸的看著這邊動靜。

這邊鬧出這麽大動靜,可鄭夫子以及私塾的助教至今也沒出來一個人,沒人給她一個說法,沒人覺得應該對她解釋什麽,桑擰月心灰意冷,拉著弟弟的手就上了馬車。

等從馬車上下來,到了桑宅,下人們看著出門時高高興興的姑娘和少爺,可此時姑娘麵若霜寒,少爺則一副做錯事的小可憐模樣,慢吞吞的跟在姐姐身後走。

這模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

於是,本來還熱熱鬧鬧的桑宅,頓時就冷清下來。

下人們俱都閉口不再說話,不過他們卻和素錦素問,以及李叔和竹葉打起了眉眼官司。

怎麽回事兒啊這是?

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麽回來時一個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個麵染怒氣,氣的眼圈都紅了,這到底是是回事兒啊?

唯有竹枝,他吃驚了一瞬,隨後心中有所悟,不由懊惱的拍拍腦袋。

指定是少爺在私塾被排斥的事情被姑娘發現了,姑娘心疼又生氣,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場麵。

這件事怎麽說呢,說到底還不是怪他?

若昨天在知道這件事的第一瞬間,他沒有遲疑,直接把事情告知侯爺,指不定現在這件事情已經被侯爺低調的解決了,又哪裏會恰好被姑娘撞破,惹下這麽一出事情來?

竹枝本來計劃今天去侯府一趟的,隻是侯爺白天都在衙門忙碌,他就想著等傍晚時再過去。熟料,計劃沒有變化快,這件事到底是捅到了姑娘麵前。

那現在問題來了,事已至此,他還有告知侯爺的必要麽?

想了又想,竹枝還是打算趁亂出去一趟,將這事兒通知侯爺。

不管怎麽說,他的命是侯爺給的,效忠新主子的同時也要效忠侯爺。況且侯爺一向是站在姑娘和少爺的角度考慮問題的,侯爺不會做對姑娘和少爺不利的事兒,那這事兒告知侯爺也沒什麽妨礙。隻是不知道,他現在才和侯爺說這件事,到底晚不晚?

沒人注意到竹枝悄默默溜出去了,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會悄無聲息的給竹枝打掩護。畢竟他們都是侯爺的人,竹枝要做什麽他們心裏有數。

不說這邊幾個下人的鬼祟行為,隻說回到花廳,桑擰月指了個座位讓弟弟坐,隨後才強做冷靜的質問他,“這事情到底是從何時發生的?他們又為何排斥厭惡你?鄭夫子又為何不喜你?你不要瞞著我,一個個給我說清楚。”

清兒不安的看著姐姐,絞著指頭說:“姐姐,這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就沒說的必要了吧?總歸,總歸我在這個私塾不開心,我們換個私塾就是。過去的事情也沒必要窮根究底了,畢竟說出來也挺沒意思的,你說對不對姐姐?”

桑擰月冷笑一聲,“桑清月,事到如今,你還給我打馬虎眼,你還想瞞著我?”

“我,我沒想到瞞著姐姐。我真就覺得,既然都是些不高興的事兒,我又何必說出來,讓姐姐跟著不開心。咱們一切向前看,這不好麽?”

“不好!”桑擰月回的斬釘截鐵,她指著弟弟說:“今天這件事情你不跟我交代清楚,咱們倆都別休息了。我倒是想聽聽,你究竟瞞著我什麽事兒。你不說是不是?行,把竹葉叫進來。”

清兒實在不想說,但是姐姐要喊竹葉進來,清兒被嚇了一跳,趕緊道:“我說,我說,姐姐別喊竹葉了。”

清兒這話一說出來,卻陡然看見姐姐紅著眼圈,眼淚不知何時從姐姐眼眶裏跑了出來,他頓時慌了神,其餘也顧不上了,隻能一邊狼狽的哄著姐姐,一邊無助的說:“姐姐別哭了,我說,我說還不行麽。姐姐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隻求你快別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