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第二日回到家時,天色都黑了。
桑擰月知道南城到東城距離遠,弟弟來回一趟肯定要耗費許多功夫,但是她沒想到弟弟回家會這麽晚。
她忍不住就問清兒:“丁夫子今天給你授課多長時間,你下午是什麽時候下課的?”
清兒沒仔細回應這個問題,隻是說:“丁夫子知道我還要回家,挺早就讓我下課了。隻是,這不是我在路過悅來酒樓的時候,碰到侯爺下衙後正好去那邊會友,侯爺看見我就讓我進去跟著坐了坐。”
悅來酒樓就是他們姐弟倆之前聽牆角的那個酒樓,酒樓的菜肴味道不錯,分量也實在,就是有一點不好,上菜很慢。
但是,今天這菜上的可一點都不慢。
清兒嘀咕:“還是看人下菜碟,他們看見侯爺後可積極了。因為侯爺要見的人一時半會還沒來,我和侯爺就坐著喝茶。結果茶水上的可快了,幾乎是剛暖熱的凳子,他們就把上好的茶水送過來。而且那東家可熱情了,親自過來寒暄。姐姐,這就是權勢的好處啊。”
清兒看不清姐姐的麵色,他拿著濕毛巾囫圇往臉上摸了兩把,感覺身上的黏膩感去了不少,才又繼續道:“不過我去這一趟,那東家都認識我了,以後我再和姐姐過去吃飯,他們指定不會上菜上許久了。”
話落音,清兒意識到姐姐這會兒好沉默,就訝異的看過來,“姐姐你想什麽呢,我說的話你聽到了麽?”
“聽到了。不過我們無權無勢,被人慢待我們也可以理解。真要是想讓別人高看你一眼,還是要憑自己的本事。隻仰仗著他人的威嚴,這不能長久。”
“我也是這麽想的的姐姐,所以我決定明年先考個童子試試試。”
桑擰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了,愕然道:“童子試?你現在有那個水準麽,就要考童子試?”
“差不多吧。”清兒撓撓腦袋嘿嘿笑,“侯爺今天考教了我的學問,他說我現在還差點火候,不過等明年童子試的時候,我就差不多了,到時候不出大問題,應該會通過的。”
桑擰月又不說話了,清兒再次起了狐疑之心,不由仔細的打量著姐姐。卻誰料桑擰月此時也正好看著他,清兒心虛了一瞬。桑擰月沒說什麽,隻道是:“有什麽事兒稍後再說,我們先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清兒卻繃不住嘴,因為侯爺今天和他說的那件事讓他太振奮了,他怎麽忍也忍不到飯後,所以一邊吃飯一邊就和桑擰月說了。
沈廷鈞昨天讓竹枝傳話,說要給清兒安排個好去處。那個去處也當真很好,就是京郊的應天書院。
京城的應天書院是大秦四大書院之一,裏邊的山長是皇叔,夫子多是已致仕的朝廷官員,或是當朝大儒。可以說,這邊的教育水平,也就僅次於國子監。但國子監隻有皇親國戚和朝臣勳貴家的子嗣才可進入就學,相比之下,應天書院的招生範圍要稍微寬鬆一些。
桑擰月聽到沈廷鈞的名字還是會心跳過快,但事涉清兒的前程,桑擰月也不得不打起了精神聽。
應天書院她自然也是聽過這個名諱的,這是京城附近首屈一指的書院,就是在整個大秦北部,應天書院都是赫赫有名的書院,是書生學子們入學的首選。
當初王文舉,也就是她的前夫有心進入應天書院就讀。但當時王主簿還不是個主簿,隻是蔚縣的一個小吏員,要把兒子送到應天書院他還沒有那麽大的能耐。反倒是南邊的青陽書院,同樣也屬於四大書院之列,名氣雖比不上應天書院,卻因為這書院就在老家徽州,而王家在徽州的鄉性很不錯,加上又有些德高望重的鄉紳們作保,這才成功將王文舉送到了青陽書院中。
也是因為進入青陽書院很不容易,而且裏邊天賦卓絕之輩繁多,王文舉的天賦在其中不過一般,所以他很是刻苦讀書。即便是同學們回家探親,他等閑也不回來。不是不想回,而是壓力太大,隻有見縫插針努力讀書,才能勉強保持住“優秀”。
不說王文舉,隻說應天書院這四個字一出來,桑擰月狠狠心動了一把。
不僅是因為裏邊學規嚴格,教授的夫子都是大儒或是已致仕的官員。他們的學問本事毋庸置疑,若是有他們指點,弟弟可以少走多少彎路……再就是裏邊除了教授正常的科舉用書和科舉技巧,還傳授君子六藝;還有武師傅,每十天有兩節武術課。
早先還在薔薇苑住著時,桑擰月就有心給弟弟請個武師傅鍛煉一下,可那時寄人籬下,請武師傅很不方便。及至搬到了桑宅,清兒每天的課業又很繁忙,加上沒人陪練他自己鍛煉的心思也淡了,所以如今清兒還是個小菜雞。
可若是他早早鍛煉起來,也不會在被王宏遠和王宏才合力圍毆時毫無反擊之力,最後弄得同窗們一擁而上,被傷了麵皮……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後鬧到難以收場的地步。
桑擰月腦子瘋狂運轉起來,清兒則在用心勸服姐姐送她去書院。他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書院的夫子們博學,跟著他們我能學好多東西。書院的學生雖然有權貴人家出身的小公子,但也有商賈家中的子嗣,有利於我拓展人脈。”桑家的家庭條件在其中數不到高,但詩書傳家怎麽也比善賈出身好聽。也就是說,他若是入學,就屬於中不溜那一段,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聽著就很安全。
若是之前,清兒肯定不舍得離開家去書院。畢竟書院太遠,屆時肯定要住校。但如今情況可不同了,家裏有侯爺安排的這麽多會武的男男女女,有他們護持姐姐,姐姐頭發都不會掉一根。
姐姐的安全有了保障,清兒的心就野了起來。
他不想去私塾了,覺得那地方太小。他迫不及待想跳去更廣闊的天地。而如今,哪裏還有比應天書院更好的地方。
而且侯爺今天還和他說了,應天書院的副山長與他相交莫逆,若是他入學應天書院,他或許還有機會成為副山長的關門弟子。
而這位副山長,早先乃是帝師,他的嫡子乃是當朝正二品,更不用說他門下的學生了,可以說遍布大秦朝整個疆域。若他真有幸得了那位的看中,他以後的人生將會完全不同。他會有一個新的跳板,人生不敢說一帆風順,但未來也肉眼可見的繁華順暢起來。
清兒心動麽?
他瘋狂心動。
不管是從狀元榜眼們跨馬遊街這件事,還是從悅來酒樓上菜快慢這件事,都讓清兒早早意識到權勢的好處。他迫切需要權勢,迫切想得到權勢。若是有了權勢,他們姐弟倆不會隨意任人欺辱,他們在遭遇“藏寶”之事時,能夠有更好的解決方案,他們不至於連家中的藏書都掩藏起來,不敢露頭。
清兒的心思瘋狂動了起來,但是最後這點他不敢告訴姐姐。因為他不想姐姐覺得他小小年紀就太過功利,更不想姐姐為他憂心,因為他沒被選中為關門弟子而失落。
也是因此,雖然這件事清兒瘋狂想說給姐姐聽,但他終究聽了侯爺的話,決定先忍一忍。
而如今,不僅是清兒心動,就連桑擰月也心動。
她今天白天閑來無事,就拿著竹枝調查來的周邊私塾的信息看了看,結果自然也有好的,但好的也就是鄭夫子那種程度的。反之,不好的卻不少。
許是在別人看來這不是什麽大毛病,但夫子貪婪,夫子古板,夫子愛體罰學生,亦或是夫子不愛操心對學堂中的鬥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都是桑擰月不能忍受的。
她為此很是煩心,就在清兒回來前一刻,還在想究竟把清兒送到哪裏去入學。
可如今……應天書院麽?
雖然不知道沈廷鈞究竟為什麽才摻和這一手,亦或是就當真是可有可無的說了這一嘴,但不管怎麽說,他倒是給她提了個醒,她完全可以將弟弟送到應天書院去。
不過每年要往應天書院送學生的人家多的是,應天書院卻並非每個學生都收,要想進去讀書,還要想個進去的門道。
若是自家的藏書可以露麵,這在桑擰月看來自然不難。畢竟如今多的是捐書就可以讓學生入學就讀的情況。可既然桑家的藏書都被燒幹淨了,她又怎能給應天書院送藏書呢?
桑擰月為難起來。
清兒聽明白了她的為難,當即就愕然:“侯爺說了,若我有意,明天可使人去告訴他,這件事情他來安排。”
“可我們欠侯府良多,姐姐不想再欠人家的人情。人情債難還,若有可能,我們姐弟倆琢磨個辦法,看能不能把你送進去。”
清兒聞言笑道:“別這麽麻煩了姐姐,我們就找侯爺去。”畢竟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他已經欠了侯爺許多了,不在乎這一樁。
桑擰月見弟弟這模樣,有些無語,弟弟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她又說了幾句話,主題就是,能不麻煩人的時候盡量別麻煩人。畢竟人情越用越薄,最好還是放在關鍵時候用。
清兒一方便覺得姐姐說的有道理,一方麵又覺得姐姐太過固執。
不過誰讓姐姐不清楚侯爺的為人呢,若是姐姐知道侯爺是多麽慷慨、體貼、周到、熱情的一個人,想來姐姐就不會這麽說了。
不過眼下也不急著和姐姐分辨這些,反正有應天書院在這兒放著,就不信姐姐還能把其餘私塾看在眼裏。屆時姐姐想不到送她進應天書院的辦法,不麻煩侯爺也得麻煩了。
清兒就這般優哉遊哉的去南城丁夫子哪裏上了兩天課,等到第三天,桑擰月果真坐不住了。
她喊來清兒,問他:“你究竟想去何處讀書?”
清兒:“這還用問麽?人都有向好的心,有應天書院在這放著,我肯定看不上那些占地不過兩三畝的小私塾啊。”
桑擰月冷笑一聲:“你還挺挑。”
清兒就嬉皮笑臉的笑,“那沒辦法,誰讓我有挑揀的餘地呢?”
桑擰月對著這個嬉皮笑臉的弟弟也是沒辦法,最終隻能低歎了一口氣,說:“你如果真想去應天書院,那就去。隻是姐姐沒辦法……”
“我有辦法,我有辦法。”清兒聽到姐姐鬆口,激動的跳了起來。不過在收到姐姐的斜睨後,他又訕訕的說:“不是,我雖然沒辦法,但我不是有侯爺麽。這一次是實在沒辦法了,不得不用上侯爺的人情,但等以後我發達了,我十倍百倍的還給侯爺。以後侯爺但凡能用上我,我保證二話不說,侯爺讓我做什麽我做什麽。”
清兒說大話完全不打草稿,可他不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就要應驗的。今天他覺得侯爺許是一輩子也用不上他,可誰知不過短短一年時間,他就要兌現今天的承諾了。
而那時的清兒,再想想如今侯爺對他的千般好萬般好,他隻想罵一句大尾巴狼。
但那時候無論再怎麽後悔,都晚八百年了。
不說這些遠的,隻說如今桑擰月鬆了口,清兒唯恐姐姐過一夜再變主意,正好如今外邊天還沒黑,他就火急火燎的叫上了竹枝,然後主仆兩人坐著李騁架著的馬車,這就去了侯府。
桑擰月冷眼旁觀著弟弟對此事的熱衷,心裏卻五味雜陳。
可最終她也什麽都沒說,隻獨自吃下了有些涼的飯菜,顧自回房間休息去了。
然而,不知道是吃了涼的,還是心裏存了事,桑擰月就覺得身上很不舒坦。
她去淨室吐了兩回,把胃裏的東西都吐幹淨,這才感覺好受些。
可幾個丫鬟都被嚇傻了,秋水一直在那轉圈圈,“不應該啊,姑娘不應該啊。飯菜都是我親自經手的,就連洗涮我都沒用上別人,姑娘不應該出問題才是的。”
秋雨一邊給桑擰月診脈,一邊說:“姑娘沒大事,就是吃了點涼的胃裏受不住,不過吐出來就好了。”又喊秋水,“你別在這兒轉悠了,回去給姑娘燉盞燕窩羹去,姑娘一會兒肯定得餓。”
秋水聞言終於鬆了口氣,然後一疊聲的應“好”,轉身麻溜就跑了。
等屋裏就剩下素錦和秋雨了,秋雨才說,“姑娘,您有什麽心事,您不好張開口和我們說,那您和素錦素心姐姐說。您別憋在自己心裏,再憋出毛病了還不得您自己受罪。”
桑擰月之前被秋雨診過平安脈,不過她身上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所以對於秋雨到底幾斤幾兩她真心不清楚。但是怎麽說呢,你連我心裏憋悶都能診出來,你真是一個略通醫術的小丫鬟麽?
桑擰月有心吐槽,但想起這次少不得要勞煩沈廷鈞,心裏多少有些不舒坦。她人就懶洋洋的,然後揮揮手讓秋雨也出去了。
等屋裏隻剩下素錦後,素錦才說:“姑娘,有些事兒得往開了想。”固執的鑽牛角尖,那不是為難自己麽。
在素錦看來,既然事已成定局,那就占侯爺點便宜怎麽了?反正他也沒少占自己姑娘的便宜。
有這一回,就當是他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了,這不挺好的麽?
素錦如此說,桑擰月瞪了她一眼,“事情有這麽算的麽?”
素錦一攤手:“那您說吧,這事兒怎麽算?”
能怎麽算,她和沈廷鈞之間就是一筆糊塗賬,豈是想算就能算清的。
不過她寧願沈廷鈞欠著她、對不住她,也不願意她對不住沈廷鈞。
念及此桑擰月更煩躁了。
她起床在地上踱了兩步,可還是覺得滿心煩惱無處傾訴,最後隻能又蒙著被子睡起來。
誰料困意還沒上頭,清兒就從外邊跑進來。都快走到內室了他才趕緊頓住腳,隔著屏風問桑擰月:“姐姐你怎麽了?我聽丫鬟們說你吐了兩次了?姐姐你是吃的不順口,還是心裏不舒坦?”
不得不說,作為親姐弟,清兒對姐姐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他心裏很清楚,姐姐不是愛麻煩人的性格,能自己做的事兒絕不會去求別人。一是低不下那個頭,二是不想欠人情。
可因為他進應天書院的事兒,姐姐被迫低頭,讓他去求助侯爺。
清兒心中很難受,就說:“姐姐,若你實在不願意,我再去和侯爺說說,這事兒就不麻煩他了,我們另外想辦法就是。總歸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也不能讓尿憋死。”
“你說的什麽胡話。”
桑擰月起身,從裏屋走出來,清兒見姐姐嘴唇雖有些慘白,但精氣神看著還不錯,提著的心微微放下一些。
他心思鬆散,就有心說笑了。當即就說:“我說的都是實話啊姐姐。和姐姐的身體比起來,其餘旁的都是可以舍棄的東西。真的姐姐,若你覺得求助侯爺不妥當,我回頭就和侯爺說清楚,我們姐弟……”
“好了好了,我說什麽了,你就接連不斷說這麽多。什麽不麻煩侯爺?不麻煩沈候,我們姐弟倆有什麽辦法能把你送進應天書院?”桑擰月現在很冷靜,說出的話也冷靜的可怕。“這次就當是欠侯爺一個人情,這個人情以後我們還。”
清兒還想說什麽,但看著姐姐如今這個表情,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也不說這些了,隻告訴姐姐,侯爺準備明天領他去應天書院一趟。
桑擰月聞言微頷首:“是去考核的對不對?”
“就是如此。”清兒撓頭,“侯爺說了,雖是他介紹過去的,但也要過了最基礎的那關。好在我的學問雖然不深厚,但基礎很紮實,侯爺讓我不用擔心。”
桑擰月應了一聲“好”,然後看時間不早了,就趕緊催著弟弟回房歇息去。
第二天還要早起,清兒也不磨蹭了,回房後激動的在**滾了兩圈,隨後就睡了過去。
桑擰月聽素錦說弟弟已經歇下了,手中的針線就停下來了。
可片刻之後,她又拿起那件直綴,細細的縫製起來。
府裏雖然多出一個善做針線的秋桐,但桑擰月偶爾也還自己做針線。就比如她手中這件衣裳,本來是準備送給清兒當生辰禮的。可既然弟弟明天要去書院“麵試”,她就想讓弟弟穿著這件衣裳去。
桑擰月熬到天明,終於將衣裳做好了,展開一看,衣裳雖然沒有多華麗,卻貴在針腳細密,看著就是用了心的。
清兒將衣裳穿上身,轉了兩圈讓姐姐看了看。衣裳非常非常合身,而且顏色搭配也適合清兒。清兒穿上這衣裳,襯得他整個人越發清秀,就跟個文雅的小竹子似的。
清兒接連讚“好”,可看著姐姐眼下的黑眼圈,也忍不住絮叨,“姐姐以後不能再熬夜了,這多傷身體啊。而且我雖然挺喜歡這衣裳的,但我還有很多衣裳可以穿,姐姐何必熬夜呢?”
桑擰月抑製不住打了個哈欠,眼淚從眼角滾落出來。她一邊擦掉眼角的淚珠,一邊笑著回應說:“穿上新衣裳,討個好彩頭。好了,別囉嗦了,侯爺應該在接你的路上了,你快些用膳去。”
姐弟正說著話,結果就見李叔過來說,“侯爺過來了,如今在門口等少爺呢。”
清兒忙不迭從凳子上站起來,“李叔你快把侯爺請進來啊,侯爺是貴客,怎麽能讓侯爺在門外等呢。”
李叔就道:“可侯爺說了,府裏還有女眷……怕不方便。”
“怎麽會不方便?姐姐和侯爺見過不止一次了,哪有那麽外道?況且還不知道侯爺用沒用膳呢,我這邊還沒吃飯,總不好讓侯爺一直在外邊等著。李叔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出去迎一迎侯爺。”
話落音清兒已經跟著李叔跑出去了,留下桑擰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最終還是決定讓丫鬟給清兒捎個話,她先回後院休息去。熟料她還沒走出花廳,就看見清兒歡快的引著沈廷鈞走了進來。
沈廷鈞看見她,卻目不斜視。他眸若寒星,麵目冷清,臉上一點情緒波動也無,這讓桑擰月也逐漸冷靜下來,整個人立馬從之前坐立難安的狀態,恢複成冷靜自若。
清兒歡快的跟隻會唱歌的小鳥一樣,桑擰月毫不懷疑,若他是一隻狗狗的話,現在尾巴肯定搖的跟扇子似的。
清兒看見姐姐站在廊簷下,就喊她,“姐姐你讓丫鬟再準備一副碗筷,侯爺也還沒用早膳。侯爺本來準備接我出去吃些早點的,我說家裏準備好了早膳,就讓侯爺來嚐嚐咱們家的口味。”
“姐姐你還站著做什麽,快去屋裏坐啊。你也還沒用早膳呢。你昨晚吐了兩回,還熬夜為我縫製了這件衣衫,你肯定也餓壞了。姐姐你快坐著去,咱們一道吃早餐。”
不知是不是桑擰月的錯覺,在清兒說她吐了兩回、熬夜為他縫製衣衫時,桑擰月明顯感覺沈廷鈞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有些沉重。他又看向清兒身上穿著的那身直綴,眉眼間似的帶著審視。
明明是在審視衣服,可桑擰月總感覺他是在審視她。這讓她愈發不自在了。
桑擰月便匆匆給沈廷鈞見個禮,然後頂著沈廷鈞完全可以稱得上是深邃冷凝的視線,趕緊說:“我就不和你們一起用了,我沒什麽胃口,就是困倦的狠。我先回後院睡一會兒,等醒來再吃東西。”
清兒雖然覺得這樣不妥當,可姐姐既然這麽說了,他也不好駁了姐姐的意思。
再來,侯爺還在跟前呢。雖然姐姐和侯爺是熟人,也曾經一道用餐。但昨天姐姐讓他去找侯爺求助,怕是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
如今看到債主,姐姐心裏肯定百般糾結。
清兒自認猜透了姐姐的心思,當下雖有些不舍,但還是乖巧的說:“那姐姐快回後院休息吧。不過若可能,我還是想姐姐先喝一碗粥墊墊肚子。不然就這般躺在**,肚子裏火燒火燎的,想來姐姐睡不久就會醒來。”
“好,姐姐曉得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招點侯爺。”
桑擰月又給沈廷鈞行了個禮,之後也沒等他叫起,便轉身快步出了花廳。
她初時還走得不緊不慢的,可等拐過這道遊廊,桑擰月的腳步越來越快,及至後來,看著像是要跑起來。
這模樣,不管怎麽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素英又聯想到,她們被送來時,侯爺特意叮囑過,要伺候好姑娘。那侯爺和姑娘之間若沒有點貓膩,這說的過去麽?
素英麵露沉思,可腳步卻很利落。她幾步跟上了桑擰月,聽她呼哧呼哧喘大氣,就有些心疼。
姑娘從昨晚到今天早起一口水米也未進,秋水特意給她燉的燕窩羹她也沒吃下。如今姑娘身虛體乏,再跑的快一些,怕是會暈過去。
素英就趕緊出口,讓桑擰月慢一些。桑擰月看著近在咫尺的後院,明明她已經跑到了這裏,沈廷鈞的視線無論如何也追不過來。可不知怎麽弄得,她如今依舊感覺到他打量的視線落在她的憔悴的眉眼上,落在她單薄的身軀上。
她感覺不自在,更多的是心慌意亂,讓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開這個地方。
桑擰月這邊如何且不說,隻說前廳中,清兒明顯感覺侯爺今天沒什麽胃口。
可是侯爺一早就過來接他了,如今不該餓了麽?既然餓了,為何會吃不下東西?
清兒想不明白,但出於對沈候的感激之心,清兒不斷的用公筷給侯爺夾東西。
可沈廷鈞隻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用到一半,竟開口和清兒說話:“今天這身衣裳不錯。”
清兒陡然一激靈,他不知道侯爺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但說實話,這衣裳是姐姐給他做的,他真的打心底裏就很喜歡。
沈廷鈞“嗯”了一聲,沒說別的什麽。但清兒卻條件反射道:“不過我已經和姐姐說過了,以後不會讓姐姐給我做針線了。府裏秋梧姐姐手藝也很好,做針線活還特別快。有秋梧姐姐操持我的衣裳鞋襪,這盡夠了。”
沈廷鈞又“嗯”了一聲,冷凝的表情似有舒展。
可隨後清兒又道:“不過姐姐也說了,每年在我生辰時給我做一身的時間還是有的。侯爺看看,這一身本就是姐姐給我準備的生辰時穿的衣裳,不過在聽說今天侯爺要帶我去應天書院後,姐姐特意連夜把這件衣裳趕了出來。姐姐說了,新衣裳穿上身能討個好彩頭,能保佑我今天順順利利進書院讀書。”
沈廷鈞又“嗯”了一聲,不過這聲“嗯”尾音拉的有些長,而且他眉眼間似乎多了許多。
要問清兒一個毛頭小子如何能看出大佬的隱藏情緒的,一來可能是沈候沒想在他跟前隱藏什麽;二來可能是,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換做其他人,和沈廷鈞一道用飯,指定不敢一直瞅著他看。但清兒就敢。於是,他就發現了沈候某些微妙的情緒轉變。
不得不說,清兒這片刻內心挺訝異的,不知侯爺想到了哪裏去,怎麽神情這麽不善。
不過肯定和他無關就是了。
就侯爺這模樣,指定在思考軍國大事,從他剛才有一言沒一言的應和上,也可以看出侯爺的心不在焉。
所以,如今侯爺心情不美麗,肯定和他沒有一個銅板的關係。
清兒正如此想著,就聽侯爺問他:“你剛才說你姐姐昨天嘔吐了兩次,這又是怎麽回事兒?是換季了吃多了涼的,亦或是身體有什麽不適?”
清兒訝異的看著沈廷鈞,不知道侯爺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不過許是侯爺太喜歡他這個小子了,所以愛屋及烏,連帶著對姐姐也多了幾分關心?
清兒感激壞了,就趕緊把姐姐昨天的情狀都說了說。末了還特意表示:“多謝侯爺關心,我以後指定不辜負侯爺期待,指定拜副山長為師,好好讀書,用心科舉,及早站在朝堂上。”做您的臂膀。
沈廷鈞:“……”你說的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