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過來時,穆小文不是不震驚之前生的一切的。李雲尚想跟她在一起,李雲尚想將她帶回皇宮,而她毫不猶豫地舉劍刺了過去。一切生得那麽突兀,卻又很自然,似乎腦子裏一直想看到他親口說喜歡她的後悔模樣,而自己則狠狠在他心上踩上一腳。
自大冷漠的二皇子。
無法靠近的二皇子。
她想證實,他打回原形也不過是一個孤單的凡人。可是達到此番報複的自己,也並不見得高貴到哪裏去。好端端的,又被他攪亂了一池春水。
自家的微笑堂,如今將當初的主人囚了起來。她,天香,菲茗,師傅,張之含,都被囚在了這個小小的房間裏,門外便是皇上的忠心侍衛。
而天洛城的百姓現在都知道,墨夫人就是花花公子,花花公子就是墨夫人,也就是那個一年前逃走的文娘娘。三次微笑的所有店鋪一夜之間全部查封,裏麵的人也全部遣散,葬花令也被皇上拿走。在一年不算短暫的時間,她們齊齊努力建立起的歡笑,在皇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勢前,分崩離析的快之貌如螻蟻般渺小可笑。
天香沉默許久後開口:“皇上也是對你下了心思的。”
穆小文笑得有些慘然:“真多謝他的那番心思,我們近一年的心血全部毀於一旦!”
“你若肯對他笑上一笑,就是再建幾個微笑堂也是可以的。”
“你是讓我求他?!”
“。。。你難道對他一分情也沒有麽?”
“情?我怎麽可能會對他有情?!除非他此次被我殺死,我才會對他有半絲愧疚之情!”穆小文幾乎快要失去理智了。
在她與以往完全不同的近乎猙獰的麵貌裏,天香終於沉默。
昨日皇上吩咐完後便昏迷不醒,而她們被軟禁了起來。大年初一的天,便在這難耐的沉默裏漫漫醒過來。剛蒙蒙亮,門外響起一陣穩重的腳步聲,接著門便被打開,寒風卷進,天洛城一位高官走了進來。
看一眼以往打過交道的穆小文,緩緩打開卷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文娘娘此次回京,便會欽定為皇後娘娘,此次先作說明,望皇後。。。”
話未說完,穆小文蹭地從座位上站起,大步走近,一把抓過詔書,撕個稀爛,又狠狠摜於地上。看著高官目瞪口呆,似怒又似恐懼的臉,又看一眼周圍劍拔弩張的眾人,穆小文一把扯下腰間的免死金牌舉到麵前,目光裏盡是冷熱。
高官退了出去,門被緩緩關上。
不多久門再次被打開,崔宇明走進來:“他醒了,問你是否想見見他。”
穆小文又大步走到張之含身邊,從他腰間拔出劍,冷冷對準崔宇明:“出去。”
崔宇明不動。
“出去!”
崔宇明也退了出去,門吱呀一聲再次關上,可卷進來的寒風卻讓屋內的燭火搖曳不已。
天已大亮,漫天的大雪慘白得透過了窗,渲染出糝人的寒意。天香吹滅了燈火,看一眼正氣息不穩的穆小文,對其他人冷靜道:“這樣下去不行,皇上不會傷公子,公子卻會受不了,我們逃吧。”
“往哪裏逃?”
“方公子在滄國,我們當然逃往滄國,尋著方公子,再在滄國安家不遲。”
穆小文抬起頭來,似恢複了生氣:“對,我們去滄國!”
天香望其他人一眼:“你們可有異議?”
“菲茗願跟隨公子。”
“之含是公子的貼身侍衛,當然要伴其左右的。”
“老夫當然也是跟著徒兒走。”
“那好,我們殺出去!”
於是再商議一番,把屋內所能找到的銀兩和珠寶收拾好,分別散放在每人身上,天香便率先打開門,舉劍便衝了出去。雖然是倉促了些,但以各人的實力,是可以東山再起的。
院內頓時大亂,隻聽到錚錚的兵器交接之聲。郝仙人內力雖然所剩無幾,所幸還有些武藝,可以自保。穆小文和菲茗全然不懂武功,便在張之含的保護下小心翼翼地往院內挪。
院內的雪太滑,穆小文一不留神滑了一跤,便有劍架上來,張之含邊怒吼“仔細了你的狗眼”,邊忙衝過來挑開。將她拉起來,卻又見天香那邊悶哼一聲,不算薄的雲衫竟被劃出一條長口,瞬時有血滲出來。
手忙腳亂間,穆小文站起來,舉起免死金牌,冷冷朗聲道:“還不放下你們的兵器?”
打鬥聲仍不絕。
“見金牌如見皇上,誰敢不敬?!”
她這一聲太過嚴厲,打鬥聲慢了下來,眾人麵麵相覷,想起皇上的命令,一時有些為難。
院內外一個疏朗的身影:“放下兵器,放她們走。”
“崔大人。。。”眾人仍是有些為難。
“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下來便是,放她們走!”崔宇明語氣淡淡,卻不容反抗。
“是!”
眾人終於放下了收起兵器讓開一條路,張之含舉劍走在前麵,菲茗扶了天香在後跟著,郝仙人則提了劍提防著身後。
穆小文舉著免死金牌跟隨者眾人退出院門外,看向崔宇明,半晌卻隻是鼻子酸著一抱拳:“多謝!”
崔宇明扯出一個微笑:“你說過一笑泯恩仇的。”
穆小文重重點了點頭。
“有幾匹馬,你們盡快走吧。”說著,崔宇明又牽過幾匹馬來。
穆小文與菲茗都不太會騎馬,於是,菲茗與郝仙人一乘,穆小文與張之含一乘,天香獨自一乘。不敢多做停留,幾聲“駕”,三匹馬便踏雪而去。穆小文回身望,見崔宇明一身華服在白雪皚皚中,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心中莫名地酸楚。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流年似夢,一切太匆匆。
馬蹄敲在地上,雪花四濺。這個時辰還早,加之是大年初一,街上隻有三三兩兩的人。認得疾馳而過的是天洛城有名的墨夫人手下,均疑惑地遠遠避開來。
未及城門,遠遠地看見城門緩緩關上,接著有官兵從兩邊出來,攔住他們的去路。張之含在最前,緊拉馬韁,馬抬起前肢嘶鳴一聲掉轉了頭,又見後麵也有官兵圍上來。接著,官兵們圍成三麵,唯留前方一條通路。
李雲尚身著白衣,騎在馬上與穆小文遙遙相對。他臉色慘白,臉色冷得如千年寒冰。盯了穆小文半晌,幾乎是咬了牙道:“拿下她們!”
又是一場混戰。
天香,張之含,師傅跳下馬,與他們廝殺。愈下愈烈的大雪裏,穆小文漸漸看不清混戰的人。士兵也是人,所以她吩咐天香和張之含不可將人殺死,於是雪地裏沒有橫屍,卻被染得鮮紅,將這喜氣洋洋的年襯得慘淡。周圍的百姓不是緊關了門,就是遠遠躲開。天香與張之含身上有數不清的傷痕,慘烈的鮮血映得穆小文眼前一片昏黑。
穆小文跳下馬來,撿起地上的一柄劍,劍尖抵在自己脖子上,聲音冷咧:“皇上,你讓他們住手。”
“住手!”李雲尚一直看著她的動靜,此時一見她模樣,心髒幾乎要窒息。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皇上,多謝您的美意,小文不願當皇後,皇上放我走好不好?”
“小文,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昨夜皇上的話很清楚很明白,隻是我承受不起。”
李雲尚緊緊抿著唇,臉色慘白孤寂,眼睛裏透著絕望:“你不明白的,你若明白,怎麽忍心丟下我一個人?”
“隻要皇上肯認真往周圍看一看,會現有更好的女子的。皇上你就放了我好不好?”穆小文的聲音開始無力痛心。
“若我不肯放你走呢?”
穆小文將劍尖遞送得更深了些,脖頸上有血滲出來。李雲尚心髒都要窒息。咬了下唇,“好,既然你為了走連命都不珍惜,朕如你所願。朕不會放你走的,你死也要死在朕的身邊!”說著一聲令下,那些官兵又開始動手。
天香卻對張之含使了個眼色,張之含會意,跳下馬,接著將穆小文拉上馬,順手擊退兩邊的人,一夾馬肚,馬疾馳而去。而天香則迅纏住想追上去的人,又朝大驚回頭的穆小文遠遠喊道:“公子不必擔心,皇上為了不想被公子恨著,是斷斷不會傷害我們的!”
李雲尚見她又要離開,心中大慟,不顧胸前傷口滲出的血,一拉馬韁,便要追出去。天香又纏過來,便走不得。
穆小文在張之含身前坐著,耳邊盡是呼嘯的寒風。回頭看見天香與師傅奮力的廝殺,隻覺得視線模糊。身後有箭射過來,央著張之含將她遞坐到後麵,便不再有箭。
“穆小文,今日一走,你就別再回來!”是李雲尚絕望的聲音。
皇上,這一走,她就沒想再回來。
“。。。不準走!”
。。。。。。
迅出了城門,選擇那條雖危險,但是荒無人煙的深山小路。翻了山,走水路便能到滄國邊界。張之含是最知道方墨消息的人。也就是說,她能很快見到方墨了。
馬不停蹄地逃了兩天一夜,穿越密林,坐上船,有月亮升起,後麵完全看不到追兵時,穆小文緊張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下來,隻覺累得厲害。這麽容易逃脫雖然意外了些,但還是鬆了一口氣。想到一天前的畫麵,隻覺得如夢般不真實,心痛腦子疼,不想再往下深思。
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問道:“之含,我是不是做錯了?”
張之含沒有說話,身子歪斜著靠在她身上。穆小文扶著他身子,才感覺到雙手滿是滑膩。伸過來借著船艙內的燭火一看,滿手的鮮血!
穆小文這才大驚。張之含之前就已經滿身是傷的,又縱馬趕了那麽久的路,傷痕肯定又加重了。而張之含衣服是深色,兩人又一直疲於奔命,竟然沒能察覺到。白天之含明明還換了些外衣的,隻道他有潔癖,沒想到是為了掩飾衣服上的血痕,她太大意了!
“之含,之含!”
張之含已經失去隻覺。
穆小文急忙大叫:“船家!”
這是一艘很簡陋的小船,船家是位頭花白的老人。見她叫,忙走進來,問道:“這位公子,出了什麽事?”
穆小文忙說道:“我同伴在深山內不小心被野獸咬傷,現在滿身是血,船家你有沒有藥?”
船家捋了捋同樣花白的胡須,想了想,用蒼老的聲音道:“老漢隻有些常用的傷藥,不知有沒有用。公子你暫且用著,等到了滄國邊界,再去求沐大將軍,沐大將軍心善又本事大,再大的難題隻要他一出麵準保解決。”
“他又不是醫生。。。”
等等,沐大將軍?怎麽覺得有什麽想不起來似的?
“船家,敢問是哪位沐大將軍?”
“公子看你樣子是頭一次走這邊去滄國吧,沐大將軍便是流雲國沐清沐大宰相之子,沐寧沐大將軍啊。”
原來是沐清的兒子,不也就是自己假冒的這個身份的哥哥?恍惚間又回到了從前似的,穆小文呆呆的,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到底現在還算不算宰相之女?
又想起了什麽:“可沐宰相如今已不是宰相,沐寧將軍為什麽。。。”
那老漢懂她的意思:“嗨,公子你這是說哪裏話。沐宰相是沐宰相,沐將軍是沐將軍。雖國泰民安,但沐將軍英勇又愛民,邊疆之地的百姓誰不愛戴,總不能因為宰相的歸隱就讓沐將軍也跟著去吧?”
哦,原來沐寧沒有被連累。
一時間還是覺得難以消化。從船家那裏接了藥,替張之含途了些,便從身上撕了些布給他包紮上。擔心著天香她們的處境,又擔心張之含的安危,再想到沐寧,思緒萬千。
不敢睡,一直看著張之含的動靜,見他氣息穩穩,便稍安了心。船家也在趁夜搖船,便坐在船舷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河水,與他聊了起來。得知,原來不止“哥哥”沐寧在流雲國與滄國交界處守著,連滄國的青衣大人也在此巡視。
自滄國皇子季籽輕登基後,青衣大人一度官拜一品,但他同崔宇明一樣,也總是推辭。請命到偏僻之地來巡視,皇上捱不過,便準了三個月。隻是三月之限已到,青衣大人仍不回京。皇上幾封書信催過來,他反倒幹脆到了更偏僻的此處,與駐兵打成一片,也與沐將軍甚是交好。這些事,是附近百姓當做軼事,津津樂道的。
穆小文又恍惚了,怎麽又是青衣?以為永不會再見的人,竟然又見麵,前塵舊事像幻影般不真實。
想到青衣,自然會想到輕風,也就是如今的滄國皇帝。當初他因恨她瞞住女子的身份,陷害過她和李雲落的,她跳崖,也算是讓他解氣了吧。隻是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討厭著自己呢?或者說,她有沒有恨著他?穆小文仔細想一陣,現找不出什麽恨意來,隻是覺得這個人比起李雲尚,更有皇帝的喜怒無常,惹不起得躲著罷了。
而青衣呢,雖然是單獨的一個人,但總與皇帝脫不了幹係,所以也是需要躲著的。不過,早就被忘了也說不定,小心翼翼是必須的,但也不需要太過杯弓蛇影。
在滄國找方墨,如果能得到“哥哥”的相助那是再好不過,隻是,她從來沒見過他,對一個陌生人裝不出親密的感覺來,會不會露餡?哦,有失憶做靠山。
。。。。。。
一路胡思亂想著,第二日黃昏終於靠了岸。穆小文站起身時,頭昏眼花。中間隻啃過船家遞過來的幹糧,又幾夜未睡,身體自然虛弱。
付了船家銀兩,船家便催促著快去找沐寧將軍。
穆小文看了看仍昏迷不醒的張之含,仍有些猶豫:“船家,附近沒有行醫的人嗎?”讓她現在就見“哥哥”,實在是心裏準備不足啊。
“哎呀公子,這方圓幾裏荒無人煙,你要自己找醫者得走到什麽時候啊?沐將軍待人親厚,過往的人都找他,公子你有什麽好擔憂的?再說,這位公子都傷成這樣,還有得猶豫嗎?”
也是,張之含重傷未醒,她確實不能在這種事上磨磨蹭蹭。
船家幫忙將張之含背上岸,又上前去與附近驛館處駐兵說了一通話,便讓穆小文在枯黃的草地上歇一陣,說人馬上就來了。接著,船家又好心地陪著她等。
穆小文解下身上的大衣給張之含披上,再移到另一邊,替他擋住風,心焦地等著人過來。
這時,遠處有豪爽的聲音飄過來:“大人,您最近在窯子裏救的那位姑娘找上來了,原來是附近裏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說是仰慕大人的威名,想見大人一麵呢!大人您看。。。”
聲音停止,似乎是被叫“大人”的人製止。有這麽浪漫的奇遇還不動心?穆小文禁不住望了一眼。
這一望,頓時心髒直跳。一如既往麵無表情的臉,不是青衣又是誰?真是巧。剛剛還說要躲著的,現在就出現了。
穆小文有些慌,她現在是男裝,穿得又厚,身上又髒又有血漬,應該不會認出來吧。在地上泥上搓了一陣,再混點雪往臉上抹。可是來不及,青衣已經現,微皺了眉往這邊走過來。
“轉過身來。”這是青衣特有的,既冷靜又不容置喙的聲音。
穆小文更加拉緊了衣衫,抖抖索索著背對著他,不肯轉身。
船家代她說:“大人,這位公子想是剛從家裏出來,認生得很呢,讓他有事盡管找沐將軍他都不肯。
剛剛那個爽朗的聲音哈哈大笑:“原來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哥,扭扭捏捏,倒像個娘們!別是跟情人私奔吧!“
軍營之地多豪爽,饒是青衣都不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再看穆小文幾眼,問了船家一些情況,便走遠了。穆小文這才敢長舒口氣。回頭望青衣,正遇到他也在回頭看。穆小文僵直了身子不敢懂,知道他搖搖頭走開,才暗自慶幸臉上被途花。
沐將軍的人終於來了,船家離開,張之含被抬走好生照料,據說軍醫看了之後說沒什麽,隻是失血有些多,再加太過勞累,所以一時昏厥,以他的體力多休息休息便會醒轉。穆小文鬆了口氣,舒舒服服吃了頓好的,又休息了一陣,便去問什麽時候能見到將軍。
“哈哈,”這個兵士笑得也很爽朗,“你當你是王爺,想見將軍就見呐?”
哦,原來不用見將軍的,穆小文舒了口氣,轉身要走。
那兵士又一把扣住她肩:“喂,你走什麽,我又沒說不能見。”
“啊,還是得見?”
“你那是什麽口氣?”兵士擰了粗黑的眉毛,很是不滿,“竟然有不想見將軍的人?走,跟我去見將軍!”
說著不等穆小文點頭,便推推攘攘地將她推至營房外。穆小文轉生想走,又被他一把拽住衣領拉了回來。
“報告將軍,午時那個小子說想要見將軍。”說著,又大大咧咧地將低他一頭的穆小文,幾乎是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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