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文不知該往何處去。她隻留了張字條,拿了些碎銀子便出來,隨意走在街上。換了一套衣物,是為了防止青衣和張之含找到她。既然那些黑衣人的目標是她,那她便給他們提供機會抓她走,隻要能和方墨在一起。
張之含尋人的本事一流,她希望那些黑衣人能在張之含之前找到她。她身著男裝,體型瘦小,神情甚至有些恍惚。在諾大的靈渡城裏不知走了多久,甚至故意尋了偏僻的巷子走進以方便那些人動手時,終於有人圍了上來。
是幾個神情委瑣的人。或滿臉橫肉,或尖嘴猴腮。認出她是女子,也盯上了她腰間的錢袋。他們想搶了她的錢袋,再將她賣進妓院去,這種人便是俗稱的妓鷔。穆小文開過妓院,雖大部分秉承女子自願的原則,但偶遇之下也不是沒同這種人打過交道。
“銀子拿去之後就快些離開,不然會後悔的。”穆小文解下錢袋便丟了過去,平靜提醒。
那幾人似乎被她的態度驚到,先是互相對視一眼,接著哈哈大笑:“小娘們夠膽色!”說著頗有興趣地湊過來,“嘖嘖,還想嚇唬人呢?隻可惜哥幾個不怕,反倒對小娘們你生了幾分愛意呢!”
見穆小文動也不動,更是起了興地一臉誕色:“瞧這細皮嫩肉,不是上等貨色,但這臉盤也是清秀的很。反正**也賣不到幾個錢,倒不如讓哥幾個先享用享用。”
穆小文輕歎口氣:“你們還是快走吧。”
那幾人並不聽進耳裏去,對視一眼,**笑著地湊了過來,將穆小文逼到了角落。兩人分於兩側按住她胳膊,伊人逗弄似的扯掉她束的頭巾,捏住了她下巴正欲輕薄。
隻聽得“喀嚓”一聲,那人的手腕折斷。幾個黑衣人衝了過來,隻幾招間便將那幾人放倒在地,驚恐地哼哼著,動彈不得。那幾個黑衣人大白天蒙著麵,可眼裏的震驚與惶恐,穆小文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因她受了辱而露出的恐懼與不安。這種人的主人會是誰?穆小文不願再往下想。
認命似的走過來說道:“我跟你們走,但得讓我見方墨。”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執擰,黑衣人似默認。蒙上眼被帶上馬車,聽著動靜,先是經過了鬧市,再是長久的隻能聽到馬車顛簸聲。最後,揭開蒙罩是滿目荒涼。而立於這白茫茫雪地中的大院顯得很是醒目。
穆小文幾乎是衝了進去,闖進一間似有人聲的屋子,迅掃視一番,牆角藥桶裏的方墨正麵對著她,閉著眼似睡著般的安詳神情。
太好了,又見到了!
她再次見到了方墨。另外也見到了傳說中的往魅。
往魅與她想象中的模樣差不多,頭,胡須,甚至眉毛,都是又長又亂。瞪著一雙不太情願的雙眼,嘟嘟囔囔地替方墨熬藥,那老小孩般的情態讓穆小文想起了師傅,倒絲毫沒有難纏的跡象。
就是眼前這個人,讓她與方墨不至於陰陽兩隔。
穆小文深深行了個大禮:“多謝您救回方墨。”
往魅隻哼一聲:“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要不是老夫也有想要的東西,就憑你們敢偷偷跟蹤那麽久,老夫也會讓這小子重新死過去的!”
不管他怎樣無禮,也不管他如何乖戾,他救了方墨,那是不爭的事實。穆小文對他與小藥童一概以禮相待。至於往魅究竟是拿到了什麽想要的東西,才肯安下心來照顧方墨,她並不想知道。
方墨已經脫離危險,光滑清麗的臉上,甚至讓人覺得他有了隱隱的笑意。離完全醒來有些時日,穆小文便在此住了下來。像是等著她來一樣,屋子正好多出一間,布置得如女子閨房。往魅也如早已料到般,絲毫不疑惑她的住下。連侍女小廝都一應俱全。
住下來,熬熬藥,守著方墨的日子很安心。隻是,有什麽不對勁。
穆小文派了個小廝,讓他去告訴青衣與張之含,說她現在很好,不用擔心。小廝毫無抗拒地照辦,也順順利利地回來,沒有被張之含的人跟蹤。而身旁那個侍衛會突然變得很奇怪,事先不斷跟著自己。等自己走過去想詢問時,他又先行出去,回來時,又變成了原來那個正常的侍衛。盯著方墨的時間過久了,也有侍女過來,用瑣碎的小事轉移她的注意力。
這樣不知過了幾日,穆小文終於冷笑著開口:“皇上,您還要躲多久?”
從軍營裏的搶酒,到路邊的黑衣人行刺,後來又一路跟著,現在又搶走方墨。她早就覺了的。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心思慎密的皇上,連跟個人都會有那麽多的漏洞?
屋內所有的侍女小廝,包括往魅與小藥童,迅退了個一幹二淨。隻剩穆小文坐在了方墨身邊,冷冷地盯著那個古怪的侍衛。
侍衛走了過來,揭下臉上精細的麵具,聲音有些不穩:“小。。。穆公子。”
一些日子不見,他清瘦了些。許是受上次影響,這次不敢再叫她“小文”,甚至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大大的墨瞳裏泛起安靜的深情,目光有些期待地看著穆小文。
他人是極美的,又用這樣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單純不設防的眼神看著自己,恍惚間覺得,他真的是很愛自己的。冷清的人一旦對你熱情起來,很是吸引人,更何況自己傷害過他,他卻扔不計較。穆小文忽然覺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歎口氣,屈下身去:“參見皇上。”
對她那種謙恭的神情,李雲尚似是惱怒又似是失望。抿了嘴伸出手,又放下。
“微笑堂沒事,你的人也沒事。”
“嗯。”這兩天既見到哥哥,又見到方墨,微笑堂是不是還存在,反而變得不那麽重要。
“方墨今後也不會有事。”
“嗯。”
穆小文別過臉無話說,李雲尚似終於忍不住,直直望進她眼裏:“你不問我是否又事麽?”
穆小文敷衍似的隨即開口:“皇上是否龍體安康?”
李雲尚垂在腰間的拳捏緊又放開,聲音又透出一絲冷清:“穆小文,如今這裏都是朕的人,朕想讓方墨死,方墨絕不會活過明日!”
穆小文重重歎了口氣,似有些疲憊:“皇上還曾說過永遠不要讓小民回去,如今卻又找了過來。。。”
“朕隻說不讓你回去,沒說朕不過來。”
“皇上還說小民隻要刺進那一劍,皇上便會恨小民。。。”
“朕說的是,你若刺死朕,朕便說不定會對你有一絲恨意。朕現在好好的。”
李雲尚突然變得又有些倔強和無賴,穆小文怔了片刻,忍不住覺得好笑。在李雲尚仍舊緊緊抿嘴的倔強神態下,當真笑了一陣又搖搖頭。
這種狀況。。。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在某些執念下,人都變得不認識了似的。李雲尚說出以前想也想不到的話,她也做出那種想象不出的傷害他的事。刺了那一劍後,其實心裏的怨氣少了許多,反而有種說不清的愧疚。但是見到他本人,心中的那種沉重感仍然既慌亂又無助,不想看到他受傷的神情,卻又忍不住地想去怨他,去傷害他。這種混亂的感覺,真的是理不清。
“皇上,你怎麽會舍得殺方墨?不就是你救出他的嗎?若不是你用往魅想要的東西交換,以往魅的性子,說不定早就因為我們的闖入一怒之下將方墨殺了。”
“可他要走你。”
“是我要跟他走。”穆小文認真陳述。
李雲尚臉上又現出那種無助又絕望的神情來,拔了劍,轉向方墨:“那朕殺了他!”
穆小文搖搖頭:“皇上,你不會的,那種讓人心碎的錯事,皇上不會再犯第二次的。”
李雲尚劍尖在顫,與穆小文遙遙相視著僵持。
“李公子!”一名小廝突然闖了進來,慌慌張張,似出了什麽大事。正僵化的局勢被打破,李雲尚還未反應過來,身子被人一撞,來不及躲開,劍便直直送了出去。
劍尖對準的是方墨,可插入了穆小文的胸膛。
她離方墨最近,來不及細想,便斜了身子過去,替方墨擋了這一劍。
李雲尚臉瞬間變得慘白。
因摔倒而造成這場事故的小廝自然明白嚴重性,原來要說的大事早已變得不重要,想轉身逃跑卻又癱軟在地,被聽見聲響奔進來的侍衛架住,暈厥過去。其他人進來,也目瞪口呆。
穆小文有些僵硬地低頭看向胸前的血,如跳崖時陷入黑暗的頭幾秒一樣,此時呆滯了神經,痛楚未漫延開,反而覺得有些可笑。她愛惜生命的啊,她也不是舍己為人的大英雄,她更不是為了還李雲尚那一劍才這樣做,隻是,事情變化太快,永遠不清楚下一秒會生了什麽。
李雲尚哆嗦了唇,眼裏是難以置信的傷痛:“你為方墨,竟。。。可以做到如此麽?”
穆小文意識仍然有些僵硬,身子有些軟地靠在方墨身上,說不出話。
李雲尚臉色慘白得不像一個君王:“為了離開我拔劍,為了救他擋劍,這就是我跟他的區別麽?”
或許是她的神經太過遲鈍,穆小文仍是隱隱覺得很可笑,腦海中有虛浮的自嘲飄過,這下劍也受了,她的經曆可真是豐富啊。另外,反正有往魅在她又不會死,隻痛一下,做什麽那麽認真?隻不過,真的。。。很疼。痛楚終於如潮水般湧了上來。血液流失的感覺那麽清晰,恐懼開始襲上心頭。
救我,我不想死。看著模糊的視線裏仍目瞪口呆站著不動的人群,穆小文在心裏囁嚅出這樣一句話後,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