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文添火的動作停了下來,直尷尬:“真的?”

往魅瞪圓了眼睛:“你說呢?!”

穆小文這下更是打擊巨大,站直了身子,手中的東西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偷眼向方墨看去,想找些支援,卻現他竟在笑。瞪他一眼,她笑得更是大聲。

作個要打他的動作,方墨走過來,摟住她的肩,再挑眉衝著往魅:“老頭,我娘子做的菜,什麽時候不好吃了?!”

往魅眼瞪得更圓:“什麽時候都不好吃!”

方墨眉挑得也更為不遜:“老頭,一大把年紀了還不懂怎樣說話嗎?不知道有時候太過誠實是會得罪人的嗎?”

“你這。。。”往魅張了嘴想破口大罵,話未說完突然醒悟過來,頓時哈哈大笑。接著,方墨也笑起來。連周圍站著的小廝侍女都抿了嘴偷笑。

穆小文反應過來,還以為方墨會替她報仇,哪知還跟以前一樣喜歡捉弄她。

轉過身去不理會,方墨笑了一陣才停住,雙手握住她的肩將她扳過來,眼裏仍是滿滿期的笑意,聲音卻變成那種失而複得後如在夢中般的滿足:“剛剛是在跟你說笑呢。一年前我隻能看著你的背影,一年後你為讓我開心,替我下廚做菜,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開心。你為我做的東西,就算是毒藥我也會吃下去的。”

明明這句話還是像極了反諷,甚至有些可笑,但從方墨口中說出來,卻是無比溫柔認真。穆小文鼻子有些酸,一時說不出話。

方墨又衝著眾人,像吆喝自己賣的東西般,神情滿足:“我娘子做的東西天下第一,能吃到已經是福分,誰敢再說不好吃?!”說完又盈盈笑著看回穆小文,穆小文忍不住也笑出來,而淚水也噙滿眼眶。不好意思讓方墨看到,便轉過身去,對付鍋裏的菜。在騰騰的熱氣裏,任由淚水大顆大顆掉下來。

大概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太過巨大,光是歡笑已不能夠承受了吧。

往魅似乎覺得他們的甜蜜很是肉麻,撇了撇嘴出去,小廝侍女們也識趣地退出去不再打擾。隻留方墨一人,抱胸停在牆邊,神情滿足地看著穆小文做菜的身影。穆小文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在背後的專注視線。

在這樣的關注下,連炒菜穆小文都覺得充滿溫情。一邊動作,一邊想象今後的生活。什麽時候成親,什麽時候生孩子,以後去哪些地方,以什麽過活,一點一滴瑣碎的細節也充滿了魅力。

終於將菜做好,侍女過來將其擺好,去叫往魅,都早已不見了蹤影。穆小文坐下來,有些猶豫地望向屋簾。簾子因風卷起時,便能看到站於屋外的李雲尚。既然要走,自然要淡掉過往的一切,才能走得無牽無掛的,不能再與他生嫌隙。而且今後她與方墨就算能在天洛城富甲一方,但在天子麵前隻是小民,自然不能怠慢天子。

方墨看出她所想,微微一笑:“想做什麽,做就好了,不必多慮。”

穆小文點點頭,掀簾走出去。在李雲尚旁邊站定時,他轉頭看向她,似乎仍在遐想中,眼神還有些對不住焦距。過了一會兒,才現出驚喜來,見到穆小文戒備的神色,又迅壓了下去,聲音有些虛浮:“什麽事?”

“做了些菜。。。”這樣的對話怪怪的。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李雲尚臉色更加蒼白了些,甚至帶著一絲恍惚。上次被撞見她與方墨的親熱之後,他便有意無意地躲著,在冰冷的室外一站就是半天。

“進來嗎?”穆小文又問。

李雲尚點點頭,與她擦身走進去。

穆小文又轉向崔宇明,“嚐嚐我的手藝吧。”

崔宇明吊起眼角,似笑非笑的神情讓穆小文有些看不懂。這兩日穆小文也不太注意他的,不知何時又似乎回到以前敵對時的狀況。想來他仍站在李雲尚那邊,這幾日她對李雲尚的忽視,讓他對她的那點好感又消失殆盡。

他慵懶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眉目間妖媚的怒色似乎壓抑了許久:“你倒是心想事成了,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是要做給誰看?要不是他寵著你,你能這麽逍遙自在?”說著再看了穆小文兩眼,才甩了袖進屋去。

穆小文歎了口氣也跟了進去,四人桌坐著正好合適,可是氣氛詭異。左邊是李雲尚,右邊是方墨,正對麵就是崔宇明。抬眼就能看見崔宇明的冷眼,不知不覺,原來的好心情破壞殆盡。

“這。。。是清蒸魚,先嚐嚐。”穆小文的語氣可以說得上是小心翼翼。

方墨自然義不容辭地捧場,微微笑著,毫不掩飾他的滿足。又將魚剔了刺遞給穆小文,替她端來茶水,點點瑣碎織成一張網,構成外人進不來的溫馨二人世界。

李雲尚隻是恍惚了心神,靜靜坐著,眉間全是孤獨的痛楚。他要失去她了,這一走,她再也不會是他的。可能他是擁有過她一段日子的,可是被他自己扔掉。

看著那兩人幸福微笑的模樣,隻覺寒意襲全身,想說些什麽留下她,卻哽在心中,什麽都說不出來。

李雲尚突然起身,逃也般地轉身出去。

“皇上?”穆小文愕然出聲,不由自主想站起身追出去,又生生止住腳步。轉頭望望方墨,頗覺不安。

方墨微笑:“去吧。”

穆小文這才追了出去,大雪裏李雲尚的身影走得又急又快,很快便要不見了蹤影。穆小文追得氣喘籲籲,不留神又摔了一跤,“啊”的一聲倒在雪地上,坐著直起身來,又被風沙迷了眼,眼淚流出來。

剛抬了手揉眼睛,迷蒙中那個身影又飛快地折了回來,蹲下來扶住她,臉上滿是焦急:“你怎麽樣?”

“沒事,隻不過被沙迷了眼。”

李雲尚舒了口氣,鬆懈下來。放開穆小文,唇邊不由自主溢出自嘲般的苦笑。

“不錯,是我過濾了。”

“皇上。。。”

“能不能不要叫我皇上?”

“。。。殿下。。。”

李雲尚站起來,有些無力地後退幾步。風雪裏,黑被吹得淒楚無助。

“你都要永遠離開我了,還用得著這般絕情嗎?”

“。。。”

“既然如此,那你還追出來做什麽?我傷了你的方墨,又傷了你,你們難道不該馬上走得遠遠的,好讓我內疚一輩子嗎?追出來是因為兩人終於團聚,所以大赦天下,連我也要原諒嗎?你們是在可憐我!”

“皇上,你。。。”穆小文不安起來,站起身想靠近李雲尚,誰知他更後退一步。

“才兩年而已,你與方墨隻不過相識兩年,我真正愛上你的日子也是兩年,憑什麽我就比不過他,憑什麽你要這麽快下決定?!”

“皇上。。。”

“不要叫我皇上!”

“。。。”

“要是你是因為我傷害了方墨而恨我,那我會傾盡所有去補償,我是天子,隻要你開口,我便答應,隻要你肯和我一起。”

穆小文搖搖頭,“就算我不跟方墨一起,也不會跟你一起的。你是皇上。”

“是皇上又如何?!是皇上就能保護你不受任何人傷害,隻要你想要的我便可以為你做到!”

“你有後宮三千。”

“如今這後宮隻有石蘭和月姬兩人,而且自從你走後,我便從未碰到她們!”

“可是作為皇上需要很多子嗣,就算你不肯,那些大臣也會逼你就範的。”

“為了你,我與所有大臣作對又何妨!”

穆小文還是搖搖頭。

李雲尚突然眼睛亮了起來:“你提到了石蘭和月姬,你提到了後宮,你。。。你是在吃醋對不對?原來。。。原來最大的障礙不是你愛上了方墨,而是你怕我會冷落你!”

穆小文仍然不知說什麽好,李雲尚對她的心意她明白,可她報答不了。酸楚襲上心頭,很想伸手去給他一絲安慰,可是想起方墨,又垂了下來。

李雲尚臉上的喜悅像極了垂死前的掙紮:“你。。。你終究是有一些愛我的,對不對?”

風華無限的臉上露出這種期待時,簡直讓人無法拒絕。穆小文複雜地望進他的黑眸裏,狠下心來正要搖頭,卻見李雲尚有些緊張地望向遠處。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見方墨站在遠處,似乎有些擔心,正猶豫著要不要過來。

李雲尚突然拉了穆小文的手,沒等她反應,便拉著往最近的馬匹奔去。飛快地翻身上馬,又將穆小文拉上馬來,大雪裏馬疾馳而去。而方墨大驚失色,要追過來,又被崔宇明攔住去路。

“你要帶我去哪?”冷風撲麵,穆小文生生打了個寒顫才大聲尋問。

李雲尚隻是抿了嘴不做聲,縱馬前奔。不知過了多久,在一山腳下才停下,將穆小文抱下馬來,繼續剛才的話題:“方墨不在,無人打擾,你告訴我,你。。。你究竟有沒有一絲愛過我?”

穆小文被冷風吹得麵部僵硬:“沒有。”

“。。。你不用這麽快回答,你再多想些時候,想好了再回答我。”

兩人僵持了一陣,李雲尚再問:“你。。。愛過我嗎?”

穆小文毫不猶豫地開口:“沒有。”

“方墨不在的。”

“方墨在不在都一樣。”

“你要如何才會說實話?”

“皇上,這就是民女的心裏話。”

李雲尚像打量怪物一樣看著穆小文,出幾聲苦笑:“原來最絕情的不是我,而是文娘娘。當初的癡情震驚全城,如今竟被忘到九霄雲外。你當初不是最愛朕的嗎,傾盡全身芳華隻為博朕一笑,不顧一切地想懷上朕的子嗣,這一切怎麽可能是過眼雲煙呢?”

穆小文站直了身子,心中悶悶的,突然不吐不快。

“文娘娘,你怎能這麽絕情?你曾經那麽癡戀朕,一切都記不起來了嗎?”

“皇上。”穆小文突然打斷他的話,繃直了身子,沉默一會開口:“我不是她。”

“什麽?”

“我不是她。”穆小文重複一遍,“我與那個文娘娘是兩個人。我們隻不過相貌相同,名字音相近罷了,可我不是她。”

“她是沐宰相之女,名門千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癡戀風華絕代的二皇子,而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不會吟詩不會作畫不會品茶,被誤當作她之前,從來就不認識什麽二皇子,更別提什麽癡戀。文娘娘因愛生恨,做了很多錯事,我陰差陽錯,享受著她的榮華富貴,順便替她受過,本對二皇子的一些好感也被漫長的委屈磨盡,幸好有方墨陪著我,我才能在受盡委屈的狀況下也能開心地活下去。”

李雲尚臉上的憂傷漸漸被疑惑代替。

“從文娘娘跳崖被救起之後,那就已經是我。去地牢的是我,去浣衣局的是我,被石蘭挑剔的是我,因為沐宰相的緣故被牽連的也是我。”

“怎麽。。。會?崖底並無人家。。。”

“皇上,”穆小文直直望進他的眸子裏,“皇上可否知道另外的世界?”

“另外的。。。世界?”

“不錯,民女就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民女並不是什麽文娘娘。”

“。。。”

“所以請皇上不要在以為是民女絕情,真正的文娘娘依然愛著皇上,至死不渝。皇上也該滿足,放民女與相公走了。”

李雲尚好半天未出聲。許久有些困難地開口:“方墨知道嗎?”

穆小文微微一怔,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句。沉吟一下,搖了搖頭。方墨隻知道她不是真正的沐筱文,但並不知道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因此不算知道。事情雖然仍別別扭扭,但仍比之前明朗化了些。不去看他的表情,轉身走向馬匹,“皇上,天色已晚,我們還是先回吧。”

有什麽響聲從身後傳來,穆小文疑惑地轉過頭看時,隻見一塊大石正迅地滾下。腦子一片空白,隻覺身子被人碰著,騰空著心無所依地向後飛去,落在鬆軟的高地上停下來。緊接著便是大石出沉悶的碰撞聲後,一切重新歸於沉寂。

一切隻生在短短十幾秒內,穆小文被響聲震醒後,腦子又空白了有一段時間。眼神有些虛浮地掃過一切,現石後隱隱露出的衣角時,心神一震。剛剛那大石滾下,是李雲尚將她推開了的,那麽。。。他怎麽樣了?

心急劇地跳動,太陽穴都隱隱疼。按捺住心跳,拖住腳步走過去,毫不留情映入眼簾的,便是李雲尚躺在雪地裏緊閉雙眼安靜無聲的模樣。他當時心神有些恍惚,沒能注意到大石,隻來得及在最後一刻推開穆小文。不知當時情形是怎樣,穆小文隻知,此刻他胸口暈開的鮮血,觸目驚心。

她屈下身來,伸手想觸碰,卻顫著隻敢停留在半空。

李雲尚呻吟一聲睜開眼,扶著身子坐了起來,仿佛剛才的寂靜是錯覺。一手稍撐,一腿曲著的樣子,甚至顯得風流隨意。就著這種姿勢與穆小文平視,近距離裏,甚至能在他墨瞳裏看到自己的身影。

李雲尚低頭看了下胸前,嘴角扯出一絲自嘲的苦笑:“傷口又開了。”

穆小文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一股怒氣,捏了拳頭站起來,聲音有些冷:“皇上,不早了,還是回吧。”

她的態度冷得有些莫名其妙,李雲尚這次卻並不失落,站起來,笑容甚至可以說得上有種奇異的燦爛。聲音裏透著開心:“總算有件事是隻有你和我知道的。”

“我回去就告訴方墨。”

“但最先知道的還是我。”

“有什麽不一樣!”

李雲尚很認真:“不一樣,當然不一樣的。”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朕決定了,由朕來忘掉那段不好的記憶,這樣你不用受傷,也不用再苦惱。朕慢慢來,平複以前的傷害,讓你重新愛上朕。”

穆小文脾氣躁得厲害,轉身怒氣衝衝等著他:“你以為你是人!你以為你身子很好?!”

李雲尚稍稍愕然,隨即微微笑開:“你做什麽這麽生氣,你在擔心我?”

“皇上多慮了!”

“我可以為了皇位等上那麽多年,為了你當然可以等更長時間的。”

穆小文怒氣更甚:“你等什麽,等我成為方墨妻,為他生兒育女?!”

李雲尚似乎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麽,明明在深情地凝視她,腦子卻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你換下真正的文娘娘,讓我愛上你,那你一定是為我而來的。”

“隻不過隨便告訴你一件事而已,有沒有必要做出這種結論?!”

“我會等到的。”

“你小題大作!”

“你會成為朕的皇後娘娘,陪朕生生世世。”

李雲尚望著的是生氣的她,目光裏含著的夢幻般的喜悅,卻說明他分明沒聽見她的話,反而透過她望向另一片虛空美好的世界。這種對話完全沒有交集,穆小文心裏堵得厲害,住了口,捏緊拳頭,轉身就往回走。走了幾步,又被身後追上的李雲尚一把抱住,同時躍上了馬。

穆小文想掙紮,卻被他牢牢圈在懷裏,接著馬衝開飛雪向前奔去。氣悶地轉頭望,隻見他一副篤定的神情,輕鬆飄逸得不可思議。嘴角揚起,既充滿王者之氣又風華無限,與之前判若兩人。

馬奔得飛快,在比來之前短得多的時間內,回到了原處。方墨仍與崔宇明纏鬥,見他們回來,兩人才住了手。方墨過來迎過穆小文,仔細打量她一番,見她無事,安了心。見李雲尚一臉喜悅的神情,又頗有些疑惑。

李雲尚輕盈地大步走向屋內,吩咐些什麽,崔宇明跟了進去,侍衛立即守住屋子。不多久,又有人帶著往魅回來,進了屋,侍衛又立即警備住屋口。一直到天黑,已經凍得有些僵的穆小文與方墨,才被允許進了屋。

穆小文臉色青,哼了一聲走進去。方墨坐在她身邊,握住她手:“剛剛到底生什麽事,你不願告訴我無妨,隻是別那麽生氣。”

穆小文心中的悶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緩和了臉色想說些什麽,終究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又聽得屋內稍稍有爭吵,接著是長久的安靜。之後往魅走了出來,搖搖頭歎息兩聲,開始吩咐藥童準備。沒等穆小文開口,往魅率先說道:“皇上已經決定服用禦殤丸,施功之前要修養一天,作些準備。”說完便走了出去。

穆小文驀然覺得心中疼痛,握了方墨的手不覺用力。方墨反握住她的手,聲音有些嘶啞:“禦殤丸可以抹去記憶,你害怕他忘掉你?”

穆小文一驚,轉過頭撞上方墨有些受傷的眼神,忙申辯:“不是。。。”

方墨的笑臉有些蒼白:“不是就好。”

李雲尚已經處於沉睡中了,穆小文去看過,他的睡顏頭一次那麽安詳平和。崔宇明幾乎是恨著她了,目不斜視與她擦肩而過時,冷冷的樣子更加妖媚。那些侍衛侍女是不敢對她怎樣的,但穆小文分明感受到冷意。

因心下煩悶,怕無意中傷害到方墨,連方墨都躲著。一天是那麽漫長,待著最為平靜的地方竟然是生爐子熬著藥的屋子。禦殤丸,難道藥丸是熬出來的?穆小文不覺苦笑。但是馬上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心中一動,迅起身來到李雲尚躺著的屋子。

支開侍女,獨自走到床邊,看到李雲尚的睡顏仍是那般平和。穆小文俯下身去,指肚拂過他的臉龐,卻分明看到他睫毛輕微一顫。心下輕輕歎口氣,走到外麵找往魅。

雪已經化了些,湖也開始解凍。穆小文不知為什麽要找往魅,也不知為什麽現在找到了他,不過十步的距離卻又不想再靠近。李雲尚起初說要用禦殤丸時,她是有些擔心他身體的。但是現在。。。也許身體的傷比心傷要好醫一些。

搖擺不定時,時間顯得甚是漫長。終於走到往魅身邊,伸出手來,出的聲音自己似乎都不太認識:“真正的禦殤丸拿出來吧。”

往魅從湖麵收回目光,見她識破倒也毫無隱瞞,從身上取出瓶子,無所謂地給她一粒。

“這是真正的要玩嗎?”穆小文問。

“當然是啊,我有什麽好隱瞞的,橫豎那些事與我無關。年輕皇上疼你,你要什麽,我又豈敢不給你?”往魅一副頑皮的模樣,輕鬆無謂。

“融入熬著的藥中,一樣會起作用?”

“會。這藥丸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物件,粗皮糙肉,能入肚就會起作用。重要的可是施功。”

穆小文沉默一下:“那麻煩您老當真施功。”

往魅撇著嘴認真想了一陣:“行啊,反正那小皇帝經常惹我,我也不喜歡他,不如他意也好。”

穆小文將寶貴的藥丸捏在手心,回到屋子解開蓋放下去,騰騰沸水中藥丸馬上不見了蹤影。一支劍刺過來,穆小文站直身子沒躲,任那劍從耳旁擦過,削掉一縷絲。

崔宇明的神情是恨極生痛:“你當真絕情!看出他是想假裝失憶來讓你安心,你就順水推舟讓他當真失憶,怎會有你這種人?!”

“這是為他好!”

“為他好?他要是知道你生生拿掉他珍貴的記憶,不知道該會有多心痛!”

“崔宇明你變笨了,都失了憶怎會知道這些?”

“你!。。。”

此時占了上風的是穆小文,崔宇明反倒因著急和恨意亂了心神。可穆小文絲毫不會雀躍,反而因這樣的自己生出幾分寒意。

崔宇明的話幾乎是從齒間擠出來的:“原來最無情的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一個,而是你。你無情無愛,冷淡至極,自私之至!你隻因為方墨對你有恩,你要回報他,才會跟他在一起。明明對皇上有感情,卻因為他做過錯事,便要化身正義之師懲罰他。你很好,你做的完美,做的無懈可擊,誰也不能挑剔你,自以為這樣就是正確,可是從來不管其他人的感受!”

“我從來沒那麽想過!”

“你當然沒想過,因為你不用想,你的無情是骨子裏與生俱來的,怎會需要想?!”

“你以為你是愛情專家啊?!我懶的跟你說!”

崔宇明眼內冷意驀然加深,劍毫不留情地擱得更近了些,脖子上冰涼的觸感漫延至心。穆小文止住步,沉默一會輕輕說道:“我是絕意如此了,你要是真覺得我做的不對,大不了重新熬藥就是,我陪你們做戲。”

崔宇明咬了牙,連劍都有些顫。僵持一會,終究移開了劍。不看穆小文,轉身離去。

第二天晚上已到,即將是施功時辰。崔宇明護駕,往魅施功,而穆小文則是應李雲尚要求,為了讓她安心而親自目睹這一幕。

醒來的李雲尚保持著一天前的微笑,拉了她的手,安靜的臉上盡是滿足:“我所有事都安排妥當,你不用擔心。”又有些調皮,“隻不過,醒來後我可能會忘掉之前的美好回憶,對你仍是有些嫌惡,你可能會有些受不了。”

絮絮叨叨的盡是些讓她放心的話,神情因為過度期待而歡欣得有些不正常。他想假意失憶,來讓她安心。可他不知道,眾人都打著為他好的旗子,生生地改變了他的決定,聯手奪去他向好的美好。

穆小文鼻子酸,反手握住李雲尚的手。李雲尚身子一僵,驀地住口,神情有些難以置信,接著又小心翼翼地攬過穆小文,見她不反抗,便大著膽子將她摟在了懷裏。那種小心的程度,簡直像摟著一件易碎品,連呼吸都輕微地怕驚動她似的。

穆小文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下來,也反手樓主李雲尚,李雲尚更是身子一僵,將她摟得更緊,耳邊他的呼吸聲都似乎帶著滿滿的幸福。眼淚留得更厲害,使勁忍住不哭出聲來。掩飾著離開他的懷抱,等他們忙著作準備,自己擦幹了眼淚回來時,已重新恢複到淡然的模樣。隻是,看不到的地方,疼痛得厲害。

藥被服下,接著便是施功。李雲尚安靜站立於屋中的模樣,不知怎地讓穆小文想起當初他說過的話。十幾歲的小皇子被父皇遺棄,眼睜睜地看著守護他的人一個個鮮血淋漓地死去。伸出手放在小姑娘手心,跟著她出去卻立刻被扔石子。捉迷藏躲在陰暗的櫃中,被人找到時卻仍然不想出去。

。。。

穆小文滿腦子盡是拉開櫃門時小皇子睜大雙眼驚恐無助的模樣。

往魅雙手出的淡青色已近李雲尚身,穆小文卻驀地伸手出聲:“等一下!”往魅側過頭來,麵無表情:“此時停下,性命不保。”

穆小文呆了呆,頓住的這幾秒,淡青色已籠罩李雲尚全身。

事情既定,便無回旋餘地。

快樂微笑著的李雲尚似乎意識到什麽,睜開眼睛,滿是驚恐,望向穆小文的眼神是難以置信。想掙紮,卻又不敵外界壓力,不甘著無力地閉了雙眼,重新歸於寂靜。這短短的一望,在穆小文看來,卻漫長得難以忘懷。心內像有什麽碎裂開,再也無法修補,胸口那中了劍的地方也隱隱作痛。

跌跌撞撞地逃出屋子,被方墨接住。心裏疼痛得難以排遣,身子也有些軟,隻聽得方墨在耳邊嘶啞著說:“要是那日你也不再愛我,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寧願疼痛,我也不想忘了從前的。”

你也認為是我絕情嗎?

想問這句話,都未張嘴,眼淚便更加洶湧地流出來。模糊著雙眼,忍住哭泣聲,靠在方墨肩頭使勁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崔宇明出來,掃他們一眼,疲憊得甚至沒力氣冰冷:“穆小文方墨接旨。”

穆小文與方墨跪拜於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免死金牌於穆小文終身生效,且容許其犯龍顏。方墨官至一品,職位任選。沐清官複原職,為流雲國宰相。欽此。”

念完,崔宇明忍受不了此幼稚聖旨似的,飛快地將聖旨扔給穆小文。看穆小文一臉愕然,說道:“是啊,把江山當兒戲。為了能看到你們,隻有是與你們有關的人,他都拿來做了棋子,想著他們在京城,你們至少也會回去看看。至於這麽輕率的決定會在朝中遇到多少阻力,他從未想過。那麽多年得來的江山,如今最大的用處竟是來贏你。可是,他都拿命來贏你了,用江山來贏你不是很自然嗎?有什麽好吃驚的?”

又衝方墨說道:“你當初情急之下一走了之,其實有很多事未辦妥。你的家人,你隨口說著要遣散的妻妾,他都替你安置妥當了。”

崔宇明歎了口氣,似乎心力交瘁:“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當初真是太過自以為是。這次損耗極大,他要過些日子才能醒來,你們走吧,愛去哪便去哪,最好永遠不再回京城。至於那些說不能的地方,他醒來要是有疑惑,我自會想辦法掩飾過去。我不想再讓他遇上你了,文娘娘。”最後三字似乎是擠出來的,說完便似乎不想再看他們一眼,轉身離去。

方墨與穆小文單手緊緊相扣,將她扶起來,微笑:“你願意隨我一起嗎?”

穆小文心中的疼痛沒有絲毫緩解,重又淚流滿麵,重重點頭。像結婚時宣誓一樣,鄭重地抽泣著應道:“我願意。”

十指相扣著,方墨頭也不回地拉著她離開。最後離開門的一瞬,穆小文回頭看,通過縫隙看到李雲尚重新平和的睡顏。施功已完成,他被重新放在**,往魅在細心觀察有什麽不妥。縫隙又小,因此都看不到全貌,隻能看到他精致白皙的臉,還有柔順無力的黑。

因此,最後留在腦海中的印象才格外清晰。緊閉著的玫瑰色的雙唇,長長睫毛覆蓋下美麗的雙眼。穆小文心內的疼痛撲天蓋地,記憶裏那個孤獨安靜的身影就這樣遠去,相忘於江湖再也無交集。

也許他再次睜眼時,早已不記得她。也許下次再見麵時,他會厭惡地別過臉去,不動聲色地躲開她的觸碰。

這樣也好,他依然是那個精致清冷的二皇子,而她隻遠遠地看著就好,一如初見。隻是,下次她不會再這樣倉促地結束兩人之間的羈絆,不會再這樣慘烈地將他遺棄。即使兩人之間隔著十丈的距離,即使他的冷漠如冰山,即使誤會曲折無法跨越,她也會努力地傳遞過去一點點溫暖。

也許這樣,心中的疼痛才會減輕一些。

對不起。

不知道誰對誰錯,不知道崔宇明說的話是不是正中紅心,但她已做出了選擇,因此她會陪著方墨,永遠和方墨在一起。至於他,隻餘情感之外的溫暖,以及這三個字。

所以,真的對不起。

穆小文心疼得幾乎要窒息,強壓下來,看向方墨。方墨微微笑著的,如和煦春風,讓人溫暖安心。不介意她忍不住流出的淚水,不介意她對李雲尚的心軟,永遠對她微笑。那麽,以後就與他一起了。

室外,積雪開始融化,一片春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