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金尋來的馱隊和向導早已趕到。

拓桑穩了穩心神,立刻道:“先生,我們依舊分頭尋找。”

弄影先生點點頭,帶了自己那支馱隊:“拓桑,我們放寬範圍搜索,總要找到就是了!”

馱隊已經越來越深入沙漠,可是,自少數沒被掩埋的幹屍之後,已經完全失去了那幹人追逐的方向了。到得第二天清晨,依舊沒有絲毫的人影。

拓桑依舊走在馱隊的最前麵,睜大了眼睛,期待著君玉忽然會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裏。

“君玉……”他有時運足內力,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

“君玉……”他有時柔聲低呼,似乎君玉就站在自己身後。

“君玉……”他有時茫然嘶吼,眼前一片黑暗,那熟悉的臉龐竟然慢慢已經在腦海裏模糊,努力回想也想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模樣。

可是,他的聲音無論是遠還是近,這天地之間都是死氣沉沉的,沒有回答的聲音也不會有那微笑滿麵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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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夜涼如水。

朱渝並未走出太遠,可是一次次勒馬回頭,身後依舊是茫茫一片,沒有絲毫人影。

汗血寶馬的前蹄有些跛,那是在搶水的時候被一名垂死的赤金族士兵砍傷的,好在並不嚴重,依舊能往前走。

朱渝也不挽韁繩,汗血寶馬信步由韁。他知道,單憑人力很難找到這片“死亡之海”的出路,好在這馬原本就來自沙漠,便放心地任由它自己老馬識途。

他又看看自己那袋珍若性命的水囊,滿意地拍了拍馬的頭:“馬啊,馬,走出這沙漠,我當了皇帝一定封你為‘國馬’,讓你也享享富貴榮華!”

又慢慢走得幾步,他再次勒馬,身後,依舊是死寂的一片。他幹脆下馬,望著身後,一次次的極目遠眺,這天地間仍然隻有自己的身影。

君玉不識路途,君玉沒有水,君玉不想死、君玉想和拓桑雙宿雙棲——可是,她還是沒有循著馬蹄的深深的印跡追上來。自己停留了那麽久,走得也並不太遠,她要追上來原本是很容易的,可是直到風已經吹亂了馬蹄的所有痕跡,她依舊沒有半點影子。

她是在原地等死還是在茫然亂竄?

夜晚天氣涼爽,正是趕路的好時候,可是,此刻,心裏像有某種瘋狂的小動物在拚命抓扯,怎麽都平靜不下來。他又看看那樣一覽無餘的月色,幹脆在地上坐了下來。月色下,看什麽都不十分真切,可是他依舊牢牢地盯著自己身上沾滿血跡的衣服,盡管血跡早已幹透,仍還隱隱透出一些腥味。這些,是赤金族精兵、西北軍將士的鮮血,甚至,有些是君玉的左肩上那道深深的傷口的鮮血!

“我是君玉……君玉啊……”他又想起她駭異無比的聲音,想起她在狂沙卷來時拉著自己驚恐逃命的模樣!他猛烈地搖搖頭:“你是君玉又如何?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痛恨的人!”

天色已經大亮。

坐得太久,朱渝站起身,腿都有些發麻。他上了馬,前麵是一片紅白相對的沙岩。

他策馬過去,沙岩裏有很多形形色色的玫瑰般的石塊。這是沙漠裏一種風化造成的玫瑰形狀的石頭。他仔細看了看,裏麵有一塊赤紅色的石頭十分醒目,完全像一朵真正的紅玫瑰。這大堆石塊裏隻得這一個赤色的,看起來十分奇特,他撿起來,揣在了懷裏。

他又回頭,轉了幾個方向四處看看,別說人影,這死氣沉沉的天地之間,連一隻飛鳥、一隻鼠類都沒有。

他看著遠方,想起下聘時見到的小回王的女兒那漂亮可人的麵容,想起南昭夫人那媚到入骨的**,想起一幹妻妾各自殷切舒適的伺侯,更想起自己即將稱霸的那片遼闊的天地!

走出這片沙漠,前方繁花似錦!

他又大笑起來:“君玉啊,你果然虛偽到極點!你口裏說相信我,可終究還是記恨著那一刀,對我充滿了戒心!你倔強若此,不追上來也罷,渴死在這大漠裏真是活該!”

太陽早已掛在天空,坐了一晚,此刻騎馬趕路,嗓子幾乎幹得要冒煙了。他看了看身邊那個珍若性命的水囊,他自己沒喝,馬更沒得喝。馬迎著明晃晃的太陽嘶鳴一聲,更是焦渴難當,越往前走就嘶鳴得越慘。走著走著,馬就停了下來,朱渝翻身下馬,馬受傷的前蹄在沙地裏拚命地翻刨起來,似乎想翻出一些水或者一些濕潤的沙子。

刨著刨著,受傷的前蹄就刨出血來。

朱渝一直冷冷地看著它拚命地刨啊刨啊,看著它的前蹄越來越血淋淋的。那樣的殷紅刺激著腦子,眼前金星亂冒,恍惚間那馬忽然變成了那張可憎可厭的麵孔————她在千思書院的雪地裏微笑著翩然走過,她在寒景園的廣場上彈琴高歌!

可是——她還在青海湖邊拒絕自己留下的玉佩,她和拓桑從“博克多”靜修的密室裏手拉手地跑出去,她站在西寧府的軍事演習台上和拓桑交換眼神時那般地眉目含情……

朱渝緊緊握著拳頭,碎玉時劃破手心的傷痕,多年後竟然還會躥出來讓人摧心裂肺的疼痛!

“為什麽你心裏隻有拓桑沒有我?”

“為什麽你寧願死都不願追上來,不肯向我靠近哪怕是一小步?”

“為什麽就連你也如此虛偽,口裏明明說相信我,卻又對我充滿了戒心?”

“天下人都可以懷疑我,你怎麽能懷疑我?”

“為什麽?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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