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可能會說:“A在隻能用‘或……或……’的地方用了一個‘和’。”[90]
在下麵這個婚姻介紹人的故事裏,我們發現了另一種詭辯:
“要做新郎的小夥子抱怨新娘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一瘸一拐的。介紹人反對說:‘你錯了,假定你娶了一個兩條腿都健康完好的女人,你能得到什麽好處呢?你會日複一日地擔心,難保她不會跌跤,摔斷一條腿而成為終生殘疾。然後再想想那種痛苦、焦慮和醫生的賬單!但是如果你娶了這位姑娘,這些事兒就不會發生了,因為你得到了一個已經過去了的不幸(faitac compli)。”
這個例子中的邏輯表現很無力,沒人寧願接受一個“既成的不幸”,而這對他來說隻是一種可能。這一係列思想中的錯誤在下一個例子中可能更容易說明——這個例子中的方言我還不能完全克服:
“在克拉科夫的寺廟裏,大拉比N正和他的信徒坐在一起祈禱。突然,他發出一聲大叫,信徒們匆忙詢問出了什麽事,他聲稱:‘就在剛才,大拉比L死於利沃夫。’於是,教區便為死者舉行了哀悼儀式。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人們打聽從利沃夫來的人:拉比L是怎樣死的,他得了什麽病?可那些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們離開拉比L時,他還健健康康。最後,確鑿的事實證明,當拉比N通過心靈感應感覺到利沃夫的拉比L去世時,他並沒有死,而且依然健在。一個陌生人趁機抓住這件事來嘲笑克拉科夫拉比的一個信徒道:‘當你們的拉比看到拉比L死在利沃夫時,他可出了一個大醜。因為那個人至今還活著。’‘那沒關係,’這位信徒答道,‘不管怎麽說,能夠從克拉科夫一眼看到(Kück)[91]利沃夫畢竟是很了不起的。’”
上麵兩個例子中的錯誤推理在這裏表現得十分明顯。與現實相比,幻想的價值被過分地提高了,使得一種可能性變得幾乎和一個真實的事件相等同了。越過隔開克拉科夫和利沃夫的那一大片區域遠眺,如果他真正發現了什麽,那無疑是一項心靈感應的重大成就。可是這位信徒並不對此感興趣。利沃夫的拉比有可能在克拉科夫的拉比宣布他的死亡時真的死了。但這位信徒卻把強調的重點從令他的老師值得敬佩的條件上,轉移到了對老師的無條件的敬佩上。“In magnisrebus voluisse sat est”[92]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像在這個例子中一樣,出於對可能的情況的偏愛而忽視了現實。在前一個例子中也是如此,婚姻介紹人向未來的新郎建議:由於意外而使新娘成為瘸子的可能性應該被看做是比新娘是否真瘸更重要的事情。
另一組有趣的詼諧與這種錯誤推理的“詭辯的”部分相類似,其中的錯誤推理被稱為“自動的”。也許是出於某種巧合,我將要提出的這一組新的事例又都是婚姻介紹人的故事:
“一個婚姻介紹人帶著一個助手去推薦一位被介紹的新娘,並讓他證實自己所說的話。‘她像鬆樹一樣挺拔,’婚姻介紹人說。——‘宛若青鬆,’附和者重複道。‘她有令人傾倒的眼睛,’——‘雙眸美妙,’附和者進一步證實。‘她受的教育比任何人都好。’——‘多麽有教養!’‘不過,有一點是真的,’介紹人承認,‘她的背稍微有點駝,——‘好大的駝背!’附和者又進一步證實。”其他幾個故事與此相似,但更有意思。
“當把新娘介紹給新郎時,新郎感到很詫異而且非常不滿意,他把介紹人拉到一邊,低聲地抗議:‘你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來呢?’他責備道,‘她又醜又老,還是個斜視,牙齒齷齪,並且又爛眼睛……’——‘你不必放低聲音,’介紹人插嘴道,‘她還很聾。’”
“新郎在介紹人的陪同下第一次去未來的新娘家拜訪。當他們正在客廳裏等候女方的家人出來時,介紹人注意到,在裝有玻璃門的櫃櫥裏陳列著一套精致的銀盤。‘喂,看那個!從這些東西上就能看出這家是多麽富有。’——‘可是,’小夥子疑心重重地問道,‘難道不可能是他們為了今天這種場合而借來的嗎?這樣是為了給人留下富有的印象。’——‘這種想法多荒唐呀!’介紹人反駁道,‘你認為誰肯借什麽東西給這家人嗎?’”
在這三個例子中,出現了同一種情況。一個連續好幾次以同樣的方式做出反應的人,在下一個並不恰當的地方也重複了這種表達方式,而且這樣會使他自己的意思成為泡影。由於屈服於那個自動的習慣行為,他忘記了根據形勢的需要來調整自己。因此,在第一個故事裏,那位助手忘記了帶他去的目的是為了使未來的新郎對被推薦的新娘產生好感。在一開始,他很出色地執行了自己的任務,當新娘的每一個優點被提到時,他都重複一遍以強調新娘的優點。可接下來他卻繼續誇大了新娘羞於承認的駝背,而他本該把這一點說成是極不重要的。第二個故事中的介紹人被新娘的缺點和毛病搞得暈頭轉向,以致他以自己所知的情況來結束了對那一長串缺點的描述。不過,那肯定不是出於他的本意。最後,在第三個故事中,他迫切地想讓那個年輕人相信新娘家很富有,可是他被這種熱切的願望衝昏了頭腦,為了使他的證據真實可信,他竟脫口說出了一句令他的所有努力都可能前功盡棄的話。在每個事例中,自動的行為都壓倒了思想和表達方式的適當變化。
這些都很容易被看出來;不過,當我們注意到,正像我們不得不把這三個故事稱為“詼諧”一樣,我們也有同樣的理由可以稱之為“滑稽”(comic),這樣一來就必定會令人困惑了。和任何一種自我揭示及自我暴露一樣,揭示心理上的不由自主性也是滑稽的技巧之一。說到這一點,我們突然發現自己麵臨著詼諧和滑稽的關係問題,而這恰恰是我們想要回避的問題。[見導言]這些故事或許隻是“滑稽的”而不是“詼諧的”嗎?這裏的滑稽與詼諧是采取同樣方式而起作用嗎?還有,是什麽構成了詼諧的獨特特征?
我們必須堅持我們的觀點,即我們最後研究的這組詼諧的技巧隻不過是提供了“錯誤推理”。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對它們的考察使我們的費解多於理解。可是我們並沒有放棄我們的期望,對詼諧的技巧的更全麵的理解會使我們取得相應的結果,這一結果可以作為我們進一步探索的出發點。
(九)
下麵用來進行研究的有關詼諧的事例都很容易理解。特別是它們所用的技巧能使我們回想起那些已知的東西。
首先,這是利希騰貝格的一個詼諧:
“1月份是我們向我們親愛的朋友們表示良好祝願的月份,而其他月份則是這些願望無法實現的月份。”
由於這些詼諧都表達得長於精巧而短於誇張,達到效果的方式也不是很有說服力,所以我們在開始時多舉幾個例子以加強其效果:
“人生可以分成兩部分。在頭半生裏,人們期待著後半生早日到來;在後半生裏,人們期待著前半生能夠回來。”
“經驗就在於經曆我們不想去經曆的事。”(這兩個詼諧都出自費舍,1889[第59~60頁])。
這兩個例子自然會使我們想起前邊已經討論過的那一組,而且是以“同一材料的多重運用”著稱的那些詼諧。特別是最後一個例子會使我們產生疑問,為什麽我們不把這個例子放到那一組中,而是在一種新的聯結中來介紹它呢?就像我們前麵用到的“忌妒”這個詞一樣,“經驗”再次以自己的措辭加以表達。我不想很認真地對這種分類法提出異議。但是說到另外兩個例子(它們具有同樣的性質),我認為另一個因素遠比同一詞語的多重使用更突出、更重要,而在這種同一詞語的多重使用中,沒有什麽東西能對這種雙重含義輔以說明。我特別想強調的是:一旦一些全新的、沒有預想到的統一體建立起來,那麽觀念之間的相互關係就要通過一個一般性的第三因素來下定義或做參照。我想把這一過程稱為“統一化”(unification)。它很顯然頗類似於壓縮成同一詞語的凝縮作用。因此,人生的兩半是通過在人們在中間存在的相互關係所表述的:在前半生中我們期望後半生的到來,在後半生中我們期望前半生回來。更確切地說,作者選擇了兩個極其相似的相互關係來表述人生。由於詞語的類似而造成了關係的類似,這確實會使我們想到
同一材料的多重運用:“期望……到來”和“期望……回來”。在利希騰貝格的詼諧中,1月份和與其相對照的月份是以與第三因素的(重複的、修正的)關係為標誌的;這就是良好的願望,人們在1月份接受這些願望,而在其他月份則無法實現。這樣與同一材料的多重運用(它與雙重含義很近似)的區別就很明顯了。[93]
這裏有一個無須多加解釋的、簡單明了的統一性的詼諧:
“法國詩人盧梭寫了一首《子孫頌》。伏爾泰(Voltaire)認為這首詩不可能流傳到後世,過他眼睛失明的那殷時光的。這種謎語是以高度的統一性為特征的,而這種統一性為謎語增添了特殊的魅力。例如,舉一個簡單明了的例子,就是第203條字謎(引自米賽斯博士[費希納筆名]的Rfitselbochleir第4版,擴充版,未注明日期):
Die beiden ersten finden ihre Ruhest?tteIm Paar der andern,und das Ganze macht ihr Bette[“我的頭兩個音節(Toten,死者)在我的後兩個音節(Graber,墳墓)那裏找到了它們的休息處。而我的整體(Totengraber,掘墓人)為死者(Toten)造床鋪。]我們除了知道這兩對音節之間的關係外,謎麵什麽也沒有告訴我們,隻有靠我們自己去猜;而對於這個詞的整體,我們也隻是知道了它與第一對音節之間的關係。
下麵兩個例子都是用同樣的關係或稍做修改的第三個成分來表述的:
Die erste Silb’hat Z?hn’und Haare.
Die zweite Z?hne in den Haaren.
Wer auf den Z?hnen nicht hat Haare.
Vom Ganzen kaufe keine Waren.第170條
[第一個音節(Ross,馬)既有牙齒又有毛,第二個音節(Kamm,梳子)則在頭發中有齒,齒上無毛的人(如,不關心自己利益的人)應該在整體(Rosskamm,馬販子)(那兒買東西。]
Die erste Silbe frisst,
Die andere Silbe isst
Die dritte wird gefressen,
Das Ganze wird gegessen.第168條
[第一個音節狼吞虎咽(Sau,母豬),第二個音節吃(er,他),第三個音節大口大口地吃(Kraut,雜草),整個詞(Sauerkraut,泡菜)被吃完了。請注意,在德語中,根據動作的執行者是動物還是人,兩個不同但類似的動詞都可以表示“吃”。]在施萊爾馬赫的一個謎語裏,我們可以發現一個最理想的統一性的例子,而且我們不能否認此謎語具有詼諧的特征:
Von der letzten umschlungen.
Schwebt das vollendete Ganzze.
Zu den zwei ersten empor.
[被我最後的音節(strick,繩子)纏繞著,我的整個詞(Galgen,流氓)搖搖晃晃地向我的頭兩個音節(Galgen,絞刑架)的頂端靠近。]
絕大多數的謎語都缺乏統一性。亦即,猜測第一個音節的線索完全不依賴於指明第二或第三個音節的線索,也與分別發現整個詞的暗示無關。
就詼諧地說道:‘這首詩到達不了它的目的地。”(費舍,1889,第123頁)
上一個例子使我們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即正是這種本質上的統一性構成了可以稱之為“機敏妙答”性詼諧的基礎。因為機敏妙答在於以攻為守,扭轉局勢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就是在於在攻擊和反擊之間建立一種意想不到的統一。例如:
“一個旅店的老板手指頭得了膿瘡,麵包店老板對他說:‘你一定是因為把手指頭伸到你的啤酒裏去了,才得了這種病。’‘並非如此,’旅店老板說,‘是你的一塊麵包鑽到我的指甲縫裏去了。’”(選自於貝霍斯特的《滑稽者三世》,1900,第2頁)
“Serenissimus(殿下)[94]在他的國土上到處巡視,他發現人群中有一個酷似他的顯赫的要人,他就招呼那個人過來,問道:‘你的母親過去曾經在我的王宮裏幹過活兒嗎?’——‘沒有,閣下,’那個人答道,‘但我父親曾在那兒幹過。’”
“符騰堡的查爾斯公爵在一次遛馬的時候,偶然碰到了一個正在幹活的染匠。公爵指著他**的灰馬喊道:‘你能把它染成藍色的嗎?’‘當然可以,閣下,’染匠答道,‘隻要它受得了開水煮。’”(費舍,1889,第107頁)
在這個絕妙的“也一樣”的回答裏,一個荒謬的問題碰上了一個同樣不可能的條件。這裏還有另外一個技巧性因素在起作用,如果這個染匠回答:“不能,閣下,我怕馬受不了開水煮。”
那麽這個技巧性因素就不存在了。
統一性還有另一個特別有趣的技術手段可供使用,那就是用“和”這個連詞把各種事物牽扯到一起。如果以這種方式把事物牽扯起來,也就意味著它們是有聯係的:我們常常會情不自禁地這樣去理解。比如,海涅在《哈爾茨山遊記》中談到哥廷根市時寫道:“一般說來,哥廷根的居民可分為學生、教授、市儈和蠢驢。”我們能準確地感覺到,海涅所強調的是這句話後麵應該加上的那一句:“這四種人如出一轍,並無明顯區別。”再如,當(同上書)他談起學校時,他說他不得不忍受“那麽多的拉丁語、聽裝罐頭和地理課。”這個事例,由於把“聽裝罐頭”的位置放在兩門課程之間而特別顯眼,它告訴我們,男生們對聽裝罐頭的明確無誤的態度也可以擴展到拉丁語和地理課上去。
在李普斯(1898,第177頁)所提供的關於“詼諧的列舉”(“並列關係”)的一些例子中,我們發現下麵被引用的詩行與海涅的“學生、教授、市儈和蠢驢”非常近似:
“Mit einer Gabel und mit Müh,
Zog ihn die Mutter aus der Brüh”
[用一把叉子和好大的勁兒,
他媽媽把他從燉肉邊拉開。]
(李普斯評論說)這裏是Müh(麻煩,費勁兒)好像被看成了和叉子一樣的工具。然而,雖然我們覺得這些詩行很滑稽,但卻遠遠看不上是詼諧,而海涅的列舉則無疑是一種詼諧。當我們再回避滑稽與詼諧的關係問題時,我們或許以後還會回想起這些例子。
(十)
在公爵與染匠的例子中我們觀察到,如果染匠回答:“不能,我怕那匹馬受不了開水煮。”那它仍舊是一個運用統一性的詼諧。可染匠的回答是:“當然可以,閣下,隻要它受得了開水煮。”
用“當然可以”取代了那個很恰當的“不能”,這樣就構成了一種新的詼諧技巧方法。在某些其他例子中,我們將繼續研究其使用問題。
下述的詼諧比較簡單,它與我們剛才提到的例子(同樣由費舍引述,1889,第107~108頁)極為類似:
“腓特烈大帝聽說西裏西亞有一位以與鬼魂打交道而聞名遐邇的傳教士。他便派人把這個傳教士請來,剛一見麵他就問:‘你能用魔法招魂嗎?’傳教士答道:‘奉陛下之命,但它們不來。’”
很顯然,該詼諧使用的方法隻不過是用反義詞替換了唯一可能的回答“不是”。要完成這種替換,必須把“是”加上“但是”,這樣“是”加上“但是”在意義上就等於“不是”。
我們所謂的“對立物的表征”(representation by the opposite)以各種方式為詼諧工作服務。
下麵兩個例子中的“對立物的表征”可謂完美無缺。
“這個女人在諸多方麵與米洛的維納斯十分相像。和維納斯一樣,她年逾古稀,牙齒脫落,淡黃色的皮膚上也有白色的斑點。”(海涅)
在這個例子中,醜陋的表征被當做與美相似的東西表述出來。的確,這些相似性隻能存在於用雙重含義的詞語所表達的特征或不太重要的細節中。後一特征更適用於我們的第二個例子——利希騰貝格的《大人物》:
“他集所有偉大的特征於一身。他像亞曆山大一樣斜著頭,像愷撒一樣,總是不得不戴著假發(toupet);他能像萊布尼茲一樣喝咖啡;而且一旦安坐在扶手椅裏,他就會像牛頓一樣忘了吃喝,並且也像牛頓一樣要別人叫醒;他像約翰遜博士一樣戴著假發;同時像塞萬提斯一樣,褲子的扣子總有一個沒扣上。”
馮·福爾克(1897,第271頁)從愛爾蘭旅行回來時帶回來一個格外精湛的對立物表征的案例,其中絕對沒有使用任何雙重含義的詞語。故事發生在一個蠟像展覽館裏(好像是圖索德夫人的),參觀者有老有少,講解員正挨個兒向他們,講評:“這就是威靈頓公爵和他的馬,”他講解道。一個年輕姑娘隨即問道:“哪一個是威靈頓公爵,哪一個是他的馬?”“隨你怎麽想吧,我可愛的孩子,”講解員答i道:“隻要你付錢,你就可以隨便選擇。”
將這個愛爾蘭詼諧進行還原,它將是這樣的:“竟敢把這些蠟像拿出來展覽真是無恥至極!
人們根本分不清馬和騎馬的人!(玩笑似的誇張)但就是這樣一個展覽,還要人們花錢來參觀!”
這個憤慨的感歎通過一樁小事就栩栩如生地表達出來了。一位女性代替所有參觀者站出來說話,同時騎士的形象也得到特別強調:他一定是威靈頓公爵,在愛爾蘭是如此深受人們愛戴。然而展覽館老板或講解員卻隻知道賺公眾的錢,而從不給公眾以任何回報。這一無恥之處通過反話——即通過他自詡是憑良心辦事的生意人,其最大的願望就是尊重公眾通過付錢而獲得的權利這句反話予以表征的。由此可見,這一詼諧的技巧並不簡單。就此詼諧能使騙子堅持其憑良心辦事來看,它就是一個對立物的表征的案例;就此詼諧導致騙子的這一行為是發生在要求騙子說出某些不同的東西的場合——以致他用我們所期待的、亦是生意人的同一性所要求的、類似於生意人的可尊重性話語來回答——它是移置作用的一個案例。此詼諧的技巧存在於這兩種方法的聯結之中。
該例子與另一組可稱之為“誇大性(overstatement)”的詼諧非常接近。在還原這些詼諧時,較為貼切的肯定詞“是”被否定詞“不”取代了,不過,由於其內容的緣故,這個否定詞同樣含著一種強烈的肯定意義,反之亦然。否定常常可以取代一個被誇大的肯定。從下麵這首萊辛的諷刺短詩裏可以看出這種特點。[95]
Die gute Galathee!Man sagt,sie schw?rz’ ihr Harr;
Da doch ihr Haar schon schwarz,als sie es kaufte,war[好個加拉蒂!人們認為她總是把頭發染成黑色;
其實她的頭發買來時就是黑色的。]或許利希騰貝格對哲學的蓄意防禦也是如此:
“天堂和世上的東西比你在哲學裏所向往的要多得多,”哈姆雷特王子輕蔑地說道。利希騰貝格完全明白這一譴責根本不夠嚴厲,因為它並沒有把人們對哲學所表示的所有反對意見都考慮進去。所以,他又補充了一句遺漏的話:“但哲學裏還有許多在天堂和世上都找不到的東西。”
他的話彌補了哈姆雷特在譴責哲學時的不足。但與此同時,這種彌補卻暗含了對哲學的另一層更強烈的譴責。
更明顯的是下麵這兩個有關猶太人的詼諧,它們沒有任何移置作用的痕跡,不過它們都屬於粗俗的詼諧一類。
“兩個猶太人在談論洗澡的問題。其中一個說:‘不管我需要與否我每年都要洗一次澡。’”
很明顯,這種表明自己很愛幹淨的自吹自擂隻能說明他不愛幹淨。
一個猶太人注意到了另一個猶太人的胡須上有飯屑。“我知道你昨天吃什麽東西。”——“噢,你說出來讓我聽聽。”——“小扁豆”——“你錯了,那是我前天吃的!”
下述例子是一個極精彩的“誇大性”詼諧,我們很容易把它歸結到對立物的表征一類。
“國王屈尊參觀一個外科診所,正碰上該診所的外科教授在切除病人的一條腿。他饒有興趣地看著手術的各個步驟,同時不時地滿意地大聲讚許道:‘很好!很好!我親愛的教授!’手術完畢後,教授走到國王跟前,深施一禮,然後問道:‘陛下的旨意是否是要我把他的另一條腿也切除掉?’”
不管用什麽別的詞語都不能如此確切地表達出國王讚許時教授的想法。他當時想的是“從國王的讚許看來,他一定認為,我切除這個可憐的家夥的病腿,是受了他這個國王的指示,或者是為了使皇室滿意。我做這個手術當然另有原因。”但他並沒有這樣說,而是走到國王跟前,說:
“我做這個手術隻是奉陛下的旨意。您的讚許令我深感榮幸,因此我在恭候您的旨意,把他的另一條健全的腿也截去。”這樣,通過說反話,他就成功地說出了自己想說而又一定不能說出口的東西,這種反話其實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誇張。
正如這些例子所表明的那樣,對立物的表征是一種人們經常使用而且非常有效的詼諧技巧。
但是我們不應忽視問題的另一方麵:即這種技巧並不僅僅與詼諧有關。當馬克·安東尼[96]在古羅馬廣場上做的長篇講話改變了聽眾對愷撒葬禮的情緒態度後,他最後大聲地再次宣布:
“布魯特斯[97]是一個品行高潔的人……”這時,他完全知道聽眾一定會衝著他喊出他的話的真正含義:
“他們是叛徒:好個品行高潔的人!”或者,當Simplicissimus[98]用種種聞所未聞的野蠻和憤世嫉俗來描寫一些“善感的人”時,這也是一種對立物的表征。不過,我們並不稱此為詼諧,而把它稱作“反語”(irony)。概括反語特點的唯一技巧就是對立物的表征。此外,我們也讀過和聽說過“反語詼諧”。所以,毋庸置疑,僅僅通過對立物的表征這一技巧並不足以說明詼諧的性質。除此之外,還需要某種我們尚未發現的東西。不過,另一方麵,還有一個並不矛盾的事實,即要是去掉了詼諧的這一技巧,詼諧也便隨之消失了。目前我們還很難把我們在解釋詼諧時所獲得的這兩個固定的觀點結合起來。
(十一)
如果對立物的表征是詼諧的技巧之一,那麽我們可以設想詼諧或許可以利用其反麵,即通過類似或同類的某個東西來表達。實際上,如果進一步研究,我們就會發現,這是一組新的而且特別廣泛的概念詼諧(conceptual jokes)的技巧。[99]如果我們是通過“相關的”或“相聯係的”,而不是通過“同類的”東西來表達,我們就能更恰當地說明這一技巧的特性。事實上,我們將用一個事例來研究並說明這後一個特性,作為我們的出發點。
下麵是一則美國趣聞[100]:兩個心狠手辣的商人,通過一係列的冒險行為掙了一大筆錢。現在他們想擠進上流社會。他們想到了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請城裏最有名、收費最高,而且其作品也最有名氣的畫家給他們畫張像。當那些昂貴的帆布油畫首次在一次盛大的晚會上展出時,兩位東道主親自領著最有影響的鑒賞家兼藝術評論家走到並排掛著他們兩個肖像的那麵牆前,期望獲得這位鑒賞家對他們的好評。這個鑒賞家在兩張肖像前審視良久,接著搖了搖頭,仿佛那兒有什麽他想找卻未找到的東西似的,然後他指著兩張肖像之間的空隙靜靜地問道:“可是,救世主在哪兒呢?”(比如,“我怎麽沒有看見救世主的肖像。”)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它也表述了某種不能直接表達的意思。這種“間接表征”(indirectrepresentation)是怎樣產生的呢?通過一係列極易證實的聯想和推斷,讓我們返回去從詼諧的表征著手分析吧。
從“救世主在哪兒?救世主的肖像在哪兒?”這些問題中,我們可以推測出,看見這兩幅肖像使說話人想起了一種與此類似、為他所熟悉的排列方式。不過,這種排列方式卻包括一個這裏所漏掉的成分一其他兩幅的肖像之間救世主的肖像。而這種情況隻能有一個:就是救世主的肖像掛在這兩個竊賊之間。這個詼諧不僅強調了這個缺掉的成分,而且也強調了懸掛在救世主左右兩側的兩張肖像,盡管該詼諧沒有直接提及。所以,我們可以說,掛在牆上的兩張肖像隻能說明他們都是賊。評論家想說卻不能說的話,“你們是一對無賴,”或者更確切地說:“對於你們的肖像,我關心什麽呢?我隻知道你們是一對無賴!”當然他不能這麽說,但是經過一番聯想和推斷,他還是把上麵的話說出來了。我們把這種技巧稱之為“隱喻”(allusion)。
講到這裏,我們馬上就會想起我們在前邊碰到過的隱喻——也就是說,它與雙重含義有關。
當同一個詞表示兩個意思時,其中一個意思由於較常使用的緣故,所以我們會立刻想到它。而另一個意思由於比較疏遠,使用較少,所以毫不顯眼。故我們建議把這種情況稱為“帶有隱喻的雙重含義”(double meaning with an allusion)。在迄今為止考察過的所有事例中,我們已經說過,這種技巧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現在我們就意識到,“隱喻”就是其中的一個複雜因素。[參閱,比如:關於那個由於已經放鬆,所以能夠賺很多錢的妻子的逆向詼諧(inversion joke);或者關於那個教授用人類之手如此神奇,竟能完成如此壯舉的話來答謝人們祝賀他老年得子的荒誕詼諧(nonsensical joke)。]上麵那則美國軼事就是一個不帶雙重含義的隱喻。同時我們可以看出,此隱喻的特點被概念聯係中與之相聯係的某種東西所取代。可以很容易地猜測出來,這裏采用的聯係不止一種。為了不致因舉例太多而使人迷惑不解,我們將隻討論那些最顯著的變化情況,而且隻舉為數很少的幾個例子來加以說明。
用於移置作用的聯係也許僅僅是語音上的類似,這樣,這個亞類就與言語詼諧(verbal jokes)中的雙關語相類似。然而,這裏的聯係卻不是兩個語詞之間語音上的類似,而是句子與句子之間短語與短語之間等方麵的類似。
例如,利希騰貝格編了這樣一個諺語:“New spas cure well”(新的礦泉水能治好病);
它使人馬上想起了“New brooms sweep clean”(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條諺語。這兩句話的頭一個半詞、最後一個詞及整個句子結構都完全相同。[101]毫無疑問,這完全是這位風趣的哲學家仿照那條人盡皆知的諺語編造出來的一句話。這樣,利希騰貝格的諺語就是對後者的暗示。用這種暗示,哲學家說出了某些不能明說的東西——即除了溫泉的那些普遍特點之外,洗這種澡能治病還另有原因,新的礦泉水肯定還有其獨特的作用。
利希騰貝格的另一個俏皮話(Scherz)或者妙語(Witz)[102]使用了一個類似技巧的解釋:
“A girl scarcely twelve Moden(modes)old”(一個才12個式樣大的女孩)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兒像“twelve Morden moons”(12個月亮)。比如說,12個月,這或許最初是由於筆誤;或者在詩歌中允許這樣表達。但是用式樣的不斷變換來取代月亮的不斷變化,並以此作為計算女性年齡的一種方法,也是講得通的。
除了“微小變更”以外,這種聯係也可能在於相似性方麵。因此,這種技巧也跟一種言語技巧相同。雖然這兩種詼諧給人的印象幾近相同,但假如從詼諧工作的過程方麵來考慮,我們就能更好地把它們區分開來。
下麵是一個言語詼諧或這種雙關語的例子:瑪麗·威爾特是一個著名的大歌星,不僅是因為她的嗓音洪亮、音域寬廣。她還遭受著人們用從朱爾斯·維恩的著名小說改編的劇本之名所起的綽號的侮辱,而且還因肥胖而成了人們影射的靶子:“Round the Wilt in80Days”[103](繞著威爾特(世界)走一圈要80天。)
又如,“每一英寸都是一位王後”,它是莎士比亞的名句“每一英寸都是一位國王”的變體。
人們用它來暗指一個有貴族氣派、體格大得出奇的女人。如果有人想把這一詼諧歸之為“伴隨有替代詞變更的凝縮”(condensations accompanied by modifications as substitute)人們大概不會有很大的反對意見。(參見“tête-à-bête”[第25頁]。)
一位朋友曾說起過一個有宏偉目標,並力求實現其目標的人:“Er hat ein ldeal vor demKopf(他的頭的前麵總有一個理想。)”俗語是:“Ein Brett vor demKopf haben”(字麵意義:“某人的頭的前麵有一塊木板”即“愚蠢的”。)這種變更隱喻了這句俗語,同時為了其自身目的而利用了這句俗語的含義。所以,在這裏,這種技巧可稱為“變更性凝縮”。
如果把變更限製在字母的變化上,那麽,我們就很難把“變更性隱喻”(allusion by means of modification)和“替代性凝縮”(condensation with substitution)區分開來。例如:
“Dich teritis”[104] 對“Diphtritis(有喉)這種災難的隱喻表明那些二流作家們的著述是另一種公害。
隻要稍加變化,否定性詞綴就能構成很好的隱喻:
海涅稱斯賓諾莎為“my fellow-unbeliever Spinoza”(我的同樣不信教的斯賓諾莎)。
“We,by the ungrace of God,day-labourers,serfs,negroes,villeins”(承蒙上帝之恩,我們這些工人、農奴、黑人、佃農……),利希騰貝格就是通過提到這些不幸的人們而開始他的演講的(他沒有提到更多的人)——他們比國王和貴族更有權利以不加變更的形式高呼“承蒙上帝之恩”。
最後,“省略”(omission)中還包含了另一種隱喻,我們可以把它比作沒有替代形成的凝縮。實際上,每一個隱喻中都省略了某些東西,即導致該隱喻的一連串思想。它隻取決於那個更明顯的東西是隱喻措辭中的空白,還是部分地填補了這個空白的代替物。因此,我們隻要通過一係列事例,就能從很明顯的省略追溯到隱喻本身上去。
在下麵的例子裏,我們發現了沒有代替物的省略。[105]在維也納有一位風趣而好鬥的新聞記者,他言辭犀利,出口傷人,所以多次遭到他的攻擊對象對他進行的人身攻擊。一次,在談論他的老對手的一個新的不道德行為時,有人大聲說:“如果XX[106]聽到了這件事,他又會挨耳光。”
這個詼諧的技巧首先包括在其明顯的胡說中的困惑,因為我們根本搞不清一記耳光怎能成為聽到某件事的直接結果。如果我們在這個空白處加上下麵這些話:“那麽,他就會寫一篇非常刻薄的文章攻擊這個人,……”這樣一來,這句話的荒誕就消失殆盡了。這樣,通過省略隱喻,加上胡說,就成了該詼諧使用的技巧。
“他如此讚美自己,以致連消毒用的煙熏蠟燭都在漲價。”(海涅)這個空白很容易填補。
在這裏,被省略的成分被一個推理替換了,然後這個推理又反過來導致被省略成分:“自我吹噓惹人嫌。”
我們再講一個有關猶太人的故事。兩個猶太人在一家浴室前邂逅相遇了。
其中一人感歎道:“一年又過去了。”
毫無疑問,這些例子都說明省略是隱喻的一部分。
下述例子包含著明顯的省略,它才真正算得上一個名副其實、純正無瑕的隱喻詼諧。繼在維也納舉行的一次藝術家宴會之後,出了一本笑話集,下麵這個警句就是該笑話集裏一句最傑出的句子:
“老婆就像一把傘,男人遲早都會乘出租車。”
一把傘不足以擋雨。“遲早”一語的意思隻可能指:“如果下大雨”,同時,出租汽車是一種公共交通工具。但是,由於我們在這裏隻關心這種類比的表現方式,所以暫且不深究其微,待後再議。
海涅的《盧卡浴場》裏有一個十分螫人的真正隱喻,它極其藝術地使用了這種詼諧形式來辯駁普拉騰伯爵[107]。遠在讀者想到有什麽東西在起作用之前,通過對那種變化最多的材料的暗示,就把某個難以直接表達的主題表現出來了,例如赫希·海厄辛斯的繞口令:“You are too stout and I'm too thin;you have a good deal of imagination and I have all the more business sense;I am practicus and you are a diarrheticus;in short you are my complete anti podex”(你太胖,我太瘦;你的想象太豐富,我愛掙錢心眼活;我當醫生,你害痢疾;總而言之,你是我的死對頭。)——“venus urinia”(維納斯小便)——“the stout Gudel von Dreckwall” of Hamburg(漢堡的那個矮胖的加戴爾·馮·德雷克沃爾)等等。[108]作家在後麵的話裏轉了個彎,剛開始,他似乎隻是想展示一下自己頑皮的個性,但很快暴露出這句話與其辯駁意圖的象征關係,同時他的話就完全變成了暗示。最後,[109]對普拉騰的攻擊憤然而出,而對伯爵熱愛人類的種種暗示(我們早已熟悉)就像鼎沸之水,也從海涅針對其對手的才能及性格所給予的攻擊的每一句話中噴射而出。例如:
“即使繆斯不支持他,他也有演講天才。說得更確切一點,他知道如何詆毀他,因為他對這位天才缺乏仁愛。另外,他對這位年輕人一定是窮追不舍。同時他也知道怎樣去抓那些表麵形式,不管它們的曲線多麽可愛,這些外部形式決不會高貴地說出來。”
“他就像鴕鳥一樣,相信如果把頭藏進沙子裏,隻把屁股留在外麵,便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而我們的這種尊貴的鳥本來可以把屁股埋在沙子裏,而把頭露在外麵給我們欣賞,這樣它就會隱藏得更好些。”
隱喻(allusion)可能是最普遍、最容易使用的詼諧手段,而且是我們常常編織到我們的談話中的大部分簡短詼諧的基礎,它們無法從原始土壤中分割開來,也不能獨立存在。但是,隱喻再一次使我們想起了在研究詼諧技巧時使我們開始感到迷惑不解的事實。隱喻本身並不構成詼諧;有許多得到完美建構的隱喻並不具備詼諧特性。隻有那些具有詼諧特性的隱喻才能稱為詼諧。因此,那些我們甚至已經探究了其技巧的詼諧的標準又從我們跟前跑掉了。
我偶爾把隱喻稱為“間接表征”(indirect representation);現在我們也許已經注意到,各種各樣的隱喻、對立物的表征以及我們將要提到的其他技巧均可以聯合一個單一的一大類。把這類稱做“間接表征”,大概更容易為人所理解。這樣,“錯誤推理”、“統一性”、“間接表征”——就成了詼諧的不同類別,我們可以把我們已經熟悉的概念詼諧的那些技巧也歸入這些類別之中。
如果繼續研究這些材料,我們就會發現間接表征的一些新的子類別,盡管我們能準確地描繪其特征,但可以引證的例子卻很少。它是某種很小的或極其微小的東西的表征。[110](representation by something small or very small)——它常常通過微小的細節來完成充分表達整個特征的任務。倘若我們認為這個細小的東西與要表達的東西有關,同時還認為它就是這東西演變來的,那麽,我們就可以把這組例子納入“隱喻”一類。比如:
“一個加利西亞的猶太人正乘火車旅行,他已經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解開了大衣的扣子,並且把雙腳都放在了座位上,這時一位衣著時髦的紳士走進了包廂,這個猶太人馬上規規矩矩地坐好,並盡力擺出一副得體的姿態。這位陌生人把自己手裏拿的筆記本翻了幾頁,嘴裏念念有詞地推算著,沉思片刻,突然對猶太人說:“請問,我們離猶太贖罪日(Yom Kippur)還有多久?”“哦嗬!”猶太人說,還沒答話就把兩隻腳重新放到座位上去了。
不能否認,這種通過微小事物進行的表征與我們在研究言語詼諧技巧時所發現的最後一種共同因素“節省傾向”有關。
下麵的例子與此相似:
“一位大夫被請來給臨盆的男爵夫人接生,他說時候還沒有到,並建議男爵一起到隔壁去玩一會兒撲克。片刻之後,他們兩個人聽見男爵夫人慘叫一聲:‘啊,上帝啊,疼死我啦!’男爵馬上跳了起來,但大夫卻示意他坐下來:‘沒啥。咱們繼續玩吧!’又過了一會兒,那位正在分娩的女人又叫了一聲:‘上帝啊,上帝啊,疼死我了啊!’‘你不想進去嗎,教授?’男爵問。
‘不,一點兒也不想,時候還沒到呢。’大夫回答說。最後,隔壁屋裏傳來了清晰可辨的哭聲:‘嗬咦,嗬咦,啊咦!’大夫馬上扔下手裏的牌,大聲說道:‘現在時候到了。’”
這個用正分娩的貴夫人連續變化的慘叫編成的有趣笑話,同時說明了兩個問題。其一是,疼痛怎樣使男爵夫人原始的天性衝破她所受過的層層教育。其二是,怎樣依靠一個顯然是微不足道的現象恰當地做出一個重要決定的。
(十二)
還有另一種為詼諧所使用的間接表征,這就是“類比”(analogy)。我們這麽長時間一直未討論過這種技巧,因為一研究它就會遇到新的困難,或者說這樣做將會暴露出我們在別的情況下已遇到過的一些特別明顯的困難。我們已經承認,在一些已經研究過的例子中,我們還不能清楚這個疑慮,即它們是否真正算得上是詼諧[如,第50頁和第61頁];同時我們也意識到這種不肯定性嚴重地動搖了我們研究的基礎。但與其他材料相比,我隻在類比詼諧中更強烈或更經常地意識到了這種不肯定性。有一種感覺——在相同情況下,其他許多人或許也有同感——這種感覺常常告訴我,這是一個詼諧,甚至在這種隱藏著的詼諧的基本性質被發現之前,我也能斷言它是詼諧。然而,就詼諧類比來說,這種感覺卻經常使我陷入困境。如果一開始我就毫不猶豫地宣稱類比就是詼諧,片刻之後我就會發現,它給我的樂趣與我經常從詼諧中獲得的樂趣有著本質的差別。此外,許多詼諧很少能像一個好的詼諧那樣使我們捧腹大笑。這種情況使我不能用平常的方式——即通過把我自己限製在那些最好的和最有效的例子中——來消除疑慮。
很容易舉出一些特別優秀、特別有效的類比例子來,但它們根本不能給人留下詼諧的印象。《奧蒂莉厄日記》中的溫柔與英國艦隊的紅線之間的類比就是一個極為出色的類比。這裏,我忍不住還要引用同樣意義的另一個例子,我對它一直讚美不已,而且關於它的印象也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中。費迪南德·拉薩爾關於它的印象也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中。
費迪南德·拉薩爾就是用這個類比結束他的一個著名辯辭(科學與工人)的:“就像我剛才給你們說明的那樣,一個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科學與工人’這條箴言的人給人的印象,正如一個專心致誌進行科學實驗的化學家受到責難時一樣。一旦這種幹擾消失,對棘手的材料眉頭一皺,他又能一如既往,平心靜氣地繼續他的工作與研究。”
在利希騰貝格的作品裏,我們可以發現許多貼切而詼諧的類比(1853年的哥廷根版的第2卷)。
我正是從那裏選用我們的研究材料的。
“舉著真理的火炬從人群中走過而同時又不燒焦別人的胡須,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毋庸置疑,這句話驟然一看似乎是詼諧的;但經過仔細檢查,我們就會發現,其詼諧效果並不來自這個類比本身,而是來自一個次要的特征。因為“真理的火炬”這一表達根本不是什麽新的類比,而是一個長期為人們所使用,已經變成了陳詞濫調的類比——如果某一類比有幸在語言學上被廣泛應用,便會經常發生這種情況。盡管我們幾乎不再去注意“真理的火炬”這句話中的類比,但利希騰貝格卻使它突然恢複了它原來的全部力量,因為他對這個類比做了進一步的補充並從中推引出了一個結果。但是,我們早已熟悉了這樣一個作為一種詼諧技巧,使一個語義模糊的表達恢複其全部意義的過程。它屬於同一材料的多重運用這一範圍。利希騰貝格這句話所產生的詼諧印象很有可能就是由於它對這種詼諧技巧的依賴。
同一種判斷無疑也可以說明同一作家的另一個詼諧類比。
“誠然,這個人並不是一盞偉大的燈(licht),但卻是一個了不起的燭台(leuchter)……他是一位哲學教授。”
把一個學問高深的人說成是一盞偉大的燈,即一個有才能的人(lumen mumdi)這早已不再是一個有效的類比了,不管它原來是否是一個詼諧。但如果對這個類比稍加變更,並由此建立起第二個新的類比,那麽這個類比就會變得新鮮起來,同時也會恢複它的全部力量。第二個類比產生的方法似乎是決定該詼諧的條件,而不是這兩個類比本身。這與火炬例子中的詼諧技巧情況大致相同。
下述事例可能因為另一個原因才具有詼諧的特征,但是,我們也必須以類似的方式來判斷它。
“我認為評論是一種兒童疾患,新出版的書或多或少都會患這種病。據記載,最健康的書可能死於這種病,而最虛弱的書卻往往能夠活下來。還有一些書能完全逃脫這種疾病。許多書常常想用序言和獻辭這些護身符來預防此疾患,更有甚者,有的書用作家本人的評價來給它作預防注射,但這樣做均收效甚微。”
把評論比做一種兒童疾患,首先基於書籍問世後就很容易受到評論這個事實。到目前為止,我仍不敢冒昧地斷定這種比較具有詼諧的特征。但如果繼續這種比較,就會發現新書後來的命運可以在相同類比的範圍內或者通過相關的類比表述出來。這樣的繼續比較無疑是具有詼諧性質的,但我們已經知道,它的詼諧風格是靠統一性和一種出乎意料的聯係的確定等技巧來實現的。不過,這種統一性的特點並沒有因為在這個例子裏它是對第一個類比的補充這個事實而發生什麽變化。
在另一組類比裏,人們總想把無疑具有詼諧特性這種印象歸因於另一個本身與該類比的性質毫無關係的因素。這些類比常常包含著一個特別醒目的並置(juxtaposition),這一並置常常是一種聽起來很荒誕的組合,或者這些類比常常被作為類比的結果的某種東西所取代。利希騰貝格的絕大多數例子均屬此類。
“很遺憾人們看不見作家們博學的腸子,否則就能發現他們都吃了些什麽。”“博學的腸子”是一個使人困惑、荒謬絕倫的表述詞語,而正是通過這個類比,它的意思才清晰明了。倘若把這個類比的詼諧印象完全徹底地歸因於這個並置的令人困惑的特點,情況將會怎樣呢?倘若如此,它將符合我們所熟知的一種詼諧手段——荒謬表征(representation by absurdity)。
利希騰貝格曾運用閱讀和有教育意義的資料的吸收與物質營養的攝取之間的同樣的類比製造了另一個詼諧:
“他高度評價在家裏進行的學習,因此,他完全讚同習得的馬廄喂養方式。”
由同一位作家創作的其他類比展示了這些表述詞語同樣荒謬,或者至少是引人注目的形容詞的表述。我們現在開始意識到,這些形容詞是這種詼諧的真正手段。
“那是我的道德素質久經風霜的一麵,在那一麵,我可以忍受一切。”
“每一個人都有他的道德背麵。除非特別需要,否則他絕不會把這一麵暴露出來。同時他總是用體麵這條馬褲盡可能長久地把這一麵掩蓋起來。”
“道德背麵”(moral backside)——這個引人注目的表述詞語的屬性就是這個類比的結果。但是,另外,這一類比還用一個真正的文字遊戲——“需要”——再加上另一個更不尋常的本身可能就是詼諧的並置(體麵的馬褲)而得以繼續,至於馬褲,由於它們是體麵的馬褲,所以,可以說,馬褲本身就是詼諧的。因此,如果整個敘述給我們一個非常好的詼諧的類比印象,我們也不必感到詫異。我們已經開始注意到,在評價事物時,我們常常傾向於把按理隻屬於部分的特點擴展到整體上。順便提一句“體麵的馬褲”一語會使我們想起海涅的某些與此類似的且同樣也令人困惑的詩行:
…Bis mir endlich
endlich alle Knopfe rissen
an der Hose der Geduld.
[…直到最後,每一粒紐扣才最終
從我忍耐的馬褲上崩掉了。][111]
毫無疑問,最後這兩個類比都有一種我們在所有好的(也就是說,所有適當的)類比中找不到的特性。我們可能會說,它們在很大程度上“有貶低意義”,因為它把一個類屬很高的東西,(如,這些例子中的“體麵”和“忍耐”)和一個非常具體,類屬很低的東西(褲子)相提並論。
我們將在另一種關係中來考慮這個獨特性是否與詼諧有關。現在先讓我們試著分析另一個例子,其中的貶低特性表現得特別明顯。溫伯爾·內斯特雷的滑稽劇《他想痛痛快快樂一番》中的小職員,在想象中盤算著,如果有朝一日成了一個受人尊敬的商人時,他將怎樣回顧其青春的時光:
“在一次諸如此類的推心置腹的長談中,堅冰在記憶的倉庫前被打得粉碎。”他說,“那時,過去的拱門再次被打開,想象的陳列櫃裏裝滿了昔日的商品……”[112]這些當然是抽象事物和非常普遍的具體的東西之間的類比。但該詼諧或全部或部分地取決於這個事實:一個小職員用從他日常活動範圍中得到的東西進行類比,而如果把這些抽象概念與他生活中的普通事物聯在一起,那就是統一性了。
讓我們回到利希騰貝格的類比上來吧。
我們做任何事情的動機可以像32種風[二羅經(方位)點]那樣按順序排列,而且它們的名字也可用類似的方法分門別類,如“麵包——麵包——名聲”或者“名聲——名聲——麵包”[113]利希騰貝格的詼諧經常出現這種情況,對某個恰當、巧妙和機敏的東西的印象如此深刻,以致我們對構成該詼諧的性質的判斷常常被引入歧途。假使在一段這樣的話裏某種詼諧的東西摻合著絕妙的意義,我們很可能受它的欺騙,從而宣稱整個敘述是一個很出色的詼諧。而且我敢冒昧地說,這段話中真正具有詼諧性質的東西都是由於我們對“麵包——麵包——名聲”這一奇特組合感到詫異才產生的。因此,就詼諧而言,它是一種“荒謬化表征”。
奇怪的並置或者一個荒誕的形容詞可單獨作為一種類比的結果而存在。
利希騰貝格曾說過:“a zweisch?frige woman”(一個睡雙人床的女人)。“An einsch?frigerchurch-pew”[114](一個能睡一個人的教堂長椅)。在每層意思的背後,都有一個床的類比;在這兩種類比中,除了“困惑”技巧以外,還有“隱喻”這個技巧因素在起作用——一個暗示的是講道使人瞌睡的效果,而另一個影射的是永不衰竭的性關係這個主題。
迄今為止,我們已經發現,如果某一類比顯得很詼諧,那這種現象往往是由於它和我們已經熟悉的某一詼諧技巧有關。不過,還有一些別的例子似乎最終能證明類比本身可能就是一個詼諧。
利希騰貝格就是這樣來描述某些頌歌的。
“正如雅各布·伯姆[115]的不朽著作是用散文體寫成的一樣,頌歌是用詩歌體寫成的——它們
是一種野餐,在這種野餐裏,作者提供語詞,讀者提供意義。”
“當他進行哲學探討時,他總是給他的話題灑上一片愜意的月光,這種月光總的說來相當宜人,但不會把任何單個的物體照得一清二楚。”
下麵是海涅的一段描寫:
“她的臉酷似一張(將原有文字擦去後)重新書寫的羊皮紙。在這張紙上,在剛用黑體字書寫的神父經文的原稿下麵,潛藏著一首被塗掉了一半的古希臘愛情詩。”(《哈爾茨山遊記》)
或者讓我們來看看《盧卡浴場》(《旅遊圖》Ⅲ)中這個旨在侮辱人格的冗長類比:
“天主教牧師的舉止更像在一家大商行中供職的小職員。教堂這個在教皇領導之下的大商行,在給他一份固定的工作同時也給他一份固定的薪水。他懶洋洋地工作著,恰如那些並不是為自己幹活的人一樣。他有許多同事,所以能夠在別人忙碌時,偷懶而不致被人發覺。他唯一關心的是這個商行的聲譽,同時更關心它的存亡,因為一旦商行破產,他將丟掉他的飯碗。另一方麵,新教牧師自己是老板,他經營著自己負責的宗教生意,不像他的天主教商人老兄那樣有大宗的批發買賣,而隻是零售,而且由於獨自經營,所以他無法偷懶。此外,他必須大肆宣揚自己的信條,同時也必須詆毀其競爭者的信條。他是個名副其實的零售商,站在自己的零售店裏,對所有大商行,特別是給成千上萬簿記員和包裝工人發放薪水,而且對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工廠的羅馬城裏的那個大商行充滿忌妒之情。”
和許多其他例子一樣,麵對這個例子,我們不能再對下麵這個事實有任何爭議了:一個類比本身就具有詼諧的特征,而且這種詼諧印象沒有必要一定得依賴於那些熟悉的詼諧技巧。情況的確如此,但究竟是什麽決定了類比的詼諧特征這一問題,我們還一無所知,因為這一特征肯定既不存在於作為一種思想表達形式的類比中,也不存在於做出一種比較的作用中。我們隻能把類比歸入詼諧技巧所使用的“間接表征”這一類別之中。同時,我們在類比中,而不是在早些時候發現的詼諧方法中所遇到的那個更明顯的問題實際上還沒有解決。另外,毫無疑問,要確定某些東西詼諧與否的問題何以會在類比中,而不是在其他表達形式中遇到更多困難,肯定還有某種特別的原因。
不過,理解中的這個空白並沒有使我們抱怨前邊的研究毫無成效。鑒於我們必須準備把這種內在聯係歸因於詼諧的不同特點,那麽期望我們在匆匆地看一眼該問題的其他方麵之前,就能充分說明它的某一方麵,這就未免有些冒昧了。現在,我們無疑得從另一方麵著手解決這個問題。
能夠肯定我們的研究沒有遺漏任何一個詼諧技巧嗎?當然不能這麽說。但是通過對一些新材料的繼續研究便可以使我們確信,我們已經了解了詼諧工作中的一些最常見、最重要的技巧。無論如何,這種繼續研究對心理過程的性質做出判斷都是不可缺少的。盡管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做出這種判斷;但另一方麵我們已經掌握了這方麵的一個重要信息,並可望對這個問題做出進一步解釋。已被當做言語詼諧技巧的核心來看待的那個有趣的伴隨有替代形成的凝縮過程,指向夢的形成,在這種形成的機製中,同樣的心理過程已經被發現了。不過,對概念詼諧技巧來說,情況也是如此。概念詼諧的這些技巧即移置、錯誤推理、荒誕、間接表征和對立物的表征,也都在夢的工作的技巧中再次出現了。由於移置作用,夢顯得離奇古怪,令人費解,這種現象使我們難以承認它是我們的醒覺生活的繼續。在夢中運用荒誕和無意義已使它喪失了作為心理產物的尊嚴,而且也把權威們引入了歧途,使他們認為心理活動的衰變、批評的中斷、道德和邏輯都是夢的形成的必要條件。對立物的表征在夢裏如此常見,以至於連那些最暢銷、但觀點完全錯誤的關於《釋夢》的書籍也對它推崇備至。間接表征,即用一個隱喻、用微小的事物或與一個近似於類比的象征來取代夢念,正好是區分夢的表達方式和我們的醒覺生活的表達方式的標誌。[116]這種影響廣
泛存在於詼諧工作的方法和夢的工作方法之間的一致性絕不是偶然的。因此,詳細說明這種一致性並考查其基礎便成了我們今後的任務之一《詼諧與夢和潛意識的關係》。
三、詼諧的目的
(一)
在上一章的末尾,當我在寫海涅把那位天主教牧師比做一家大商行的雇員,把那位新教牧師比做獨自經營的零售商時,我就意識到了一種抑製,這種抑製欲誘使我不做這種類比。我對自己說,在我的讀者中,很可能有一些人不但篤信宗教,而且尊崇其政府首腦和助手。這些讀者很可能會對這個類比感到憤慨,並因此感情衝動,進而使我們對究竟是類比在自己的描述中就具有了詼諧的外表,還是需要添加其他東西才成為詼諧的這一問題失去了興趣。運用其他類比,比如上麵談到的那個某哲學遍灑宜人月光的類比,則不必擔心它們會對我的某些讀者起幹擾作用。甚至最虔誠的人也會保持一種心態,在這種心態下他就能對我們的問題做出判斷。
通過聽者對詼諧所做的不同反應,就很容易推測出詼諧的特點。有時詼諧是為詼諧而詼諧,本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目的。有時卻的確服務於一種目的,即它是有傾向性的。隻有具備一種目的[117]的詼諧,才有可能惹怒那些不想聽它的人。
費舍爾把沒有傾向性的詼諧稱為“抽象性”詼諧。而我更喜歡把它們叫做“單純性”(innocent)詼諧。
由於我們已根據詼諧技巧所涉及的材料把詼諧分為“言語詼諧”(verbal jokes)和“概念詼諧”(conceptual jokes),現在,我們就有義務來考查剛才提到的那種分類和我們現在提出的這種新的分類之間的關係。一方麵是言語詼諧和概念詼諧,另一方麵是抽象性詼諧和傾向性詼諧,它們之間並沒有相互影響的關係,而是兩種完全獨立的詼諧產物的分類法。也許有些人已經認為單純的詼諧主要是言語詼諧,而概念詼諧的更為複雜的技巧絕大多數是為明確的目的服務的。然而,有很多單純性詼諧是通過文字遊戲和語音的類似性而起作用的,恰如單純性詼諧利用概念詼諧的所有手段一樣。就其技巧而論,要證明傾向性詼諧隻不過是言語詼諧,這是輕而易舉的事。譬如,那些“玩弄”專有名詞的詼諧往往帶有一種侮辱和傷害性目的,不用說,它們也屬於言語詼諧。但是絕大多數單純性詼諧都是言語詼諧。比如,最近極為流行的互換疊韻,[118]其技巧就是用一種非常獨特的變更,通過同一材料的多重運用而表現出來的:
Und weil er Geld in Menge hatte,
lag stets er in der h?ngematte.
[因為他有很多錢,
所以他總是躺在吊**。]
我們希望沒有人會懷疑,從這些毫不裝腔作勢的韻律中獲得的快樂,正好具有我們認為是詼諧的那種性質。
在我們已熟悉的利希騰貝格的類比中,抽象的抑或單純的概念詼諧的精彩案例比比皆是。我再補充幾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