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邪惡的和被排斥的願望,為何偏偏在夜間活躍起來,從而擾亂我們的睡眠呢?對此我們仍然知之不多。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須回到有關睡眠狀態性質的假設之上。白天,稽查作用全部施加於它們之上,使它們不可能在任何活動中顯現出來。夜晚,這種稽查作用,像所有其他心理生活的興趣一樣,可能會消退,或者至少大為減弱,以滿足睡眠這個單一的願望。正是這種晚間降低了的稽查作用,那些被阻止了的願望就乘機再次活躍起來。有一些神經症患者不能入眠,他們承認他們的失眠開始是有意的。不敢入睡是因為害怕他們的夢——即害怕放鬆稽查所引起的結果。然而,你們可以很容易看出,盡管如此,稽查作用的消退並無大害。睡眠狀態可以削弱我們的動力。如果我們的邪惡意圖開始伺機而動,它們充其量也隻能引發一場夢,從實際的觀點來看這是無害的。正是出於這種考慮,我們夢者可以在夜裏**地說:“這隻是一場夢而已,所以別去管他,隻管睡好了。”(三)如果你們回憶一下我們曾講過的夢者反對他自己的願望時,好像有兩個不同的人,因有某種密切的關係而混在一起似的,你們就可知道還有另外一種方法可以給願望的滿足帶來不快的事件——這個方法就是懲罰。這裏我們可以再現前述的三個願望的童話故事來加以說明。盤子上的臘腸是第一個人,即妻子的願望滿足。鼻尖上的臘腸則為第二人,即丈夫的願望滿足,同時也是對妻子的愚蠢願望的懲罰(在神經症中,我們發現和這個故事裏第三個願望相似的願望)。[200]在人類的心理生活中有許多這樣的懲罰傾向,它們很強有力,並且我們可把它們看作是某些痛苦的夢的原因。[201]你們現在可能會說這並沒有給願望滿足提供多少根據。但你們如果仔細地研究一下,就可能會承認你們是錯誤的。和事物的複雜性(我隨後要論述)相比,則願望的滿足、焦慮的滿足、懲罰的滿足等說法都是意義很狹隘的。我們還要說的是焦慮是和願望直接相反的,這種相反的兩方麵在聯想中彼此離得特別近,並且在潛意識中它們同為一物。進一步講,懲罰也是願望的滿足——它滿足的是稽查者的願望。

因此,總體來說,你們反對願望滿足理論,而我卻沒有做出讓步。然而,我們的任務就是能夠在任何被歪曲的夢中指出願望的滿足,我們當然不能推諉這個任務。讓我們再回到我們已解釋過的那個一個半弗洛林買三張壞座位戲票的夢,我們曾由這個夢學到了許多東西。我希望你們仍能回憶起這個夢。那位婦人有一天聽丈夫說,比她小三個月的好友愛麗絲已訂婚了。她當晚夢到自己和丈夫一起去看戲劇,而劇場的座位有一邊幾乎全是空的。丈夫告訴她說,愛麗絲和她的未婚夫本也想來的,但由於他們一個半弗洛林買三張票的座位不好,終於沒有來。她想,要是他們真的來了,也不會吃虧。我們知道她在夢的思想中對丈夫不滿,並且對自己匆忙出嫁感到懊悔。

我們也許很想了解這種懊悔的思想是如何轉變為願望滿足的,這在顯夢中可以發現其蹤跡。我們已經知道夢的成分“太早了,太匆忙了”,已由稽查作用將其從夢中去除掉了。劇場中的空座位是代表這個成分的暗喻。“一個半弗洛林買三張票”這句話,則令人費解。但是現在已有了象征作用的知識時,這便很容易理解了。“三”這個數[202]實際上代表男子,因此,這個夢的成分可以解釋為:用嫁妝買一位丈夫(“我本可以用我的嫁妝,買一位好十倍[203]的男子”),“結婚”顯然由“去劇院”代替。“戲票買得太早了”實際上是“結婚太早”的直接替代。然而這種替代是願望滿足的工作。我們的夢者在有一天得知她的朋友訂婚的消息時,對自己的婚姻感到很為不滿。曾經她還為此而引以為豪,認為自己優於她的朋友。我們也常聽說,天真的女孩,在訂婚之後,以為自己不久就可以去看以前所不允許看的各種戲劇,並為此而感到喜悅。這種觀看或好奇的喜悅無疑起源於“窺視癖”(scopophilia)的性需要,它指向性對象,尤其是這位女孩的父母,並因此“窺視”成為她急於早點結婚的一個強有力的動機。因此到劇院去顯然就是結婚的替代。這樣,夢者現在對其過早結婚而感到惱怒,於是她回想起自己也曾用這樣的結婚來滿足其窺視願望的時光,並在這種古老的願望衝動的帶動下,她用到劇院去來代替結婚。

我采用的例子似乎不能用做隱藏的願望的實現的證據。在其他的被歪曲夢的例子中,其解釋方法都必定是同樣的。我現在無法向你們證實這點,而我隻能表示我對這種研究方法的信心,這種研究時常是能夠成功地完成的。然而,從理論上來看,我願意再講幾句。經驗告訴我們,這是夢的整個理論的一個最容易引起矛盾和誤解的論點。除此之外,你們或許仍然覺得我已將假定減去了一部分,因為我曾說過可以是願望的滿足,也可以是願望滿足的反麵,即焦慮或懲罰,並且你們可能認為這又是一個強迫我們做出讓步的好機會。我還受到指責,說我將對我來說似乎很明了的事實用過於簡約的方式呈現出來,結果難以令人信服。

雖然有些人至今一直和我們一起進行釋夢工作,並且已接受了我們就此提出的一切結論,但他們常常不免在願望滿足這個問題上停下來,說:“即使同意夢總是有某種意義,並且這種意義可通過精神分析的技術被發現,但我們究竟為何要否認一切反麵的證據,並竭力將這種定義置於願望滿足這個公式之中呢?為何夜晚的思想一定趕不上白天的思想那樣種類繁多呢?為何一個夢者不能有時滿足某種願望,有時成為願望滿足的反麵,像害怕;又有時成為一種決心、一種警告、一種指責、一種良心的刺痛,或一種為某個即將到來的任務做好準備的嚐試,等等呢?為何它必定是一種願望,或至多隻是它的反麵呢?”

如果人們在其他各點上都表示同意,而隻在這個問題上持有異議,那是無關緊要的。我們已發現了夢的意義和認識它的方法,可以說這就足夠了。我們是否把夢的定義限定得很狹窄,這似乎不太重要。但這種說法是不對的。這一點上的誤解可直接影響到我們的有關夢的發現的實質,並且威脅到它們對於理解神經症的價值。再者,這種妥協(雖然“遷就”在商業中具有很高的價值)在科學上是不合適的,甚至是相當有害的。

為什麽夢不具有多種多樣的意義呢?我對這個問題的第一個答案很平常:“我隻知道為何它們沒有,如果有的話,我將不會反對。就我來說,未嚐不能如此。然而對於這個比較寬泛的夢的概念來說,這裏還存在一個小小的障礙——即在現實中它不是如此。”我的第二個答案是這樣一個假設:夢與各種形式的思考和智慧操作相適應,這對我來說並不陌生。我曾記載過一個連夢,這個夢持續了三個夜晚,後來就不再有了,我根據以下事實來解釋這種行為:這個夢與一種意圖相對應,而且在這個意圖執行之後,沒有必要再出現。[204]隨後,我發表了一個有關懺悔的夢[205],那麽我為何要自相矛盾,假定夢是願望的滿足,而不是別的任何東西呢?

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不允許承認一種愚蠢的誤解,這種誤解可以使我們喪失在夢的問題上所有苦心研究的結果——這種誤解使夢與隱夢思想相混淆,並且認為前者正好適用於後者。夢確實可以代表並且替代你們剛剛所講過的一切——一種意圖、一種警告、一種反省、一種準備、一種解決問題的嚐試等。但是,如果你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所有這些隻能適用於可能變成夢的隱夢思想。你們從解釋中可以得知人們的潛意識思想與這種意圖、準備、反省等有關,然後通過夢的工作而成為夢。如果這時你們對夢的工作不感興趣,而且對人的潛意識思想活動感興趣,那麽你們去除夢的工作,而稱夢的本身可代表一種警告、一個決心或其他,這在實際上也是正確的。

精神分析活動中時常也用這種方法:我們主要努力去除夢的表麵形式,而代之以引起夢的相應的隱夢思想。

這樣,我們在從隱夢思想的探查中,十分偶然地知道了,我們所講過的所有高度複雜的心理活動都可以在潛意識中發生——這個發現既令人驚奇,又令人惶惑!

現在言歸正題,隻要你們清楚地認識到你們是在使用一種表達的簡約方式,而且隻要你們相信你們所指的各種思想方式與夢的基本性質無關,那麽你們當然也是對的。在你們說到“夢”時,你們必定是指顯夢(即夢的工作的結果)或最多也指夢的工作本身(即由隱夢思想形成顯夢的心理過程)。這個詞(即夢)的其他任何用法都是一種概念的混亂,並且很可能會導致謬誤。[206]如果你們所說的話是用來指夢背後的隱夢思想,那就請直接講明,並且不要因說話不明確而增加問題的隱晦程度。隱夢思想是材料,夢的工作把材料轉變成顯夢。你們為何想要使材料與形成它的活動相混淆呢?一些人隻知道這種活動的產物,而不解釋它從何而來,或它是如何形成的,如果你們分不清顯夢與隱夢思想,那麽你們又比這些人優越到哪裏呢?

有關夢的唯一基本的東西是影響到思想材料的夢的工作。我們無權在我們的理論中忽視它,即使我們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中可以不顧及它。分析觀察進一步表明,夢的工作從不將自身限製於將這些思想翻譯成你們所熟悉的原始的或退化的表達方式。另外,它時常占有一個雖然不屬於前一天的隱念成分,但卻是實際的產生夢的動力的事物,這個獨立成分就是潛意識的願望,夢的內容獲得其新形式,正是為了這個願望的滿足。這樣,如果你們隻考慮夢所代表的思想,那麽夢就可以是任何一種東西——一種警告、一種意圖、一種準備等等;但是它也時常是一種潛意識願望的滿足,如果你們把夢看成是夢的工作的產物,那麽它隻能如此。因為,夢不隻是一種簡單的意圖,或一種警告,而時常是一種意圖等,它們借助於潛意識願望而轉化成古老的思想方式,而轉化成的結果則成為那一願望的滿足(見本講末注①)。可見,願望滿足這一特點才是夢的主要特性,而其他的則可有可無。夢的一部分還可再次成為一種願望,這種情況下,在潛意識願望的幫助下,夢將表現為滿足前天的一種潛在的願望。

我可以很清楚地理解這些,但我不知道我是否成功地使你們也明白了這些,而且我也很難給你們加以證明。因為一方麵如果不對大量的夢進行細致的分析,就不能進行證明;另一方麵在我們有關夢的觀點中最關鍵和最重要的一點,隻有和其他各種現象放到一起加以討論才可能令人信服。而對這些現象的討論,尚有待於未來。由於事物都是相互聯係的,不可能假定人們隻對一種事物的本質進行深入的探查,而不顧其他具有相似性質的事物。由於我們還不知道與夢最為密切的一些現象——神經症,我們必須再次停留下來,滿足於我們所了解的部分。因此我再次給你們舉例說明,給你們展示出一種新的認識。

我仍采用我們已幾次提到的用一個半弗洛林買三張票的夢為例(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起初選這個例子並非出於特別的考慮),你們知道這個隱夢思想是:夢者聽到她的朋友剛訂婚,由此對自己結婚太早感到後悔,認為自己當初如果耐心等待的話,有可能會嫁給一個更好的丈夫,因此,她對於現在的丈夫內心中有點蔑視。我們還知道這些隱夢思想之所以成為夢的願望,是出於一種窺視欲望,想因此可以自由地看戲,這也很可能是要看婚後有什麽結果的一種古老的好奇心的產物。像我們所知道的那樣,兒童的這種好奇心通常指向其父母的**,它是一種幼稚的好奇心,並且成人若仍保留這種好奇心,一種本能的衝動,那麽它起源於嬰兒時期。但是這個例子中夢者前一天所得到的消息並不會引起窺視願望,而是引起惱怒和悔恨。這個滿足願望的衝動在第一個例子中與隱夢思想無關,而且我們能夠在分析時不考慮這種衝動,並得出釋夢的結果,但是惱怒自身則不能產生夢。想到“結婚這麽早真是太愚蠢”,決不足以形成夢,除非是這種思想引起了以前的那種要看結婚後有何結果的願望。那麽這種願望構成夢的內容,而用去劇院來代替結婚,這種形式則是早期願望的滿足:“現在我可以去劇院看任何曾經被禁止的東西,而你不能!我已結了婚,而你必須等待!”

夢者目前的狀況以這種方式被轉化成它的反麵,而過去的勝利取代了她新近的失敗。結果,窺視願望和自誇的感覺同時都得以滿足。而這種滿足決定了顯夢內容,就顯夢來說,夢者坐在劇院內,而她的朋友則不允許進入。夢的另外一部分,則表現為這種滿足情況的所有難以理解的變動形式,其背後卻隱藏著隱夢思想。夢的解釋必須置那些代表願望滿足的部分於不顧,而尋求其背後所隱藏的不快的隱夢思想。

我想要帶給你們的這種新的認識是將你們的注意力引向現在要談的隱夢思想。第一,我請你們不要忘記對於夢者來說隱夢思想是潛意識。[207]第二,它們是完全合理的和關聯的,以致它們可以被理解為對夢的起因的自然反應。第三,它們可能是任何心理衝動或智力活動的等價物。我現在可以比以前更嚴格地把這些思想描繪為“日間的餘念”,不論夢者承認它們與否。現在我們可以在“日間餘念”和隱夢思想之間做出區分,並和我們前麵所使用的概念相一致。我把由釋夢而發現的一切都稱為隱夢思想,而“日間餘念”則隻是隱夢思想的一部分。於是,我得到的觀點是:除了“日間餘念”之外,還有一種強有力的被壓抑的潛意識。願望的衝動,正是這個衝動使夢的構建成為可能。這種願望衝動對白天的遺念的影響產生了隱夢思想的更為深入的部分——它無須表現為像清醒時那樣是理性的可理解的。

我曾使用過一個比喻,來說明“餘念”與潛意識願望之間的關係,我可在這裏簡要地重述一下,在任何企業中,必定有一位資本家支付費用和一位企業家出謀劃策並加以貫徹。在夢的構建中,資本家時常充當潛意識願望,它為夢的構建提供心理能量。企業家則是“白天的”“日間餘念”,他決定這種費用如何使用。當然,資本家自己也有可能來出謀劃策,並且擁有專門的知識,或者企業家自己也可以擁有資本。這本來可以使事實情境簡化,但會使其理論理解更加困難。在經濟學上,同一個人時常被區分為資本家和企業家兩麵,這種區分使我們的比喻有了相當的根據。

在夢的構建中,也有同樣的變化發生,這裏,我把這個問題留給你們去思索。[208]

到此,我不能再向前進了。你們可能早就產生了疑問,現在是提出來的時候了。你們可能會問:“‘日間餘念’真的是潛意識嗎?它和夢的形成所需要的潛意識願望真的是相同的嗎?”你們的疑問是有道理的。這是整個事件中的關鍵。它們不是同樣意義上的潛意識。夢的願望屬於一種不同的潛意識——即我們所指的起源於嬰兒期內,又有其特殊的機製的潛意識。我們如果能用不同的名稱來表示這兩種潛意識以示區別,固然十分方便。然而,我們都寧願等到我們已熟悉神經症現象領域之後再說。你們把單一的一種潛意識看作是某種荒謬的東西,那麽在我們指出潛意識共有兩種時,便不免會引起更多的非難了。[209]

讓我們在此停住。這又是一段沒有講完的話。但是,難道我們不希望這種知識能夠因我們自己或他人的努力而取得一定的進展嗎?難道我們自己已學會的還不足以令人感到吃驚嗎?[210]

第15講 疑問與批評

女士們,先生們:

在回答有關這個新學說所引起的普遍的疑問之前,我們還不能就此結束對夢的討論。你們中注意聽講的人自己可能也已收集到一些有關的材料。

(一)即使釋夢的技術正確地得到執行,你們也可能會形成這樣的印象:我們在夢的解釋工作中獲得的發現有這麽多的兩歧之義,以致使顯夢轉譯為隱夢思想時很難確保其正確性。你們可能提出自己的論點:第一,人們不知道對夢裏的某一成分究竟應取其表麵意義,還是取其象征意義,因為事物被用做象征之後,並沒有停止表現自身。然而,如果人們沒有客觀的線索來決定這一點,這種解釋必定會由釋夢者任意選擇。第二,在夢的工作中,兩個相反的事物渾然一體,結果對於某一夢的特殊成分究竟采用正麵的意義或是反麵的意義(自身或它反麵),卻很難確定。

這又為釋夢者提供了進行任意解釋的新機會。第三,夢中時常出現顛倒的情況,這使釋夢者又可以自由假定有或無。第四,你們可能也聽說過,人們不能肯定一種解釋是否是唯一的。我們難免會忽視其他的完全可以允許的解釋,在這些情況中,你們可以總結出,給釋夢者留下這麽大的任意決策的空間,那麽其結果的客觀性很難保證。或者你們也可能認為錯誤不在於夢,而在於我們釋夢的不適當,這種不適當又歸於我們的觀點的假定的錯誤。

你們的材料都是無可指責的,但我認為這還不足以證明你們的以下兩個結論:(1)你們認為夢的解釋是由釋夢者任意選擇的;(2)結果的不確定,使人們懷疑其方法的正確性。

如果你們指責釋夢者的技術、經驗和理解,而不是其任意選擇,那麽我還有可能讚同你們。

然而,我們不能避免這種個人因素,特別是在解釋特別困難的問題時。這種觀點在其他科學研究中也是一樣,同樣一種技術,一個人運用起來或者好於他人,或者劣於他人,這是沒有辦法的。例如,在象征的解釋中,看起來似乎武斷,但是如果你們想一想夢的思想之間的彼此關係,夢和夢者及夢時的整個心境的關係,隻允許我們做一種解釋,而別的解釋都是無用的,你們就可以更正原來的錯誤的印象了。通過指出兩歧性或不確定性是夢所應有的特點,你們認為解釋的不完全乃是由於假說的謬誤,這個結論也就沒有根據了。

讓我們回憶一下,我們曾說過夢的工作是將夢的思想轉譯成和象形文字相似的原始表達方式。

然而,所有這些原始的表達係統都具有這種兩歧性或不確定性的特點,而我們則不能懷疑其應用價值。就像你們所知道的一樣,夢的工作中將兩種相反的東西混為一體,與最古老的語言所謂的“原始語言的對偶意義”(antithetical meaning of primal words)相類似。我們從語言學家阿貝爾(Abel,1884)那裏獲得這種知識,他告訴我們,不要以為人與人之間使用雙關語互相說話會產生誤會。相反,說話者內心的意圖,究竟是正還是反,都可以通過說話者的聲調和姿勢,以及整個講話的情境推測而定。在文字作品中,不存在姿勢,它被並不試圖講話的插圖所取代。

例如,采取文字keen一詞,可以附上一張下跪圖,表示其意為“弱”,而附上一張直立者的圖,則表示“強”。這樣,盡管聲音和符號意義不很明確,但我們卻可避免誤解。

古老的表達係統如最古老的語言形式,在很多方麵表現出其模糊性,這在我們的現代作品中是不能容忍的。這樣,在一些閃米特文字(Semitic scripts)中多出現子音,而省去母音,則須由讀者自己根據其所知和上下文關係加以補充。象形文字盡管不完全如此,但也十分相似。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古埃及文字我們至今仍弄不懂。這種神聖的古埃及文字甚至還在其他方麵存在著不確定性。例如,一幅圖畫究竟應自左向右看,或者是自右向左看,這都由作者自己任意決定。作者還可任意地把圖畫排成直行,如果把題詞刻到相對較小的物品之上,作者則更可以根據自己喜好物品的地位,來改變符號的排列次序。無疑,古埃及文字的最令人頭疼的地方在於它的文字之間不留間隔。各頁上的圖畫之間的距離相等,一般來說,人們很難確定一個符號究竟是前麵文字的結尾,還是新一句的開頭。相反,在波斯的楔形文字中,用斜線來分隔單詞。

一種十分古老的語言文字是漢語,它至今仍為四億人使用。你們不要以為我懂漢語,我隻是因為想要從中發現與夢的不確定性相類似的東西,才對它多少有點了解。我並沒有失望。漢語語言中充滿了這種不確定性的例子,這使我們感到吃驚。眾所周知,漢語由許多表示音節的音組成,有單音,還有合成的複音。其中一種主要的方言隻有約四百種這樣的音。然而,由於這種方言有約四千個字,那麽每一個音平均約有十種不同的意義——有些多一點,而有些則相應地少一些。

有很多避免意義不明確的方法,因為人們不能通過上下文來推斷出講話者試圖用語言向聽眾所傳達的意義究竟是這十種中的哪一種。這些方法從總體來說包括:將兩音合成一個字和四聲的運用。

更有趣的是,從我們的對比的觀點來看,這種語言實際上沒有語法。很難說這些單個音節的字究竟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而且其語尾沒有變化,來表明其性(gender),數(number),詞尾變化(termination),時態(tense)或語態(mood)等等。這樣,人們可能說這種語言隻由原材料組成,正如我們用來表達思想的語言因夢的工作還原成為材料,而不表示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在漢語中,對於不確定情況的判斷權往往留給聽眾,聽眾根據其理解和上下文關係來裁決。我曾注意到這樣一句漢語中的俗語:“少見多怪”,這是不難理解的,它的意思可以譯為“一個人所見得越少,那麽其所怪越多”。也可以譯為“見識少的人便不免有更多的驚怪”。這兩句話隻在文法結構上略有不同,我們不必在這兩種翻譯之間做出區分。盡管有這些不確定性,但可以肯定地說漢語不失為一種表達思想的很好的工具,可見,不確定性不一定必然會導致模棱兩可。

當然,必須承認,夢的表達係統和任何古老的語言文字相比都處於十分不利的處境。因為語言和文字畢竟是為了交流;也就是說,它們總是以各種方式來千方百計地幫助人們理解,而這個特性是夢沒有的。夢不想讓任何人表達任何東西。它不是交流的工具,相反,它意味著不為別人所知。正是由於這一點,如果夢中有許多疑難之處無法確定,我們也不必感到吃驚或茫然若失。從我們的比較中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種不確定性應被看作是各種原始表達係統的通性,而人們則往往以這種不確定性來否認我們釋夢的正確性。

我們對於夢的理解,實際上究竟達到了什麽程度,隻有實踐和經驗才有可能做出回答。[211]我想我們已達到了很深的境地。如果我們比較一下受過正規訓練的分析者所得出的結果,我的觀點就會得到證實。一般的人,包括科學家在內,在遇到科學成果的不確定性時,往往持懷疑態度,以此來表示自己的優越。我想他們在這一點上是錯誤的。你們也許不知道同樣的情況也曾發生於巴比倫和亞述的碑文最初被譯為現代文的時候。曾經有一個時期人們普遍傾向於認為這些楔形文字的翻譯者都是隻憑幻覺做出判斷,他們的整個研究被看作是欺人之談。但是,1857年皇家亞細亞學會(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曾做過一種判定是非的實驗。該會邀請四位當時最著名的從事這種研究的專家:羅井森、欣克斯,福克斯·塔爾波特和奧佩特,讓他們將新發現的碑文各自獨立翻譯,譯好後封寄到本會。在對這四種翻譯進行了對比之後,乃宣布其判決,認為這幾位專家的譯文大致相同。所以,取得的成績是可信賴的,而且還預見未來將會取得更大的進步。

從此之後,人們漸漸地不再懷疑有關這種文字的翻譯工作了,並且人們對那些楔形文字的翻譯的信賴程度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二)第二類疑慮源於這樣的印象,即認為我們在釋夢中所得的許多結果似乎是被迫的、人為的、任意的或滑稽可笑的。對這種效果的批判很多,以致我隨便就可以找到一例。如在號稱自由之國的瑞士,某校校長由於對精神分析感興趣而被解除了職務。他雖然提出了抗議,但伯爾尼某報紙發表了校方對於此事的決議案。我將幾句與精神分析有關的內容摘述如下:“我們對蘇黎世大學費斯特爾教授的書內所列舉的強詞奪理的例子感到吃驚……因此,大學校長堅信不疑地接受所有這些理論和虛假的證據,這真的令人驚奇。”這幾句話是作為他們冷靜判斷的結論出現的。

我想這種冷靜才真的是“捏造的”。讓我們再對這個問題加以更細致的考察,我想再加上一些反思和專門知識,使其不至於對冷靜的判斷有什麽不利之處。

個人對於深蘊心理學(depth-psychology)問題,隻根據其第一次所得到的印象,就能迅速而準確地做出判斷,這真使人精神振奮。這種解釋在他們看來似乎是強詞奪理的、不足為訓的,所有這些解釋是錯誤的,所有的這些解釋工作也都是沒有一點價值的。他們甚至從來沒有想到這些解釋之所以給人以深刻的印象,也許是因為有很好的理由,他們如果能想到這一點,也許會更加深入地去探求這些理由到底是什麽。

夢的理解這個問題與移置作用結果有著實質的聯係,你們已知道移置作用是夢的稽查作用的最強有力的工具。在移置作用的幫助下,夢的稽查作用產生我們稱為暗喻的替代結構。但是,這些暗喻本身很難辨認出來,也不大容易由此而追溯到其背後真正的東西。暗喻和真正的東西之間的聯係是通過最奇特的、最不常見的、外在的聯想而結成的。[212]然而,在所有這些情況中,問題在於想把真正的東西隱藏起來,這就是夢的稽查作用的目的。但是,要找出這已被隱藏起來的東西,不能求助於它平常所處的地方。現在起作用的前線的稽查員在這一點上要比瑞士學校當局更為狡猾。

在他們搜查文件和計劃書時,他們不滿足於檢查書信和公文包,但他們會想到間諜和走私犯們或許會將禁止物品隱藏在他們極難發覺的最秘密的地方——例如,藏於雙層靴底之間。如果隱藏的東西在那裏,那肯定是“硬拉”出來的,但也不失為一種真正的大發現[213]。

如果我們認識到隱夢成分和外顯的替代物之間的聯係非常離奇,或者是滑稽可笑的,我們對於夢的分析依賴於以往經驗的指導,所以有很多例子的意義時常是不能由我們自己求證的。由我們自己進行的這種解釋時常是不可能的,因為再敏感的人也不可能猜出這種聯係。夢者可通過其直接聯想來對夢進行解釋——他能夠這樣做,因為是他自己產生的這種替代。或者他可提供大量的材料,以便問題的解決不再需要特殊的聰明才智,而使答案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如果夢者不能使用這兩種方法之一,那麽問題的顯夢成分將永遠不為我們所理解。我想在此給你們講一個我最近遇到的例子。我的一位女性患者在治療過程中其父親去世了。從此以後,她時常夢到父親複活了。在一個夢裏,她夢到了父親說:“十一點一刻了,十一點半了,十一點三刻了。”解釋這種報時夢的方法是通過她的聯想,她回想到父親喜歡看自己長大的孩子能準時地在家中進餐。無疑這個聯想與夢的成分有一定的聯係,但它不能說明該夢的起源。根據治療中的情境,可以懷疑她對於所敬愛的父親暗中懷有批評的敵對之意,這在夢中起到一定的作用。在她的進一步聯想之中,雖然離夢很遠,她講到了前一天她如何曾對心理學進行過很多討論,她的一位親屬曾說:“原始人(urmensch)在我們身上得以複活。”這似乎給我們提供了解釋。她因此想到她死去的父親也會再次複活。於是,在夢中,竟使她的父親成為一個“報時者”(uhrmensch),使他來一刻一刻地報時,直至中午。

你們可不能輕易地放過這個例子與一種詼諧語的相似性。並且實際上,夢者的詼諧時常被看作是釋夢者的。還有其他一些例子很難確定我們所麵對的到底是一種詼諧語或是一個夢。

但是,你們應知道有些口誤也可以引起同樣的疑問。有一個男子說,他曾夢到在自己和叔父一同坐在汽車(auto)裏時,他的叔父曾吻過他。[214]他自己很快補充解釋說:“此夢有‘自體性欲’(auto-erotism)之意。”(“自體性欲”一詞來自於力比多理論,表示不借助於外物而獲得情欲的滿足)那麽,這個人難道是在捏造一個笑語來欺騙我們,而把笑話又說成是他的一個夢嗎?我想不會,我相信他真的做過這樣的夢。那麽這個令人迷惑不解的相似性又起源於什麽呢?這個問題曾使我暫時偏離我的研究道路,迫使我對詼諧本身進行了深入細致的研究[215],揭示了詼諧的起源:思想的前意識(preconscious)[216]訓練被暫時拋開,但其在潛意識中運轉,並由此以詼諧出現。在潛意識的影響之下,它也受到壓縮作用和移置作用的支配,也就是說,它受與夢的工作的相同作用的支配。這種共同的特征就是發生於詼諧和夢之間的相似性。但是,這種無意圖的“夢的詼諧”(dream-joke)不能引起真正的笑話那樣愉快的效果。如果你們再進一步地對詼諧進行研究,你們就會明白這是什麽原因了。

“夢的詼諧”是一種糟糕的笑話,它不能使我們發笑,而隻能使我們感到冷淡。[217]

然而,在這一點上,我們在步古代釋夢者的後塵,他們的釋夢方法除了很多糟粕之外,還給我們留下了一些好的釋夢的範例,有的我們至今不能超越。我在此想給你們舉一個曆史上很重要的夢例,這個夢的報告者為亞曆山大大帝,它和普魯塔克與道爾狄斯的阿爾特米多魯斯關於這個夢的記載略有不同。在國王圍攻泰爾城的時候(322B.C),遭到很頑強的抵抗,亞曆山大一次夢到他看見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物在跳舞(a dancing satyr)。隨後釋夢者阿裏斯坦德羅斯通過把單詞“Satyros”分成“sà tupos(sa Turos)”意為“泰爾是你的了”來解釋這個夢,認為亞曆山大大帝能攻破該城。亞曆山大因此連續攻城,並最終占領了泰爾城。雖然這個解釋好像很牽強,但它無疑是正確的。[218]

(三)我可以想象得出,當你們聽說一些一直從事於釋夢工作的精神分析者也反對我們有關夢的觀點時,你們會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很難預料對這種理論所犯的新錯誤的極大的鼓勵應忽視。作為概念的混亂和不合理的歸納的結果,所得出的假定便與醫學上有關夢的觀點犯有同樣的過錯。你們已知道這其中的一個,認為夢與試圖適應現在的條件和試圖解決未來的問題有關——也就是說它們具有“預知目的”(prospective purpose,米德,1912)。我們也指出這個假定建立在夢和隱夢思想之間的混淆的基礎之上,並因此忽視了夢的工作。作為隱夢思想的一部分潛意識智力活動的一個特征,它一方麵沒有什麽創新,另一方麵它也不是詳盡無遺的,因為潛意識智力活動除了為未來做準備外,還有其他許多內涵。[219]還有一種更為混亂的觀點,認為每一夢的背後都有希望他人死去的含義。我不十分清楚這個公式的準確意思,但我懷疑它隱含著夢與夢者的整個人格之間的一種混淆。

有人認為所有的夢都有兩種解釋:一種與我們所講的精神分析解釋相同;另一種是寓意(anagogic)解釋,這種解釋忽視本能衝動,目的在於表達更高的心理機能(西爾伯勒,1914)。[220]

這種見解是一種不合理的歸納,它建立在少數夢的特例之上。這種夢當然是存在的,但如果把這種觀點擴展到大多數的夢,那便不免徒勞無功了。再者,還有一種觀點認為所有的夢都可進行兩性解釋,都可解釋為男性傾向和女性傾向二者的混合(阿德勒,1910)。我曾給你們介紹過這種觀點,可你們仍然不能理解。當然,也有一些這樣的夢例,並且隨後你們會認識到這與某種癔症的症狀相似。我在此提及這些新發現的夢的一般特征是為了警告你們不要信以為真,或至少使你們不再懷疑我對它們的意見。

(四)人們認為接受精神分析治療的患者往往故意使自己的夢的內容和醫師所推崇的理論相一致,結果一些人夢到性本能衝動,一些人夢到為權勢而鬥爭,還有一些人甚至夢到再生(斯泰克爾),因此夢的研究的客觀價值受到質疑。然而,這種觀點是不堪一擊的,因為人類在精神分析治療可以影響他們以前已經有夢的現象存在,並且現在接受治療的人也時常在治療開始之前已有夢出現。這種新觀點所包含的事實雖然是可以自我證明的,但它卻與夢的理論不相幹。因為引起夢的前一天的餘念來自於對清醒生活的強烈興趣。在醫師的話和所施加的暗示對患者具有意義時,他們進入這種“餘念”的圈子裏,並且可以為夢的構建提供精神刺激,就好像是前一天沒有對付得了的其他有情感色彩的興趣一樣,它們的作用和睡眠期間施加於睡眠者的身體刺激一樣。

由醫師所引發的思緒像這些其他的夢的激發者一樣,出現於顯夢內容之中,或在其隱夢內容中可以被發現。確實,我們知道夢可以由實驗而產生,或者更準確地說,一部分夢的材料可以被引入夢中。這樣,精神分析者對患者所產生的這些影響正和實驗者所引起的作用相同。例如,伏爾德在實驗時,將被試者的四肢保持某種特定的姿勢。

人們可以影響夢者夢到什麽,但卻從來不能影響他們為什麽做夢。夢的工作的機製和潛意識的夢願望是不受外界影響的。在考慮那些起源於身體刺激的夢時,我們已發現夢的生活的特點和其獨立性,可以在反映夢者所受的身體刺激或精神刺激中顯示出來。這樣,我們正在討論的和對夢的研究的客觀性產生疑問的觀點,正是建立在夢與夢的材料的混淆基礎之上。[221]

女士們、先生們,這就是我給你們講的有關夢的問題。你們可以猜到,我曾省略了很多,而且你們也會發現我所講的每一個問題都不夠詳盡。然而,這是由於夢的現象和神經症的現象之間具有密切的聯係。我們已研究過的夢可作為神經症理論的導引,而且和相反的順序相比,這肯定是一個更為正確的順序。但正因為夢是理解神經症的準備,所以,反過來,對夢的真正精確的理解隻能等到有了神經症現象方麵的知識之後才可能獲得。[222]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而我必須向你們保證:我將竭盡所學,以不辜負你們對這門學科的熱愛和花費這麽多的時間來討論有關夢的問題。人們要迅速地達到對精神分析理論的正確性的信賴,那麽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好方法。需要許多月,甚至許多年的努力工作來表明神經症疾病的症狀是有意義的,是有目的的,並且來自於患者的生活經驗。相反,隻需要幾個小時的努力,就足以證明夢同樣如此。夢起初雖然很雜亂,而且難以理解,但它可以用來證實精神分析的種種前提——心理過程的潛意識本質,它們所遵循的特殊機製,和其中所表現出的本能力量等的存在。

如果我們記得夢的結構和神經症的結構之間有極大的相似性,同時考慮一下使夢者迅速轉變成為一個清醒的合理的人。我們便可判定神經症也是建立在心理生活中各種力量的均衡有所改變的基礎之上的。[223]

第三篇 神經症通論

第16講 精神分析和精神病學

女士們,先生們:

在新學年的開始,我很高興又看到你們來繼續參加我們的討論。去年我給你們講了用精神分析來解釋失誤動作和夢的方法。今年我想使你們對有關神經症現象有所了解。你們將會看到,神經症現象和夢及過失兩者都存在著很多共同之處。但我必須首先警告你們,我不會讓你們再和我保持像去年一樣的關係了。那時,我每前進一步,總是先征求你們的同意;我和你們一起討論了很多,並且對你們的反對總是做出讓步——實際上,我承認你們的“共同感覺”常起決定的因素。可是,現在我們不可能再這樣了,理由很簡單,過失和夢都是你們所熟悉的現象,可以說你們有很多的經驗或可以很容易地獲得和我一樣多的經驗。然而,神經症現象這個領域對你們來說是陌生的;你們自己不是醫生,除了我要給你們所講的之外,你們沒有獲得這方麵經驗的其他途徑;如果你們對這方麵的材料不熟悉,再好的判斷能力又有什麽用呢?

但是,你們不要以為我的警告意味著我要給你們以教義式的演講,並且隻許你們無條件地接受。這樣一種誤解將阻礙你們的進一步的學習。我不想讓你們迷信,我隻想激起你們的思考,並且打消你們的偏見。如果由於缺乏有關材料的知識,你們不能做出判斷,那麽,你們暫時不必相信,也不必拒絕。你們應靜靜地聽講,讓我所講的東西對你們發揮作用。信仰是不容易獲得的,如果你們很快獲得,它們不久就會失去其價值,並且沒有抵抗力。隻有像我這樣對這種材料研究過多年,並從中獲得一些同樣新的和令人吃驚的經驗的人,才有權對這些問題表示信仰。然而,在學問上,這些輕信,這些突然轉變,這些即刻的反對又有什麽好處呢?難道還不清楚“一見鍾情”的愛源於一種很不同的情緒作用嗎?我們甚至不需要我們的患者將其對精神分析的事實的信仰帶入到治療之中,或堅持下去,這樣一種態度時常引起我們的懷疑。我們發現最需要的態度是合理的懷疑主義。因此,你們也應努力允許精神分析的見解伴隨著一般的或精神病學的見解,默默地在你們內心發展起來,直至找到機會使兩者相互影響、相互競爭,以形成某種結論。

另一方麵,你們也不應該認為我所講的精神分析觀點是一種推測係統。相反,它是經驗的——不論是直接的觀察表達,或者是根據這些觀察而得出的結論。這些推導出來的經驗是否適當和合理,那要看這門科學的進一步發展情況而定。而實際上,我毫不誇張地說,經過了近25年的研究,現在也算是上了年紀了[224],這些觀察是專心致誌和詳細鑽研的結果。我時常感到我們的反對者不願意討論這個理論的起源,就好像是他們認為這個理論隻來源於主觀決定,所以別人可以任意地指責。我們的反對者的這種行為,我是完全不能諒解的。這可能是由於這樣的事實造成的:作為醫生時常很少與神經症患者聯係,並且很少注意到他們的講述,以至於不能想象出從他們的說法中可能獲得有價值的東西。我借此機會向你們保證在這些演講當中,我將不涉及相反的觀點,尤其是個人的。我從不相信“辯論是真理之源”這句話。我認為它來自於古希臘詭辯派的哲學,而詭辯派就錯在過分誇大辯論的價值。相反,在我看來,所謂科學的論辯,從總體上來說則是沒有多大效果的,更不用說論辯幾乎總是各持己見的這個事實。幾年前,可以說我生平第一次從事過一次正規的科學爭論——對手是一位工作人員(慕尼黑的洛溫費爾德)。[225]最後,我們成了朋友,我們至今仍是朋友。我很久沒有再重複這樣的實驗,因為我不敢保證爭論的結果會是同樣的。[226]

現在,我這樣公開地拒絕討論,你們肯定會認為我太固執己見,而且太不虛心。我想這樣回答:在人們通過艱苦的工作而獲得信仰的時候,他同時就獲得了某種權利來頑強地保持這種信仰。

我認為在工作過程中,我曾在某些重要的地方修改過觀點,用新的觀點改變它們,替換它們——當然,每次修改,我都會讓公眾知道。可這種坦誠得到了什麽結果呢?一些人不顧我曾做過的自我修正,至今仍繼續批評我原來的假設,而這些假設對我來說很久以前就已不再具有同樣的意義了。還有其他一些人則批評我善於變化,並認為我不值得他們信賴。當然,屢次改變觀點的人是不值得信賴的,因為他最新修改了的假設也許仍然難免是錯誤的;但是努力堅持己見的人,或不願很快讓步的人,則必定被認為是固執而不虛心的!麵對批判者們的這些矛盾的反對意見,除了仍然保持己見並按照自己判斷行事之外,人們還有什麽辦法呢?我決心這樣做,我仍將根據我新近的經驗的需要,來不斷地修改或撤銷我的任何理論,但是根據我的基本發現,現在還不覺得有什麽地方需要改動,並且也希望這在將來仍然是正確的。[227]

因此,我現在給你們講解有關神經症現象的精神分析觀點。這樣做,為了類推或對比,最好的方案似乎是一開始就與我們已遇到過的這種現象相聯係。我先來講一下症候性動作(symptomatic action),在我谘詢時,常可以看到許多人表現出這種症候。一些人來我們的谘詢室,用15分鍾的時間向我們敘述他們多年的痛苦,我們這些分析者並不輕舉妄動。醫生會說:“沒什麽病。”並建議說:“你應接受點水療法(hydropathic treatment)。”而分析者擁有更深入的知識,使之不會有這種表示。有人問我的一個同事,他是如何對付那些谘詢患者的,他聳聳肩說:“我罰他們用很多的錢來賠償時間損失。”因此,當你們聽說即使是最忙碌的精神分析者也沒有很多的病人谘詢時,你們不會感到吃驚。我在我的候診室與谘詢或治療室之間設有兩個門,並裝襯了粗紡呢。這種布置的目的是顯而易見的。現在時常發生的情況是,當我把一個人從候診室帶入谘詢室時,他往往忘記關門,並且時常是讓兩扇門都開著。我注意到這一點,就很不友好地讓他回去,重新把門關上——即使是一位紳士,或一位時髦的女士。這可能給人以傲慢的印象。我有時在弄明白這個人自己根本不能關門時,也會認識到自己的這種要求是一種誤會。而當和他一道的人能幫他做這一切時,我還是感到很高興的。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我是正確的,因為不論是誰這樣做,將醫生的候診室和谘詢室之間的門開著不關,那麽他是行為習慣很差的人,並且應受到不友好的對待。但在你們聽完我的演講之前,請不要誤會這一點。因為部分患者的這種粗心大意隻發生於隻有他一人在候診室的情況,他才因此不關門,如果有其他陌生人在那裏和他一起候診,這種情況就不會發生。在這後一種情況中,他很清楚地知道為了他自己的利益,在他與醫生談話時,最好不要讓他人聽到,這樣他就不會忘記把兩個門都關好。

這樣,患者的疏忽既不是偶然的,也不是無意義決定的;並且它也確實不是無關重要的,因為,像我們所看出的一樣,它會影響到新來者對待醫生的態度。這樣的患者是許多渴望世俗權威的人中的一員,他想要被推崇。他可以用電話安排一個他最方便的時間見麵,他想象有許多人在尋求幫助的情景,就像歐戰時雜貨店外麵所看到的情景[228]一樣。而現在他來到一個空候診室,並且室內布置得很樸素,不免會感到失望。他認為醫生應該對這種失敬負責:所以——他不去關候診室與谘詢室之間的門,他用這種行動向醫生表明:“呸!這裏現在沒有別人,我在這期間恐怕不會有人來這裏。”如果他的這種想法在開始時不受到打擊,谘詢期間他可能會表現得同樣無禮和放肆。

對於這個小的症狀性行動的分析不能告訴你們任何新的東西:(1)這種動作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動機、有意義和有意圖的;(2)這種動作在可指定的心理背景中具有一定的位置;(3)這種動作通過小的線索可以提供更重要的心理過程的信息。但是,除此之外,發生這種動作的人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因為留下兩扇門不關的任何一位患者都不會承認他想要以此來表示其輕蔑,他們中的一些人可能還記得在他們進入空的候診室時那種失望的感覺。但是在這種印象和症狀行動之間存在著聯係,這當然仍然不為他們的意識所知。

除了對一個症狀行動所做的這個小分析之外,我們現在還要舉一個對一位患者進行觀察的例子。我選擇這樣一個例子,一方麵是因為它使我記憶猶新,另一方麵是因為它比較簡單便於敘述。

然而這種敘述中,也有許多細節是必不可少的。

一位年輕的軍官休假在家,請我給他嶽母治病,這位老婦人盡管家庭環境很幸福,但她卻以一種很無聊的想法使自己和家屬生活得很苦惱。這樣,我認識了這位保養得很好的53歲的婦人,她性情友善而誠實,她坦率地給我講了下麵的故事。她和丈夫幸福地結婚並一起住在鄉間,丈夫是一個大工廠的經理。她說丈夫對她恩愛備至。他們已經結婚30年,從來沒有發生任何煩惱、爭吵或嫉妒。她的兩個孩子已幸福地結婚,她丈夫盡職盡責卻仍不願退休。一年前,她接到一封匿名信指控其丈夫正和一位年輕女子相愛,她信以為真,從此以後她的幸福生活被毀壞了。事件的起因更詳細地說是這樣的:她曾經雇了一位女仆,她們時常親密無間地談很多話題。這個女仆有一女友,和這位女仆相比出身雖不高貴,但在生活上卻比較幸運。她努力獲得一種商業訓練,並進入工廠,而沒有去當女仆,由於男職員服兵役去了,缺乏人手,結果她就被提升到一個待遇優厚的職位上。她現在住在工廠裏,與所有的男士都有一些社會關係,她因此被稱為“女士”(Fr?ulein)。這樣,那位在生活中很少成功的女仆當然就想要給她這位原先的同學捏造很多罪狀。一天,老婦人與這位女仆談論起一位來訪過的男士。據說這位男士沒和妻子住在一起,卻與另一位女士同居。這位老婦人不知道這是怎麽發生的,但卻突然說:“如果我知道我親愛的丈夫也有這樣的事情,那真是太可怕了。”第二天,她收到郵局送來的一封匿名信,就好像是變戲法一樣,信中告訴她的正是這種信息,信的字跡是偽造的。她斷定這封信可能是不懷好意的女仆所為,因為信中說她丈夫的姘婦正是那位女仆所痛恨的女人。盡管這位老婦人立刻識破其騙局,她還是深受刺激,終於因這封信而得病。她變得十分地激憤,立刻把丈夫叫回,並大加責備。她丈夫大笑,否認此事,並把此事處理得很好。他找來一位家庭醫生(也是一位工廠裏的大夫),這位大夫努力安慰這位不幸的老婦人。他們所做的第二步行動也很合理。立刻解雇了女仆,而不是那假定的姘婦。從此以後,患者(老婦人)多次考慮了這件事,似乎不再相信這封匿名信的內容。

但不久,隻要她聽到有人提及這位年輕女子的名字,或在大街上遇到她,就會重新引起她的不信任、痛苦和責備。

以上是這位老婦人的病史。和其他神經症相對照,不需要很多的精神病學的經驗就可以知道:

她在敘述她的症狀時太心平氣和了——顯然她是在掩飾,她從未真正忘卻那封匿名信的內容。

那麽精神病學者對於這種病例究竟采取什麽態度呢?我們已知道他如何對待未關谘詢室門的患者的症狀行動。他說這隻是一個偶然事件,沒有心理學上的興趣,所以他認為對此不必進一步研究。但這種態度則不能用於對待那種愛妒忌的婦女的病。這種症狀行動似乎是無關緊要的;

但症狀本身卻應引起我們的重視。它由強烈的主觀上的痛苦感受伴隨,並且作為一個客觀事實,它直接威脅到家庭生活,這樣,它又無疑會引起精神病學的興趣。精神病學者開始努力給這種症狀賦予一些基本的特征。那折磨著老婦人的觀念本身不能說是荒唐的;確實,年老的丈夫有可能與那年輕的女性發生關係。但有其他一些荒唐的東西,是很難理解的。患者除了匿名信中所講的內容外,沒有其他理由來證明她親愛的忠實的丈夫也曾屬於這一類人,顯然不能算是普通的一類。

她知道這類材料沒有證據,並且她能夠給出其來源的一種滿意解釋。因此,她應告誡自己沒有根據的妒忌,她也確實這樣告誡過自己。盡管如此,她仍然好像認為真有此事而深感痛苦。這種觀念不基於現實的邏輯論證,它被通稱為“妄想”(delusions)。那麽這位老婦人的痛苦則來自於“妒忌妄想”(delusions of jealousy)。這無疑是這種病例的基本特征。

在這第一個觀點確立之後,我們的精神病學的興趣變得更為濃厚。如果一種妄想通過與現實的比照而未得到去除,那麽無疑它便不是來源於現實。它來自於別的什麽地方呢?有各種各樣內容的妄想:為什麽在我們的例子中特別以妒忌妄想為內容呢?哪種人才產生妄想,尤其是妒忌妄想呢?我們想要聽一下精神病學者對此如何解釋,但在這一點上,他仍不能使我們明白。他隻討論了我們所詢問的很多問題中的一個。他要探查這個老婦人家庭史,並且給我們的回答很可能是:

“如果一個人其家族史中曾發生類似的或其他的精神錯亂,那麽他本人也會產生妄想。”也就是說,如果這位老婦人有妄想發生,那麽她具有引起這種妄想的傾向。無疑這句話有一定的道理,但難道這就是我們所想要知道的一切嗎?難道這是引起這種疾病的唯一原因嗎?難道我們同意假定發生這種妄想而不發生另外一種妄想這一事實是無關緊要的,或任意的,或不可解釋的嗎?

我們應認為遺傳素質傾向也產生消極的影響——而不管老婦人一生遇到過何種經驗和情緒,她最終不免在此時或彼時會出現這種妄想嗎?而我給你們的回答則是:“他是一位以吹牛騙人的流浪漢。”精神病學者根本不知道如何來解釋這樣的問題。她盡管有豐富的經驗,也隻能滿足於診斷和預測其將來的變化。

那麽,精神分析能在此有所作為嗎?是的,當然可以。我希望能夠向你們表示,即使像這樣難以理解的病例,精神分析也可以有所發現,從而使初步的了解成為可能。首先,我想讓你們注意這難以理解的細節:患者自己招來了那封支持其妄想的匿名信,因為她前一天曾對那位狡詐的女仆說,如果她丈夫與一個女人私通,就會引起她的極大的痛苦。這樣,她最初使那位女仆產生了送匿名信的念頭。這樣,這種妄想獨立於這封匿名信而存在,它早已以害怕的形式存在於患者的自身——或以願望的形式。現在再讓我們看一下僅僅兩個小時的分析而發現的各種跡象。患者確實表現得很不合作,在她告訴我她病情的經過後,再問她一些更進一步的思想、觀念和記憶時,她說沒有發生什麽事,她已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兩小時後,分析被迫中斷,因為她說她已經感覺良好,並且肯定這種病態的想法不會再發生了。當然她這樣說,一是出於抵抗,二是害怕進一步分析。然而,在這兩個小時的分析中,她曾說過幾句話,使我們不僅有可能,而且確實也很有必要做出一種特殊的解釋;

這種解釋揭示了她的妒忌妄想的根源。原來她對那位勸她到我這裏診斷的女婿情有獨鍾。當然,她自己一點也不知道,或許隻知道很少一點這種愛。處於這樣一種家庭關係之中,她的迷戀易於被表現為無害的慈愛所隱藏。根據我們各方麵的經驗,不難使我們推斷出這位53歲的好太太、好母親的心理。這種愛,是怪異的、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現於意識之中,但它仍然存在,即使它處於潛意識之中,它仍然表現出一種強烈的壓力。這種壓力既已產生,就必須尋求解脫,而最容易的解除法就是通常造成忌妒的移置作用的機製。如果不僅她這位老婦人與一位年輕的男子相愛,而且她的丈夫也與一位年輕女子私通,那麽她就可以為自己的不忠實尋求到良心上的解脫。所以她對丈夫不忠實的幻想乃是對自己病痛傷痕的一種安慰。她自己的愛,她並未意識到,但由於妄想給她提供了種種便利,她的私愛在妄想中的“反影”(mirror-reflection)便成為使其煩惱的意識和妄想。任何對它的指責當然都無效,因為這些指責隻指向這種反影,而不是針對那強有力的、而且深藏於潛意識之中的原物而來的。

現在讓我們把精神分析對於此病的解釋所取得的結果總結一下。盡管這種分析是簡短的,並且受到阻止的,但它還是有助於我們對這個病例的理解——當然,我們假定所收集的材料都是真實的,你們對此也不必懷疑。第一,這種妄想不再是荒謬的或不可理解的了;它具有意義,具有合理的動機,並且它與患者的情感體驗背景相吻合。第二,這種妄想是必要的,它是對我們從其他線索推斷出潛意識心理過程的一種反應。而且妄想之所以稱為妄想,以及它對現實的和邏輯的開端的抵抗,都是由於它和潛意識心理過程有這種特殊的聯係。妄想來自於欲望,是一種**。

第三,這種妄想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妒忌妄想,而非另一種事實,這顯然是由致病的經驗而決定的。[229]你們當然記得:前一天,她曾對不懷好意的女仆說,如果她丈夫不忠實,那對她來說是最可怕的事情。你們也不會忽視在這個病例和我們所分析的症狀行動之間存在著兩個重要的相類似之處——對症狀意義或意圖的解釋,以及症狀與這個情境中所涉及的潛意識欲望的關係。

這自然不能回答我們對於這個病例的所有疑問。相反,問題遠遠不止這些——一些還未解決,而另一些則由於特定的環境限製而不可能解決。例如,為什麽這位婚姻幸福的老婦人會愛上自己的女婿?而且即使發生戀愛,也可有各種各樣的托辭,為什麽偏采用把自己的心事硬推向丈夫這種尋求解脫的方式呢?你們可能認為這些問題不必提起。我們已掌握了一些材料,可以回答這些問題。這位老婦人已到了更年期,這時婦女的性需要出現突然的和莫名的亢進,這一點就可以用於說明這個事件。或者更進一步說,她的忠實的丈夫幾年來已不再具有讓這位保養得很好的老婦人要求得到滿足的性欲望。經驗告訴我們,世上隻有這種男人才會忠實,才會特別撫愛妻子,並且非常體諒她們的不安。再者,這位老婦人其變態的愛竟以女婿為目標也是一個重要的事實。對於女兒的**關係,往往可以轉移到她的母親,因為母女之間本來就存在著密切的關係。在這種聯係中,我可以提醒你們,嶽母和女婿的關係,從遠古以來,被人類看作是一種有特別意味的關係,而且在原始人中,還產生一種強有力的禁忌調節和“避諱”(參見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1912~1913)。這種關係往往超出文明社會正、反兩個方麵的標準的限製。這三個因素之中的哪個因素在起作用呢,或者是它們中的兩個,或者也許三種都起作用呢?我確實不能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