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表明,人類活動的所有領域都屬於它,如果其他任何勢力試圖接管它的任何一部分,它必將對之進行無情的批判。
在三種可能對科學的基本立場質疑的勢力中,唯有宗教才被真正當作敵人。藝術幾乎總是無害而有益的;它追求的隻不過是一種幻想。除了製造出一些被說成是被藝術“迷住了”的人外,藝術並不企圖侵占現實王國。哲學與科學並不對立,它像科學一樣行事,並局部采用同樣的方法進行研究。但它又有別於科學,堅持某種幻想,即人們有能力描繪出一幅天衣無縫的、連貫統一的宇宙圖景,盡管隨著我們知識的每一個新的進步,這種幻想一定會破滅。
它過高地估計了我們的邏輯活動所具有的認識價值,承認了諸如直覺等別的知識源泉,結果在方法上誤入歧途。當詩人談到哲學家時,他所做的嘲弄性評論通常就顯得不無道理:
“用睡帽和睡衣上的破布條,他在彌補著宇宙結構的罅隙。”[156]
但哲學對芸芸眾生沒有直接的影響;甚至在知識分子這一高層次中也隻有極少數人對它有興趣,而對其他人來說,哲學幾乎是難以理解的。另一方麵,宗教則是一股巨大的勢力,它支配著人類最強烈的情感。眾所周知,在較早的時期,它包括了在人類生活中起理智作用的一切,在幾乎還沒有像科學那樣的東西存在時,它扮演著科學的角色;它構建了一種具有無可比擬的連貫性和自足性的宇宙觀。雖然受到了深深的震撼,這一宇宙觀仍延續至今。
如果我們要說明宗教的自負性質,我們必須記住它為人類所做的一切。它為人類提供了關於宇宙的起源及其形成的資料;它向人們保證,在人生沉浮中給予人們保護和最終的幸福,它運用其全部的權威所製定的戒律來指導人們的思想與行動。從而它實現了三種功能。用其第一種功能,宗教滿足了人類對知識的渴求;它用自己的方法去做科學打算做的事,並在這點上與科學分庭抗禮。宗教的最大影響無疑應歸功於它的第二種功能。當宗教消除了人們對生活的險惡和滄桑的恐懼時,當宗教保證人們將獲得幸福的結局並在不幸之中給予安慰時,科學全然不可與之匹敵。誠然,科學能夠教我們去避免某些危險,它也能夠戰勝某些困苦。否定科學是人類有力的幫助者,這顯然是極不公正的;但是,在許多情況下,科學不得不任由人們遭受苦難,而隻能勸人們屈服苦難。第三種功能是,宗教發布戒律,製定禁忌和限製,在這種功能中,宗教與科學之間存在著最大差別。因為科學盡管也的確從其應用中,產生了指導人們生活的規則和告誡,但它熱衷於調查研究和證實事實。在某些情況下,這些規則和告誡與宗教所提供的一樣,但盡管如此,它們的理由卻是各不相同的。
宗教這三個方麵的聯係並不很清晰。關於宇宙起源的解釋與關於某些特殊的道德戒律(ethicalprecepts)的教誨之間有什麽關係呢?其中關於提供保護和幸福的保證與道德要求更加緊密地結合在一起了。道德要求是對滿足這些需要的報答;隻是那些遵守道德要求的人才可能指望得到好處,而懲罰則等待著遵守道德要求的人。附帶說一下,類似的情況也存在於科學中。因此科學告訴我們,凡輕視其教誨的人都會受到傷害。
宗教中教導、安慰和要求的奇特結合,隻有在接受發生學(genetic)方麵的分析之後,才能得到理解。我們可以從最顯著的聚合點,從關於宇宙起源的教導開始研究。人們可能會問:宇宙起源論(cosmogony)為什麽會成為宗教體係的一個固定成分?宗教教義說,宇宙是由一個類似於人的存在物創造的,但該存在物在各個方麵,如在力量、智慧和情感力量上都被誇大了——相當於一個理想化的“超人”(superman)。把動物作為宇宙的創造者(creator)表明了圖騰崇拜(totemism)的影響,對此我們稍後至少會簡略地說一說。這是一個有趣的事實:
即使有許多神靈(gods)受到崇拜,但宇宙的創造者總是單個的存在物。同樣有趣的是,盡管並不缺乏女性神靈,但創造者通常都是男性;實際上在有些神話(mythology)中,宇宙的創造開始於男性神靈廢除被認為是女妖的女性神靈。[157]這就展開了各種最有趣的細節問題;不過,我們無暇論及。我們所做的下一步易於識別,因為這個神性的創造者(god-creator)被直呼為“父親”了。精神分析推斷,他的確是父親,曾披著所有的神奇出現於幼兒麵前。宗教信仰者描繪宇宙的誕生,就像描繪出他自己的起源一樣。
這樣,我們就容易解釋,安慰性的保證和嚴格的道德要求是如何與宇宙起源論結合起來的。
兒童把自己的存在歸之於與父親具有相同特點的人,此人(或更確切地說,無疑是由父親和母親結合起來的父母親機構)也在兒童弱小和無助的狀態中向他們提供保護和監護。由於兒童麵臨著潛伏在外部世界的一切危險,故而他在父親的保護下感到安全。當然,他知道,當一個人自己長大了,他就會擁有更大的力量。但他對生活中的危險的認識也變得更深了。他正確地斷言,從根本上講,他仍然像童年時一樣無助和無法自我保護,麵對世界,他還是一個孩子。因此,沒有像在童年時代享受到的那種保護,他什麽也幹不成。不過他很早就認識到,父親的能力極為有限,並不具備所有優秀特征。因此,他又返回到那個早在童年時就給予甚高評價的狀態,記憶中的父親形象,把這個形象抬高成一個神靈,並使之成為某種當代的和真實的東西。這種記憶中的父親的強大力量和要求保護的執著性,一起支撐著他對神的信仰。
宗教綱領的第三個主要方麵即道德要求,也很容易符合這種兒童狀況。我可以提醒你們注意康德(Kant)的著名論斷,他一直把星空與我們的道德規則相提並論[見前麵第61頁]。[158]這種並列聽起來是多麽的奇怪啊!因為,天體與關於人類生靈間是彼此熱愛還是彼此殘殺的問題,有著什麽關係呢?然而,它到底還是觸及了一個重要的心理學真理。給予兒童生命和保證兒童避開危險的父親(或父母親職能),也教導他應該和不應該做什麽,教導他必須習慣於限製自己的本能性欲望,並使他明白,如果他想成為家庭中和後來更大的社交圈中可被接受和受歡迎的成員,他就應該更加關心自己的父母、兄弟和姐妹。通過愛的獎懲體係,兒童受到教育,並從而認識到自己的社會職責。他被告知,其生活中的安全感依賴於父母(後來是別的人)愛他以及他們相信他也愛他們。所有這些關係後來都被人原封不動地引入其宗教中。父母的告誡和要求作為一種道德意識,在他身上保留下來。借助於這種相同的獎懲體係,上帝統治著人的世界。分配給個人的保護及幸福的數量,取決於他滿足道德需要的情形。他對上帝的愛和為上帝所愛的意識,是他的生活安全感的基石,他被這種愛及意識武裝起來,得以抵禦來自外部世界和人類環境的危險。最後,在祈禱中,他確信自己直接影響了神的意誌,並在這種影響下,分享著神的全能。
我相信,你們在聽我講演的過程中,已被若幹問題所困擾,而且你們樂於聽取對這些問題的解答。此時此地我還無法著手去做,但我自信。這些詳細的質疑中,沒有一個能推翻我們的論點,即宗教的宇宙觀取決於我們童年時的狀況。如果是這樣的話,有一點就更值得注意:盡管這個宇宙觀仍具幼稚性,但它還是一個先驅。毫無疑問,有過一個沒有宗教、沒有神靈的時期,它被稱為泛靈論(animism)階段。那時世界充斥著類似於人的精神存在物——我們稱之為“魔鬼”(demons)。外部世界的所有物體都是它們的棲息之地,或者也許可以說等同於它們的住所。
但並不存在某種更卓越的勢力,創造了所有的魔鬼,隨後又統率著它們,並不存在這種人類能夠向其請求保護和幫助的勢力。盡管泛靈論中的魔鬼大多對人類持敵對態度,但人類那時似乎比後來更自信。他們肯定常常處於一種對這些邪惡精靈的極度恐懼之中,但他們卻以種種行動(對之他們已賦予驅魔之力)來對付它們,保護自己。即便撇開這點不談,他們也並不認為自己沒有抵禦能力。如果他們要向大自然企求某些東西——如企求降雨——他們並不直接向天氣之神做禱告,而是做些法術動作,以期直接影響大自然:他們自己完成與降雨相似的事情。在他們與周圍環境的各種力量做鬥爭中,他們的第一個武器就是“法術”(magic)——現代技術的鼻祖。
據我們猜測,我們對法術的仰賴來自於對自己的理智作用的高估,以及對“思想萬能”(omnipotence of thoughts)的崇拜。附帶說一下,這種信仰在我們的強迫性神經症患者身上也可看到。[159]我們可以猜想,當時的人類特別對他們在語言方麵所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而這種成就中肯定伴隨著思維的重大發展。他們認為法術的力量產生於詞匯。這個特征後來被宗教所繼承。“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而且他們的法術行動的事實表明,泛靈論時期的人並不僅僅相信他們的願望的力量。他們更期望的是采取這一行動的結果,這個結果可促使大自然模仿該行動之力。如果他們企求降雨,他們就自己潑水;如果想讓土地果實累累,他們就在田間對土地演示戲劇性的**行為。
你們知道,任何事物一旦在精神上得到了體現,就不易消失了。所以,如果你們聽說許多泛靈論的話語一直保留至今(其中大部分類似於我們所說的迷信,與宗教並存或包含於宗教之中),你們也不會感到驚訝。更有甚者,你們幾乎沒法否認這樣一種觀點,即今天的哲學保留著泛靈時期的思維模式的一些本質特征——如過高地估價語詞的神奇,相信世界上的真實事件都是按照我們的思維試圖強加其上的方向前進的。因而,看起來的確存在著一個不具法術行動的泛靈論。
另一方麵,我們可以猜到,甚至在那時候就有了某種倫理,即調整人們的相互關係的戒律;但我們沒有發現它們與泛靈論時期的信仰有任何密切的關係。它們可能是人們相對力量以及實際需要的直接表現。
值得我們去了解的是,什麽原因導致了從泛靈論到宗教的轉變?但你們可以想象到,人類精神(spirit)演化的這些遠始的時期,至今仍是模糊不清的。似乎是,宗教所表現的第一種形式就是圖騰崇拜。即動物崇拜這個奇怪現象,而最初的倫理戒律即“禁忌”(taboos)都是這一現象的結果。在一本題為《圖騰與禁忌》[1912~1913]的書中,我曾詳細論述了一種觀點,該觀點把上述轉變的原因一直追溯到人類氏族環境的一次變革上。與泛靈論相比,宗教的主要成就在於從精神上控製了人們對魔鬼的恐懼。不過,這個史前時期的殘餘即邪惡精靈,在宗教體係中仍占一席之地。
上述即宗教的宇宙觀的史前史;現在我們轉向研究那以後所發生的和仍在我們眼前發生的事情吧。憑借著對自然過程的考察而強大起來的科學精神,終於開始把宗教當作一件人類的事,並使之接受批判性的考察。宗教不能經受起這種考察。首先被懷疑的是宗教關於各種奇跡的傳說,因為這些神話與嚴肅的觀察所指出的一切相矛盾著,而且清晰地表現出人類想象活動的影響。隨後,那些解釋宇宙起源的宗教教義遭到了否定,因為它們表現出一種具有古代特征的無知。而且,由於人們日益增加了對自然法則的了解,他們知道這些法則比教義更為優越。關於宇宙是通過類似於人類個體起源的**或發生行為而形成的看法,已不再是最顯然且為不證自明的假設了,因為具有心靈的生物與非生物自然界之間的區別已經給人類思想留下了深刻印象——這種區別使人類不可能再保留原始泛靈論中的信仰。我們也不應忽視各種不同的宗教體係的比較研究的影響,以及它們彼此排斥和不相容的作用。
科學精神憑借這些初步的論戰而強大起來,最終獲得了足夠的勇氣,以至於敢對宗教宇宙觀中最重要的、最具情感價值的成分進行考察。人們可能始終看到——盡管敢於公開講出來是很久以後的事——宗教向人們承諾,隻要他們能遵守某些道德要求,就向他們提供保護和幸福,但這種種表態也已表明其自身是不值得信賴的。宇宙中似乎並不存在那種力量,它以父母般的關懷照管著人們的安康,並給他們的所有活動帶來團圓的結局。相反,人類的命運可能既不符合“宇宙行善”(Universal Benevolence)的假說,也不符合與此有些相衝突的“宇宙公正賞罰”(Universal Justice)的假說。地震、海嘯、大火,根本不分是善良與邪惡,虔誠與不敬。更何況,我們談論的不是非生物自然界,而是人,其命運依賴於他人的種種關係,所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絕不是規律。凶暴、狡猾或殘忍的人往往占有令人羨慕的世間財富,而善良的人卻一貧如洗。各種黑暗的、無情的和沒有愛心的力量在支配著人們的命運;宗教賦予宇宙統治的獎懲體係似乎並不存在。這再次說明,我們有理由拋棄宗教從泛靈論那裏獲得的一部分理論。
通過證明宗教是如何起源於兒童的無助,通過在成人的願望和需要中的童年殘跡去探求宗教的內容,精神分析學對宗教的宇宙觀提出了最新的批評。
確切地說,這並不意味著否定宗教;但它仍然是我們認識宗教的一種必要的完善,而且至少在這方麵,它是對宗教的一種否定,因為宗教自身表明宇宙起源於神。當然,假如我們對神的解釋,可以被宗教接受,那麽它在這方麵肯定就沒有什麽錯了。總之,這就是科學對宗教宇宙觀的評價。種種不同派別的宗教在為誰占有真理而爭論不休,而我們卻認為關於宗教的真理性問題無法獲得徹底的回答。宗教是一種控製感性世界的企圖。由於生理上的和心理上的必然性,我們在內心中產生了一個渴望的王國。而借助於這一渴望的王國,我們置身於感性世界之中。但是,宗教並不能實現這一點,其教條留有它們所產生的那個時代(即人類童年的無知時代)的印跡。它的安慰不值得信任。經驗告訴我們,世界並非保育室。相反,宗教努力強調的那些道德要求應該給予另外的基礎;因為它們對於人類社會而言是不可缺少的,而且把對它們的服從與宗教信仰聯合起來是危險的。如果我們試圖確定宗教在人類發展中的地位,那麽,它看來並不是永恒的獲取物,而是與個體文明者從童年到成人的發展中所必須經曆的神經症相似的東西。[160]
你們當然可以自由地批判我的這種觀點;我甚至可能在來路上與你們相會於這點上。關於宗教宇宙觀的逐漸衰弱,我所告訴你們的自然很簡略,是不完善的。關於各種不同過程的秩序,我也說得很不清楚;我沒有闡述各種力量在喚醒科學精神中的合作情況,也沒有論述在宗教宇宙觀實行絕對統治和後來受日益增強的批判的影響時它自身的變化。最後,嚴格地說,我的評論僅限於宗教的一種形式,即西方人的形式。可以說,為了便於說明,我構建了一個解剖學的模型,以期盡可能留給人們深刻的印象。我的知識是否在任何情況下都足以使事情做得更好、更完善,這一問題我們現在不妨暫時擱置一旁。我明白,你們可以在別處聽到比我談得更好的論述。盡管在我的講演中沒有什麽新東西;但我堅信,即使是關於宗教問題的資料的最細心的研究,也不會動搖我們的結論。
眾所周知,科學精神反對宗教宇宙觀的鬥爭尚未結束,至今,這種鬥爭仍在我們麵前進行著。
雖然精神分析一般很少拿起論戰的武器,但我並不反對研究這場爭論。這樣,我就可能進一步闡述我們對宇宙觀的態度。你們將看到,宗教支持者所提出的一些論據是多麽容易答複,而也有一些的確難以駁倒。
我們所遇到的第一個反對意見,認為科學把宗教作為它研究的一個課題是一種無禮行為,因為宗教是比人類理智的任何活動都崇高和優越的東西,是不可用瑣碎的批判進行研究的。換言之,科學沒有資格去評價宗教,因為它隻要固守自己的領域,還是相當有用的,也是值得尊敬的。但宗教不在科學領域內,科學無權幹涉。如果我們自己不被這種粗暴的排斥所嚇倒,而是進一步質問:宗教提出的這種對在所有人類事物中的優越地位的要求依據是什麽?那麽,我們得到的答複(如果我們認為值得答複的話)就是,宗教不能用人類的量尺來衡量,因為它起源於神,是被聖靈作為啟示賜予我們的,而人類精神是無法理解這個聖靈的。人們可能已經想到,沒有什麽比否定這個論據更容易:它顯然是一個預期法則,即“用未經證實的假設來辯論”——我知道德文中沒有一個好的相對應的表達方式。這裏提出的實際問題是,是否存在神靈及它給予的啟示?
當然,不是下述說法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你們不能提這個問題,因為神性是不能被懷疑的。在分析工作中,我們也常遇到這種態度。如果一個平時很聰明的人竟用非常愚蠢的理由來反對某些特殊的建議,則這種邏輯的缺點就表明,在病人身上存在著一種特別強烈的拒絕動機——這種動機隻可能是情感性的,具有一種情感上的聯係。
我們也可能得到另一種回答,它公開承認這類動機:不可以對宗教進行批判性的考察,因為它是人類靈魂所產生的最高級、最珍貴和最崇高的事物;因為它表現了最深厚的情感。而且唯有它,才使世界對人們變得包容,生活對人們變得有價值。我們無須爭論宗教的這種價值,而需關心另外的事。我們應該強調下述事實:問題的根本不是科學精神侵犯了宗教領域,而恰恰相反,是宗教侵犯了科學思想領域。無論宗教可能具有多少價值和重要性,無論如何,它都無權限製思想——因而,無權拒絕對它進行思考。
科學思維本質上與一般的思維活動並無不同之處。而後者,則是我們大家,包括信教者和不信教者,用以照管日常事件的活動。科學思維形成了某些特點:它對那些缺少直接和實在效用的事情也感興趣;它謹慎地避免個人因素和情感影響;它更嚴格地考察那些作為結論基石的感知覺的可行性;它用那些使用日常方法不可獲得的新知覺來充實自己,並在有意識加以調整的實驗中,把這些新知覺的決定因素分離出來。它努力達到與現實——也就是與存在於我們之外,不依賴於我們的東西——一致。正如經驗告訴我們的,這種努力決定著我們的願望能否實現。我們把那種與外部真實世界的一致稱為“真理”。即使我們不考慮科學研究的實踐價值,它仍然是科學研究的目標。因此,當宗教宣稱它可能取代科學的地位;宣稱因為它對人是有益的,並使人高尚,所以它必定也是真的時候;這實際上就是一種侵犯,而為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我們應駁斥它。
人們已學會如何根據經驗法則和現實來處理自己的日常事務,現在若要求他們切身的利益完全托給自由行使職能而不受理性思維製約的一種權威,這未免有些太過分了。說到宗教向其信徒承諾的保護,我想,如果汽車司機宣稱,他駕駛汽車絕不受交通規則的約束,而是根據他那異想天開的衝動,那麽,我們當中甚至沒有人會打算坐到他的車中。
宗教為保護自己而做出的限製人思想的禁律,不能不危及個人和人類社會。分析的經驗已告訴我們:雖然像這樣的禁律最初是局限於某個特殊領域,但它往往向外擴張,後來便成為患者日常行為中各種嚴厲抑製的起源。該結果也可在女性**中找到,這些女性甚至在思想上都不準涉及性。[161]傳記可以表明,幾乎所有的已故名人,在其生活經曆中都受到因宗教對思想的限製而引起的傷害。另一方麵,理智(或用大家熟悉的名稱——理性來稱之)是一種力量,在對人類施加一種統一的影響方麵,我們可以對它抱有極大希望——人類是很難團結一致的,因此幾乎難以實行統治。可以想象,隻要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乘法表和度量單位,人類社會的存在是不可能啊。我們對將來最好的希望是,理智——科學精神,理性——能夠逐漸建立起在人類心理生活中的主宰地位,理性的本質是一種保證,保證它以後不會忘記給予人類情感衝動以及給予其所決定的東西以它們應有的地位。但是,這樣一種理性統治所實行的普通製度,將被證明是團結人類的最有力的紐帶,並將引向進一步的團結。無論是什麽,隻要它像製約思想的宗教戒律那樣,反抗這樣的進步,它對人類未來而言就是一種危險。
於是,人們會問,宗教為什麽不以下述坦率的申明,來結束這場對它而言毫無希望的爭論呢:
“事實是,我不能給予你們一般所謂的‘真理’;如果你們需要那東西的話,你們就應堅守科學。
但是,我要提供給你們的,相對你們能從科學中所獲得的一切而言,是更美麗,更令人寬慰,也更使人高興的東西。因此,我告訴你們,宗教是另一更高級含義上的真理。”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宗教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承認,因為這將使它喪失所有對人類大眾的影響。一般人隻知道一種真理,即日常語言意義上的真理。他無法想象更高級的或最高級的真理會是什麽樣子。
對他而言,真理似乎與死亡一樣,是沒有等級程度之分的;他無法從美飛躍到真。也許你們會像我一樣,認為他在這一點上是正確的。
因此,鬥爭尚未結束。宗教宇宙觀的支持者信奉一句古老的格言:最好的防禦是進攻。他們問道:“這種科學是什麽?它竟倨傲地誹謗我們的宗教——我們的幾千年來一直給無數的人帶來幫助和安慰的宗教?它迄今為止實現了什麽呢?今後我們能期望從中獲得什麽呢?它自己也承認,它無法帶來安慰與興奮。我們暫且不談這些問題,但這絲毫不意味著它們不重要。它的理論又怎麽樣呢?它能告訴我們宇宙是怎樣產生的以及宇宙產生之前是什麽樣的嗎?它能向我們描繪一幅清晰的宇宙圖景嗎?或向我們表明我們在哪裏可以找到無法解釋的生命現象或說明心靈力量怎麽能作用於無生命物質嗎?”如果它能夠回答這些問題,我們就不得不對它表示尊重。
但至今它尚未解答任何一個問題。它向我們提供種種所謂的發現的碎片,而無法使之相互協調;它收集事件發展過程中一致性的觀察材料,並把這種種一致性稱為法則,提出其狂妄的解釋。你們想想,科學賦予其發現的必然性是多麽微小啊!它教導我們的一切都僅僅是暫時正確的:今天被稱讚為最明智的東西,明天可能被否認,而代之以別的東西,盡管這東西將再次被證明僅僅是暫時的。於是,最新的錯誤被認為是真理。而且,為了這個真理,我們將犧牲我們的最高利益。
女士們,先生們,我想,隻要你們自己是受上述言論衝擊的科學宇宙觀的支持者,這種批評就不會過於嚴重地動搖你們的信心。在此,我要提醒你們注意一段曾傳遍奧匈帝國的話。有一次,那個“惡魔”[162]對著他所厭惡的議會大聲咆哮:“這不是一般的反對意見!它是派別性的反對!”
與此類似,正如你們所知,宗教以一種不公正的、邪惡的方式,誇大地指責科學尚未解決有關宇宙的問題。科學的確還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取得這些偉大的成就。因為科學非常年輕——是較晚形成的人類活動。僅選幾個日期為例,我們應該記住,開普勒(Kepler)發現行星運動法則距今隻有大約300年;把光分析為各種顏色的光譜,並建立萬有引力定律的牛頓逝於1727年——也就是說,距今不過200多年;拉瓦錫(Lavoisier)僅是在法國大革命前不久才發現氧的。相對於人類發展的曆程,個體的生命是極其短暫的;現在我是一個年事已高的老人了[163];然而達爾文(Darwin)出版其著作《物種起源》時,我卻早已出生了。同年即1859年,鐳的發現者居裏(Piere Curie)也誕生了。即使你們再往前追溯,一直追溯到希臘時期精密科學的起源;追溯到阿基米德(Archimedes);追溯到哥白尼(Copernicus)的先驅、薩姆斯島的阿裏斯塔恰斯(Aristarchus of Samos,大約公元前250年),甚至追溯到巴比倫時期天文學的最早開端,也隻不過涵蓋了人類學家所確定的人類從類人猿形態進化到人的、肯定有十幾萬年的曆史長河中的一小段。而且,我們應該記住,上個世紀產生了如此豐富的新發現,帶來了科學如此之迅猛的進步,以至於我們完全有理由對科學的前景充滿信心。
在一定程度上,我們必須承認上述批評的正確性。科學的前進的確是緩慢的、搖擺不定的和艱辛的。這一事實無可否認或改變。難怪在另一個陣營中的先生們感到不滿意。他們被寵壞了:
“天啟”使得他們過得安逸自在。科學研究的進展一如精神分析的進展。我們把各種期望帶入工作中,而這些期望又必須嚴格地加以控製。在觀察中,我們時而在這裏,時而在那裏,會發現某種新東西;但一開始,它們隻是一些不能黏合的碎片。我們提出推測,建立假設,倘若沒有進一步證實,我們就必須放棄這些推測和假設。我們需要巨大的耐心和準備,用以等待任何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們放棄了早期的信仰,以免因它們而忽視那些意想不到的因素。最後我們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有了回報,那些支離破碎的發現自行組合起來了,我們因而洞察到精神事件的全貌,這樣,我們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可以從事進一步的工作了。但在分析中,我們不得不在沒有實驗所提供的幫助下進行研究。
而且,在對科學的批判中存在著大量的誇張。認為科學盲目地從一個實驗搖擺到另一個實驗,它用一個錯誤取代另一個錯誤,這都不是真的。科學通常像雕塑家擺弄自己的泥製模型,孜孜不倦地修改著這一樣稿,或者往上加點什麽,或者拿掉一些什麽,直到達到一種滿意的程度,即他感到作品與他所看到或想象的物體相似了。此外,至少在那些更古老和更成熟的科學中,甚至今天仍然存在著一種堅實的基本原理,它隻被修改過和改善過,卻沒有被推翻。在科學活動中,情況看起來並不像批判中的那麽糟糕。
對科學的這些猛烈的汙蔑最終又是為了什麽?盡管科學目前還不完善,而且困難重重,但對我們而言,科學仍是必不可少的,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取代它,它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進步。而宗教的宇宙觀則不然,它的要點完美無缺,如果它曾經是謬誤,那麽它肯定永遠都是謬誤。對科學的貶低絕不可能改變這樣的事實:科學正在努力考慮到我們對外部真實世界的依賴性,而宗教卻是一種幻想,它的勢力來源於我們各種本能的欲望性衝動。[164]我有責任接著考察與科學宇宙觀相對立的別的宇宙觀;但我極不情願這樣做,因為我知道,嚴格地說,我沒有能力評判它們。所以,在聽以下論述時,你們必須記住這個限製條件;而且倘若你們對這種考察有興趣的話,你們應當到別處尋找更好的指導。
在此,我必須首先提及哲學的各種不同體係,它們敢於根據那些多半是遁世的思想家的想法來描繪宇宙圖景。我已經努力對哲學的特征作了普遍的考察[見第160頁],但我恐怕不具備少數人那樣的資格,他們曾經建立了對哲學不同體係的評價。因此,我請你們一同考察另外兩種現象,這兩種現象特別是在我們這個時代,是不可能被忽視的。第一種宇宙觀好似政治無政府主義的複本,而且可能就來源於它。當然,過去就已有這種理智的虛無主義者(intellectual nihilists),而現代物理學的相對論似乎衝昏了當今虛無主義者的頭腦。他們的確是從科學出發的,但他們設法迫使科學自我取消,乃至自絕;他們派給科學一項任務,即通過否認自己的各種權利來消除自身。在這方麵,人們通常認為,虛無主義僅僅是一種暫時的態度,上述任務一完成,它就不複存在了。一旦科學被消滅了,這個虛空出的空間就可能被某種神秘主義填滿,甚或被陳舊的宗教的宇宙觀所填滿。按照無政府主義理論(anarchist theory)來講,並不存在像真理那樣的事物,即對外部世界的確定認識。我們所公布的像科學真理的一切都不過是我們自身需要的產物,因為這些需要一定會根據外部條件來獲得滿足:這再一次證明,它們是幻想。歸根到底,我們隻能發現我們需要的東西,隻能看到我們想看的東西,這是絕無例外的。因為真理的標準——與外部世界相一致——是不存在的,它與我們采取什麽樣的觀點毫不相關。它們都同樣正確或同樣錯誤。任何一個都無權指責另一個是錯的。
對認識論有興趣的人可能發現,探索那些無政府主義者借以成功地從科學中得出上述結論的途徑——即詭辯論(sophistry)——是富有**力的。無疑我們將會遇到類似於那些來自眾所周知的克裏特人(Cretan)的悖論(paradox)中的情況,克裏特人說所有的克裏特人都是撒謊者。[165]但我既不希望也沒有能力對這個問題做深入的探討。我所能說的一切就是,隻要這種無政府主義理論涉及關於抽象事物的看法,它聽起來就具有神奇的優越性,但它向現實生活邁出的第一步就是不成功的。現在,人們的行動是由他們的觀點和知識所支配的;正是這個同樣的科學精神推測出原子的結構或人類的起源;設計了一座能夠承受重物的橋梁結構。假如我們信仰的一切均無足輕重;假如根本不存在知識因與現實相符而相悖於我們的觀念的情形,那麽,我們就可以用硬紙片而不是用石頭來造橋,就可以把催淚瓦斯而不是乙醚當作麻醉劑。但即使是這些理智的無政府主義者,也將強烈地否認他們的理論在實踐上的這種應用。
另一個反對意見更要嚴肅對待,在此,我對自己缺乏這方麵的知識而深感遺憾。我想,關於這件事,你們比我了解得更多,你們大概早就立場分明,讚成或反對馬克思主義了。馬克思社會的經濟結構的研究,關於經濟體係對人類生活的每個方麵的影響的研究,在我們的時代已經取得了無可否認的權威性。我當然無法說清楚,他的觀點具體有多少正確性或錯誤性。我明白,甚至是那些比我受到更好教育的人也不易說清。馬克思的理論中包含著令我奇怪的主張,諸如,社會形態的發展是一個自然曆史過程;社會階層的變化按一種辯證的過程相繼產生。我想我還遠不能認為這些主張是正確的;對我而言,它們聽起來也不是什麽“唯物主義”,相反,倒像是晦澀的黑格爾哲學的積澱物,畢竟馬克思曾有一個時期受過黑格爾哲學的影響。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拋棄自己的外行看法,即社會的階級結構起源於那些早在曆史發端之際差異微小的部落[166]間所發生的鬥爭。我是這麽想的,社會差別最初是氏族或種族間的差別。勝利不僅取決於體質上攻擊性的程度等心理因素,同時也取決於部落內部組織的牢固性以及諸如擁有優越武器等物質因素。生活在同一領土上,勝利者就變成了主人,而被征服者就成了奴隸。在這種情況中,找不到任何自然法則或概念化的(辯證的)進化跡象。另外,由於對自然力量的日益控製,人們對人類社會關係的影響也更有成效,因為人們總是讓他們新近獲得的有威力的工具,為其攻擊行為效力,並且用以彼此鬥爭。金屬——青銅和鐵——的采用結束了那一整個年代的文化及其社會製度。我的確相信,正是火藥和火器廢除了武士製度和貴族統治;而且俄國的專製統治也早就注定要敗於第一次世界大戰,因為不管歐洲的皇室如何盛行近親繁殖,也生育不出在火器的爆炸威力前能夠刀槍不入的沙皇來。
由於大戰之後爆發的經濟危機,我們的確可能正為此付出我們最近才獲得的對大自然的勝利即對天空征服的代價。這說起來不太好懂,但至少是可清晰地辨認出這根鏈條的第一個環節。英國政治所據的安全,從海洋所衝刷出的海岸中獲得了保證。但是在布萊裏奧(Blériot)乘坐自己的飛機飛越海峽的時候,這種保護性的隔離狀態就被打破了;而在德國人齊柏林[167](在和平時期的一次演習中)巡航於倫敦上空的那個夜晚,反德戰爭無疑已提前定局了。[168]在這方麵還不應忘記德國潛水艇的威脅。
我用上述極少的不充分的言論向你們談及這個非常重要而且複雜的問題,這使我一直感到慚愧。我也知道,我並沒有涉及任何對你們而言是新的東西。不過,我隻想使你們注意到下述事實:
人類與其對大自然的控製——他們從這種控製獲得了打自己同胞的武器——的關係,也必然會影響到人類的經濟活動。我們似乎遠離了宇宙觀問題,但我們不久就會言歸正傳了。馬克思主義的力量顯然不在於它的曆史觀或以曆史觀為基礎的對未來所作的預言,而在於它英明地指出了人類經濟條件對其理性的、道德的和藝術的看法具有決定性的影響。這樣就揭示了許多從前幾乎完全被忽視的因果關係及其內涵。但不能假定,經濟動機是社會中唯一決定人類行為的動機。不同的個體、種族和民族在相同的經濟條件下表現各異,僅這個不容懷疑的事實就足以證明,經濟動機(economic motives)並不是唯一的決定性因素。當談論到活著的人的種種反應時,實在難以理解人們怎麽能夠忽視心理因素;因為這些反應不僅與經濟條件的建立有關,而且,隻有處於這些條件的控製之下,人們才能利用他們最初的本能衝動——如自我生存本能、攻擊性、對愛的欲求和趨樂避苦的傾向。在較早的研究中,我還指出了超我提出的重要要求——這個“超我”(super-ego)代表著傳統和過去的理念,而且將在一段時間裏抵抗新的經濟狀況的刺激。[169]最後,我們應該記住,大多數受到經濟必然性製約的人也經曆了這個文化發展——另一些人可能稱為文明[170]——的過程,盡管這個過程無疑受到所有其他因素的影響,但與有機物過程相比,它在起源上自然是獨立於那些因素的,而且表現出完全有能力對其他因素施加影響。[171]它轉移了本能的目標,並促使人們開始反抗他們從前加以忍受的一切。而且,科學精神的日益強大似乎構成了它的一個基本部分。如果有誰能夠詳細地闡明這些不同的因素——如人類一般的遺傳素質,人類的種族變異和文化變遷——在社會等級、職業和謀生能力的條件下彼此抑製和促進的情況,誰就能補充馬克思主義,從而使它成為一門真正的社會科學。因為社會學所探討的是人類的社會行為,故而它也隻能是應用心理學。嚴格地講,隻有兩種科學:一是心理學包括純理論的和應用的,一是自然科學。
經濟關係具有深遠的意義,這一新近的發現使得人們躍躍欲試,要親自運用革命的手段來引起經濟關係的變革,而不是聽任曆史的發展。馬克思主義理論,既在俄國的布爾什維克主義中得到實現,便獲得了一個宇宙觀所具有的力量、自足性和非他性;但同時也獲得了與其反對之物的不可思議的相似性。雖然馬克思主義最初是科學的一部分,也是建立在科學和技術之上的,但它卻製造了一種對思想的限製,這種限製一如宗教昔日的冷酷。任何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批判性考察都被禁止,對其正確性的質疑遭到了懲罰,其方式與天主教會對異端邪說的懲罰如出一轍。馬克思的著作作為一種啟示的源泉,取代了《聖經》和《古蘭經》,盡管它們與那些古老的經書一樣,不乏矛盾和晦澀之處。
雖然實踐中的馬克思主義已經無情地拋棄了所有的唯心主義體係和幻想錯覺(illusions),但它自身又產生了種種幻想,而這些幻想與前者相比,並沒有減少其可疑性和不可證實性。它希望經過幾代人的時間來改變人性(human nature),從而使人們在新的社會秩序中幾乎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而且將自覺地承擔起勞動的責任。同時,它把種種社會必需的對本能的限製轉移到別處去;把威脅所有人類組織的攻擊性傾向移向外麵;並從窮人對富人和如今的無權者對過去的當權者的仇視中尋找支持。但是,像這樣的人性改造是根本不可能的。由於新秩序尚不完善並遭受外部的威脅,布爾什維克黨人目前所煽起的群眾的這股熱情使人們無法肯定,在將來這種秩序就能建立並不再處於危險之中。就像宗教一樣,布爾什維克主義不得不彌補其信仰者現在所蒙受的痛苦和生活的窮困,於是,它向人們承諾了一個美好的未來。那時,一切需要都將得到滿足。這樣的天堂無論如何將在今生,在地球上建立起來,並在可預見的時間裏展示出來。但我們應該記得,猶太人——他們的宗教無視來生——也期望救世主降臨人世;中世紀基督教徒曾很多次相信,上帝的王國近在眼前。
毫無疑問,布爾什維克主義必將對這些反對意見做出答複。它會說,隻要人性尚未被改造,就有必要利用如今這些對他們有影響的方法。沒有對教育的強製,沒有對思想的限製,沒有對武力的運用,直至流血,是不可能辦得到的。如果我們不給人以你所稱的“錯覺”,將無法使他們默認這種強製。有人會有禮貌地問我們,如何以不同的方式來處理這一切呢?這就把我們問住了。
我想不出有什麽妙計。我應當承認,這種實驗的種種情境足以嚇倒我和像我一樣的人,從而不敢一試;但是,在這一方麵,我們不是絕無僅有的人。有些活動家,一旦著手於他們的雄圖大略時,就信仰堅定,絕無疑慮,更無凡人所具有的痛苦感。我們應該感謝這類人。因為他們,使創建一個新秩序的驚人實驗目前正在俄國實際地進行著。當很多國家宣稱他們隻是在保持基督教的虔誠中期待被拯救時,發生在俄國的革命——盡管尚有許多令人不快的細節——卻似乎不失為一種傳遞更美好的未來的信息。不幸的是,無論是我們的懷疑,還是另一方的狂熱信仰,對如何揣測這個實驗的結果,都未提供暗示。這個實驗的未來會回答我們;它可能會表明:這個實驗進行得太早了;要對社會秩序進行徹底改變,成功的希望渺小,除非新的發現增強了我們對自然力量的控製,從而使我們的需要更易得到滿足。可能隻有到了那時,新的社會秩序才可能既消除群眾的卑俗需要,僅把注意力傾向於個體的文化需要。當然,即使到那時,我們仍然不得不與種種困難做鬥爭;
人性的不馴服的特征,向所有的社會都會顯示出這些困難。
女士們,先生們:
請允許我在結尾處,就上述有關精神分析與宇宙觀問題的關係,做一個總結。我認為,精神分析沒有能力創建自己的宇宙觀。它並不需要自己的宇宙觀;它是科學的一部分,故而能夠遵循科學的宇宙觀。但是,論述這種關係幾乎不值得用如此宏大的標題,因為科學宇宙觀並非包羅萬象,它極不完善,也不認為是自足的,能建構種種體係。人類的科學思想仍然很幼稚;還有太多的重要問題尚無法解決。建立於科學之上的宇宙觀,除了對外部真實世界的強調之外,其性質主要是消極的(例如,服從真理,拒絕幻想)。我們的同胞中,若有人不滿於現狀,要求獲得比現在更多的暫時安慰的地方,他們盡可以到他們所能得到這種安慰之處去尋找。對此,我們無可指責,也幫不上忙;但是,我們也不能因為他們而改變我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