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從東方滲進孔洞,整座光明之地彌漫如煙般的清晨薄霧。
浩瀚星空漸漸被魚肚一樣的蒼白取代,海灣的怪異之霧蠕動著退入深海。
光明之地誕生之初,怪異之霧如所有怪異不敢涉足。但隨著時間推移無事發生,它重新染指此地,從海灣外的光明之地邊緣彌漫,每天都比前一天推進幾十米,仿佛試探某位不可言說的存在是否已經離去。
三個月後的此刻,怪異之霧已從邊緣延伸至半個海灣。即使往後時光維持這種勻速蔓延,離它重新籠罩海岸也不會太久了。
然後,光明之地將不再純淨,陸續造訪的災禍與怪異重新侵染此地。
安妮樹下,陸離注視著醜陋木牆圍起的瑪瑙湖營地。
分散在瑪瑙湖畔建造棚屋、開墾農田的工人結束一天勞累,陸續回到搭建的簡陋棚屋,準備在光輝灑下之前的早晨憩息。
光明之地的作息截然相反,這源於遷徙來的居民們——隻因睡夢代表危險,而即使消失,在陽光下也不會讓他們覺得痛苦。
而且當光芒照耀光明之地,溫度回升,將是一天中最舒適的時刻。他們可以不用在薄被裏將身體裹成蝦球,安然做個好夢。盡管人們時常會因過分明亮或長時間曬烤從沉睡中醒來。
而且不必擔心會耽誤每天的工作——即使是在夜晚,光明之地也比地表其他地方的正午明亮。他們足以披著星輝,在螢石燈與油燈照耀下工作。盡管偶爾有蠢蛋會跌進泥坑或被石塊絆倒。
營地周圍並未就此沉寂,因為修建通往湖心島木橋的工人們尚未離開,搬運木柴與嘭嘭釘木板的聲音跟著漣漪回**傳來。
他們因陸離歸來而選擇趕工,期望盡快完成湖心島到湖畔的木橋,免去每次陸離想去島心都要劃船的麻煩與危險。
盡管扭曲教會的信徒們每時每刻都在湖泊巡遊,但稀少數量和麵積不算小的瑪瑙湖讓它們很難照拂每個角落。而深不見底的幽暗湖泊代表未知,未知代表危險。
然後很快,他們被鑽出湖麵的濕漉漉的扭曲教徒驅趕,讓他們放下工具回去休息。
比起用看管羊群的牧羊犬描述這幅景象,陸離更喜歡形容這是兩個對立存在的合作伊始。
營地漸漸恢複寧靜,結束勞作的居民們陸續進入夢鄉。
陸離矗立在整座蘇加德山的製高點,眺望營地外蟄伏於昏暗,斑駁而崩頹扭曲的舊貝爾法斯特,往昔光景似乎曆曆在目。
盡管擁有無可爭議的所有權,但陸離隻是名義上光明之地的領主。
光芒照耀半座蘇加德山與整片海灣,陸離實質掌控的隻在瑪瑙湖周圍——光明之地的百分之五。
剩下百分之九十五一半歸於怪異,一半歸於海灣。甚至陸離曾經居所,偵探社與望海崖也在怪異和觸須難以抵及之地。
“你也這麽覺得……?”
旁邊忽然響起晦澀低語,陸離收回視線,看向偷看了信件內容的扭曲身影。
“極端但有道理。”陸離說。
當生存無法滿足,道德將毫無意義,生命的自私自利這時會無比清晰。
“我很失望……你與其他人類沒有不同……”艾琳娜形象的扭曲身影浮現逼真的遺憾和冷漠。
“我沒明白你在說什麽。”
扭曲身影在乎這些人類居民?陸離垂眸落向信件,發現結束句後的符號與可疑空白。
意識到什麽,陸離打開螢石燈,取出一塊螢石貼在透光的紙張後。
【小心扭曲與藤蔓教會,它們終究不是人類,不該報以過分信任】
符號跟隱形藥水是維納不凍港事件時馬特烏斯市長與陸離隱秘交流的小手段,不過他沒想到扭曲身影就在陸離身邊,並看到了這些。
“我沒看到這句話。”麵對盟友,陸離沒有吝嗇解釋:“至於信任,此前三個月我將光明之地交給了你們。”
而且是隨時可能被掠奪的、篡取的、新生的光明之地。
“我收回我的失望……”祂操控“艾琳娜”浮現逼真地微笑:“教會也不會讓你失望……”
然後陸離拿起鋼筆,回複維納避難區等待的馬特烏斯:“她說不會辜負我的信任。”
馬特烏斯不再有回信送來。
久違重逢讓扭曲身影沒有離開,繼續和陸離交談,重新回到《沉沒之地》的話題。
“它們讓你的記憶重煥光彩……但為什麽你與上次相見沒有變化……”
“也許是我現在需要休息。”
脫離深夜城幻境至今陸離尚未合眼,如果拿走末日啟示書他可能會徑直栽倒在樹下陷入昏睡。但還有許多事沒有解決。
光明之地南部的漩渦之地,從舊貝爾法斯特淪陷起就存在的沉船區、餘燼區,還有掩藏在城市廢墟中的怪異。
“我們需要盟友。”
扭曲與藤蔓教會僅能勉強維持瑪瑙湖營地不被怪異侵染,而不能讓他們奪回被占據的土地。
他們需要更多力量守護自己,以及吹起反攻號角。而在艾倫半島,陸離有一位現成的盟友。
而且祂絕不會背叛自己。
不過在此之前——
舊貝爾法斯特的幽冥褪色,清晨的微光照向光明之地,猶如回到怪異時代的陰鬱,又或是舊日時代。
扭曲身影在這時向陸離低語。
“去休息吧……醒來後巡視你自己的領地……光明之地的領主。”
陸離暫時住在約瑟夫男爵的莊園。年久失修的宅邸變得破舊,紅色地毯猶如殘缺的苔蘚,缺少活人的沉寂宅邸四處回**著陸離的腳步聲。
走進曾屬於艾琳的臥房,曾經鮮豔的房間因蒙塵而褪色。陸離掀開陳舊被褥,讓猶如管家的商人安東尼帶來新的被褥。
站在露台,片刻眺望一覽無餘的瑪瑙湖營地,陸離回到臥房,鋪好被褥,將黑色大衣掛上衣架,解開領帶放在落灰的床頭櫃,將石印也放在旁邊,他躺進逐漸回溫的臥室床榻。
享受喧囂之後的靜謐,陸離在他的領地安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