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似是語言,枯燥地不斷持續同一段內容,仿佛潮汐時的海浪聲。

伴隨著海浪聲,通道深處吹來的微風似乎也帶上海岸邊獨有的味道。

離通道盡頭已然不遠。

另一邊是海岸?

陸離心想,咬住油燈的提手,扒住台階的邊緣,追隨血液痕跡向下一層挪去。

如果安娜在,他完全不用這麽吃力移動。

理查德留下的血跡開始變得不再是均勻直線,而是斑駁灑落在台階上。

受傷的理查德理所應當的翻越得更加艱難。

啪——

落到下一層,腳底黏糊糊的觸感隔著鞋子傳來。

一層淤泥出現在腳下,混合著海藻與鱗片,濃鬱的腥味鑽入鼻中。

後退半步,陸離提著油燈蹲下,觀察這層淤泥。

淤泥離幹涸還有很長時間,但也不是剛剛留下的。起碼在陸離和理查德下來之前,它就在這裏。

漆黑如墨的淤泥和那枚鱗片仿佛來自海底最深處,不然漁船船底般的濃鬱魚腥味從何而來。

陸離沒去觸碰不知何種存在遺留在台階上的古怪鱗片和淤泥,在台階上蹭掉鞋底的淤泥,向下一層移動。

被微風帶來,耳邊響起的海浪聲愈發清晰,陸離距離通道的終點已經不遠。

嘭——

腳掌落地,雙腿彎曲卸去衝擊,沙礫揚起,留下兩處沙坑。

某個時刻,陸離真正到達通道的盡頭,踩在偏軟的沙礫上。潮水聲不再有所遮掩,日夜響徹的海浪聲充斥周圍。

提著油燈,陸離轉身麵向海麵。

他出現在幽暗的沙灘上,天是黑的,不見星空,也不見其他。就像一個初學畫畫的兒童用黑色畫筆塗滿了天空,又用這隻畫筆畫出了沙灘與海洋。

濃鬱的黑色理應讓陸離看不見東西,但他可以一眼望到整個沙灘,籠罩在漆黑下的沙灘。

這裏就像一片地下海洋。

無論是身後向下延伸的通道,看不到盡頭的嶙峋石壁,還是沒有光點的漆黑天空,都給陸離這樣一種錯覺。

身旁的沙灘不自然地向下凹陷,血漬在幾塊沙礫上凝結,一行足跡向遠處延伸。

陸離似乎看到理查德摔落在沙礫上,身上蹭滿了沙子,然後捂著傷腿,向遠處走去——

幾百米的海灘處,立著一抹輪廓陰影。

那裏有一棟小木屋。

陸離確定自己是第一次來這裏,但周圍的一切都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那棟小木屋。

似乎不久之前,陸離才剛剛見過它。

沿著理查德行進的足跡,陸離走向木屋,更多細節隨著接近而愈發清晰。

這是一棟離海水隻有幾十米的高腳木屋,漲潮時,木屋的地基將大部分浸泡在海水裏。

走到百米處時,陸離終於辨認出這棟小木屋,與周圍環境帶來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這裏是濱海小鎮的海岸線。

陸離倏然轉頭望向岸邊,那裏隻有一片似乎連接著天空的岩壁,而原本的街道和木屋不見蹤影。

凝視良久,陸離收回目光,看向百米外的小木屋。

那麽那間木屋就是……

……

微弱的腳步聲停在木屋台階前。

鞋子微陷入沙礫中,陸離抬頭,熟悉的景象令他沉默。

血跡出現在木階上,理查德就在裏麵,或是進過這裏。

短暫停留,陸離邁步踏上木階。他的右手垂在解開的槍套前,隨時可以拔出射擊。

吱呀——

老舊潮濕的木梯發出的聲音被海浪掩蓋。

吱呀聲中,陸離踏上最後一層台階,伸手推動木門。

吱呀——

遠比木梯響亮,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又戛然而止。因為潮濕而浮腫的木門和地板的摩擦讓開門變得晦澀。

衣櫃、床鋪、書桌、窗戶,一切與陸離曾經所見沒有區別。

隻有床榻前的地板,那一片像是被塗畫又像是燒焦的幽黑孔洞變成了真實存在,幽深不見底。

光芒傾灑在上麵,仿佛被孔洞吞噬,完全消失。

一根繩索綁縛在床鋪木腿上,另一端延伸進孔洞,四周散落著尚未幹涸的血液。

理查德同樣來過這間木屋,並且似乎不久前,理查德使用繩索爬入了孔洞。

陸離走入木屋,反手關閉木門。

外界的海浪聲隨之減弱,油燈火苗晃動間,木屋裏的影子跟隨擺動,令陸離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本寫著吊詭內容的日記。

不過木屋裏不可能藏得下人,除了床邊的幽暗孔洞。

似乎有來自深淵的風吹上來。

陸離繞過孔洞,走到綁縛繩索的床腿邊,拉動麻城。

沒入孔洞的另一端沒有重量,很快,隻有一米長的麻繩被從裏麵拽了出來。

理查德沒在這下麵。

而他想迷惑陸離。

不過理查德既然還有空布置陷阱,就說明這裏沒陸離想象的那麽危險。

起碼不會出現無法躲避的危險。

叩叩叩——

然後,三聲不快不慢的敲擊聲在寂靜木屋外響起。

陸離身形靜止不動,抬起眼眸,望向傳來敲門聲的門口。

幸運的是,陸離關上了房門,麻煩的事,門隻是關上……

敲門聲的尾音散去,木屋內外陷入死寂。

保持安靜地觀察中,陸離忽然微微抬頭,輕輕嗅動。

房門處飄來的空氣中忽然帶上了一絲腥味。

陸離想到通道裏所見的淤泥鱗片,這是否代表門外存在與之有關?

叩叩叩——

幾十秒後,敲門聲再次響起。

門外存在不曾離開,正在變得濃鬱的海腥味便是佐證。

陸離仿佛透過木門縫隙,看到門後所站立的,長著鱗片的畸形身影。

它知道木屋裏有人。

不再理會深淵孔洞,陸離動作輕緩地繞過它,接近書桌後的窗戶,輕輕推開。

海浪聲重新變得清晰,而陸離回頭,等待敲門聲再一次響起。

叩叩叩——

敲門聲第三次響起時,陸離借著聲音未散去的掩蓋,從窗口爬出,跳進沙灘。

油燈搖晃著,扭曲周圍的影子。陸離從下方望向木屋門前,但難以看清什麽。

陸離打算觀察敲門的存在,但在此之前,他要與木屋拉開距離。

緩慢向後挪動,但陸離的腳跟忽然踢到什麽堅硬事物。

濃鬱的魚腥味與陰冷瞬間從身後將陸離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