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星期六,晚上21點19分。

孫乾老師坐在自己的書房裏,正伏案批閱同學們的語文期末考卷。

1班的語文課。

語文考試在這周星期四上午就已經結束了,但因為星期五和星期六要負責監考其他幾科的考試,所以他白天沒空批改卷子,隻好將試卷拿到家裏,晚上加班閱卷。

他自己所帶班級的卷子已經批閱完了,總體而言,成績平平。

1班的考卷。

雖然對於這個班上的同學,沒有他自己班的同學那樣了如指掌,但畢竟也教了他們兩年,所以對於這個班的同學還是有一定的印象。

這種印象,對於學生的分數高低,雖然沒有決定作用,但也有一定的作用。

這點主要反映在作文上麵。

因為批閱作文是件很辛苦的工作,為了能減少一點負荷,他對一半左右的作文,都是不看完就給出一個分數。分數的多少,一半取決於他對這個同學的印象,而另一半則取決於他對該篇作文前麵幾段的感覺。

他批閱語文卷子有一個習慣,就是先批閱完全部試卷的其他考題,最後才一篇接一篇地看作文。他現在就是在閱讀同學們的作文。

這次作文的題目是:請同學針砭時弊,寫一篇1000字左右的作文。題目自擬,體裁不限。

同學們的作文五花八門,有寫議論文的,有寫敘事作文的,也就一些是寫人物的。孫乾老師連著看了五六篇後,有些累了,起身到客廳把喝幹了的茶杯又續滿了水,才又回到書房裏,他決定今晚再看十篇作文後就休息。

現在,擺在最上麵的那份試卷是田敏同學的。

他對這個女生的印象不是很深,本想粗粗瀏覽一下前麵的內容,就給個分數。但他翻到作文那一頁卷子時,卻不禁吃了一驚。

這篇作文很長,不但寫滿了正常的試卷,而且還加了兩張白紙作為附卷。

在他的印象中,田敏從來沒寫過這麽長的作文。

他好奇地看了一下題目――

我們怎麽了?

從題目看,好象是一篇議論文。“她想議論什麽問題?竟然寫了這麽多!”

他愣了一下,將視線移向下麵的文字:

我要說的這個故事,是一個十分恐怖的故事,也是我媽媽親身經曆的一件事情。

原來是一篇敘事作文。

他怔了一下,放下拿起的茶盅,認真地看了下去――

1986年8月21日,上午9:00。

一輛成都至重慶的客車緩緩開出了車站的大門。行出幾分鍾後,司機看見路邊有三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在招手,於是將車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後,女售票員問那三個女孩要去哪兒,三個女生說要去龍泉。

嚴格地講,這三個女生其實已經不能算是學生了,因為她們已經高中畢業。但因為剛畢業一個多月,所以身上還有一種濃濃的學生氣息。

女售票員一聽是短途,正想拒絕她們。但三個女生已強行上了車,並向最後排的空位走去。

女售票員勸了她們幾句,三個女生不聽,其中一個說:“我們跟幾個同學約好了時間,上午10點之前趕到龍泉會合,我們的同學都已經上路了。反正你這車也沒坐滿,我們坐了又有什麽關係。如果過會有長途客人上車,我們保證讓出位置。”

女售票員聽她們做了這樣的保證,隻好走過去收了她們的車錢。

10分鍾後,車子出了城市,開上了成都至重慶的公路。

最後一排坐著一個頭發很長的青年,看樣子不象正經人。三個女生在他左邊的空位上坐下來。與那個青年隔了一個位置的距離。

三個女生興奮地觀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心裏對這次同學間的聚會充滿了期待。

昨天下午,她們和四個男同學約好了,今天一起到住在龍泉的一個同學家裏去玩。

本來他們說好一起出發的,但今天情況發生了一點變化:那四個男同學因為搭上了一輛熟人開的車,所以先出發了。臨行前隻給她們打了一個電話,約定10點鍾在龍泉站會合。所以她們隻好在路邊攔客車。

在她們前排,也就是倒數第二排靠門這一邊的位置上,坐的是兩個年輕男女。男人大約二十五六歲,女孩要年輕一些,看模樣好象是一個高中學生。

因為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二年,所以這三個女生對這兩個人的長相已記憶模糊了。隻記得女孩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身材很苗條。男青年則穿著一身深藍色的中山裝和同樣顏色的褲子,個子很矮小。

看兩人的衣著打份,似乎不是城市裏的人。

兩人開始好象並不認識,那矮小青年看女孩子模樣長得有些好看,就主動搭訕。不住地問那女孩子。問她姓什麽,在讀書還是在工作,老家是哪兒的,結果兩人說了幾句話後,居然發現大家原來是同一個鄉的!兩人的交談和神情,都比剛才要親切了一些。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車子開了大約10分鍾後,那個女孩忽然不說話了,而那個男青年還在不停地找話說。

坐在最後排的三個女孩也不知何時停止了交談。

原來,這四個女孩都發現了一件事情:坐在最後排的那個長發青年正在偷東西!

他的賊手已經伸進了前排的矮小青年放在座位邊的尼龍口袋裏!

那女孩幾次用眼神和沉默暗示自己的老鄉,但矮小青年隻顧說話,始終沒有會意。

那女孩見老鄉不明白,就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老鄉的手,同時用眼神向他示意。

那個矮小青年終於感覺到了異常,轉過頭來一看,隻見長發青年正把從他的尼龍口袋裏偷出的幾張大團結放進自己的褲兜裏!

“喂,那是我的錢!”男青年低喊了一句。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全車人都聽到了,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他們。

“誰偷你的錢了?”長發青年反問道。

“她……她看見了!”男青年用手指了指靠窗坐著的同鄉女孩。

那個女孩沒有出聲,隻是看著那個小偷。

小偷見全車人都看著自己,悻悻地將錢扔還給了矮小青年。然後大步向車子前麵走去。

“停車!有下!”

司機看了他一眼,將車停靠在了公路邊。

小偷下了車,司機正要關門,忽然,那個小偷又跳了上車。

大家見他神色不對,都奇怪地看著他。

長發青年徑直走到車子最後麵,指著那個矮小青年喝問道:“傻農民,誰偷了你的錢?”

矮小青年看樣子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見對方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得臉都白了,說不出話來。

長發青年又用手指著裏麵坐的那個女孩子:“你看見我偷了他的錢?”

女孩子似也有點害怕了,沒有吭聲。

長發青年忽對那個矮小青年命令道:“站起來!”

矮小青年惶恐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站了起來。

長發青年又命令他退後一步。

待他退後後,長發青年便給了那個女孩子一個重重的耳光!

那女孩子被打得尖叫了一聲!

全車乘客都被突發的一幕驚呆了。

車上雖然有十幾個男人,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嗬斥小偷。

坐在最後排的三個女生沒遇見過這種陣仗,嚇得縮做了一團,生怕那個長發青年也會打目睹到偷竊行為的她們。

長發青年打了那女生一記耳光後,才罵罵咧咧地下了車子。

客車又向前開去。

那矮小青年見同鄉女孩為自己挨了打,也很羞愧,呆站了一會,才詘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車上的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大家都似還沒回過神來。直到車子開出一段路後,幾個客人才開始議論起來。

“現在的小偷真是太凶了,偷不成東西,還要打人!”

但是,大多數人仍然沉默著。

過不多會,那幾個議論的人都停下了說話,並神色緊張地不住朝後張望。

最後排的三個女生見大家神色有異,也好奇地掉過頭去看車子後麵。

於是她們明白了大家在看什麽,原來那個長發青年又開著一輛摩托車追上來了!

而這次來的不是他一人,他後麵還坐著一個光頭。

眼見摩托車越來越近,一些膽小的乘客已不敢看了,趕忙掉過頭去。

矮小青年和那個被打的女生也發現了人們恐懼的原因,都嚇得瑟瑟發抖。

摩托車很快追上了客車,光頭用手指著司機,大聲喝令他停車。

光頭個子比那長發青年更高大,樣子也更凶惡。

司機遲疑了一下,擔心禍及自身,將車停靠在了路邊。

長發青年將摩托車橫在客車前麵,擋住去路。然後兩人下了摩托車。

兩人走到客車後麵,長發青年指著那個女孩說:“就是她。”光頭喝道:“下來!”

全車乘客都無言地看著那個女孩。

女孩雖然嚇得全身打戰,卻沒有下車。

光頭大怒,又走到車門邊,猛踢了車門兩腳,喝令司機:“快門!”

司機猶豫了兩秒鍾,打開了車門。

光頭象一個凶神一樣,跳上車後,徑直走向車後麵。

最後排的那三個女生恐懼地看著光頭,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光頭手指那個女孩:“站出來!”

旁邊那個矮小的同鄉青年恐懼地站了起來,躲到了旁邊。

三個女生看見他這畏縮的樣子,心裏都很鄙夷他。

光頭見那女孩坐著不動,猛地一把抓住女孩的左手臂,要拖她下車。

女孩嚇得直抖,拚命抓緊前排位置的靠背,不讓對方拉她下車。

光頭拉了兩下,沒有拉動,勃然大怒,揮起老拳,朝她頭上猛擊!

女孩不敢還手,用兩隻手護住頭部。光頭連打幾拳,都打在了她的手臂上。更加生氣,擠進位置裏去,一隻手去拖女孩,一隻拳猛擊對方頭部、麵部。

女孩一隻手被對方抓住,難於保護自己,口、鼻都被打出了血!但她始終沒有吭聲。也死活不讓對方拖她下車。

光頭繼續施暴,打得女孩滿臉是血,模樣十分嚇人。

許多乘客都站起來觀看。兩個膽小的客人害怕遭池魚之殃,跑下了客車。

那個長發青年一直在車下麵看,可能他也覺得同伴下手太狠了,或者害怕把事情鬧大,總之,他突然改變了態度,跳上車來,勸光頭:“算了,走吧。”

光頭又給女孩兩個耳光,這才耀武揚威地跟著長發青年下了車。

待兩人開著摩托車離開後,司機才發動了汽車引擎。

客人們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個矮小的青年尷尬地沉默一會,坐到了最後排的空位上。

被打的女孩也沒有看大家一眼,默默地從行李包裏摸出一個筆記本,撕了幾張紙,將自己還在流血的鼻子堵住。

“頭仰著,不要埋著,否則鼻血堵不住。”前排的一個客人小聲提醒道。

女孩象沒聽見一樣,仍然埋著頭。

那客人又提醒了一遍,但女孩仍然埋著頭。

那客人輕歎一聲,轉過頭去。

其他一些在看女孩的客人也都轉過身去。

車上雖然坐了三十多人,但沒有一個人說話。

後排那三個女孩一直用恐懼和同情的眼神看著那個長發披肩的女孩。

客車在沉默中行駛了七八分鍾後,便到了龍泉驛。

後排的三個女生叫停了客車後,默默地下了車……

※※※

7月2日,星期四。按照那個恐怖的“電話遊戲”的“規則”,今天就是田敏的凶日!

陸欣、陶春以及陶春的丈夫李國慶,吃過中飯後,就到了地稅局家屬樓杜萍的家裏。

杜萍、田道直、田敏三人都在家。

看見三人到來,杜萍心裏有些感動。趕忙為客人找了三雙拖鞋換上。

主人沒有問客人來意。客人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何必解釋?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從酉陽回來後,他們就停止了調查。因為已經沒有必要。

那天在電話裏聽了陸欣的話後,田道直立即去XX公司找她們的昔日同學江上峰,結果很順利:江上峰雖然以前停薪留職,到深圳去闖**了幾年,但最後又回到了原來的單位。所以他一去XX公司就找到了江上峰。

江上峰聽了他的來意後,雖然有點奇怪,還是幫了這個忙,翻出學生時代的日記,查到了那個日期。

那天他們幾個同學相約去龍泉玩耍的時間是:1986年8月21日。

這個日期恰好是熊明豔遇難的前一天!

二十二年前,交通條件還比較落後,從成都坐車到酉陽,需要兩天才能到。熊明豔乘坐的成都直達酉陽的長途客車,是在距離龔灘鎮20公裏處出事的,換言之,她從成都出發的時間,也是1986年8月21日!

田道直又向客運公司谘詢了一下當時的客運情況,並推算出熊明豔乘坐的那輛客車的出發時間應該是上午10到12點之間。

田道直查明這個情況後,立即給正在返回路上的妻子打去了電話,尋問她們那天乘坐的是什麽車,是幾點鍾發的車,結果三人都記得很清楚,她們乘坐的是一輛上午9點鍾出發的成都至重慶的客車。

這樣,中間隻相隔兩個小時左右。如果那個被打的女孩就是熊明豔的話,把她下車、上藥、等車的時間考慮在內的話,她就完全有可能趕上這輛出事的客車!

再將前麵查到的情況綜合起來考慮,答案便水落石出了!

那個打恐怖電話,害死了陸欣的兒子陸政文、陶春的兒子李明智,如今又正在對杜萍的女兒田敏下手的恐怖女孩,就是二十二年前因車禍死去的熊明豔!

這段時間以來,三家人千方百計地調查事情真相,但真的查明真相後,大家卻措手無策了。

――如果對方是一個人,無論她有多可怕,他們也總會有辦法製止對方的行動。但是,他們的對手是一個……!

他們又能想到什麽法子?

請陰陽先生?請和尚道士?

別說他們根本不相信這些人,就是相信,時間也來不及了。

因此,他們商量了半天後,最後決定靠自己!

可笑的是,他們雖然都不相信迷信這些東西,但為了保護田敏,以及可能也會死去的自己,田道直、杜萍這幾天還是做了許多可能有用,也可能完全沒用的事情。比如暗中請算命先生卜算吉凶,又給熊明豔燒了許多紙錢!

總之,能做的他們都做了。

但是,這些行動能取得熊明豔的原諒麽?誰心裏都沒有底。

陸欣、陶春、李國慶三人的心情則更複雜和矛盾。一方麵,他們想取得熊明豔的諒解,另一方麵,想到死去的兒子,他們又不太情願為對方大把大把地燒紙,或者做別的事情。

總之,這段時間大家雖然每天都在忙,但到底在忙些什麽,有沒有意義,卻沒有一個人冷靜地想過。

※※※

前段時間,因為害怕熊明豔打來騷擾電話,田道直和杜萍將田敏的手機電池取下了,但真相浮出水麵後,他們又悄悄地將電池上好了。

他們既害怕熊明豔打來電話,又希望她打來電話!

他們渴望能直接通過電話,與對方交談。希望熊明豔能原諒她們當初的冷漠,並放過田敏!

手機電池上好後,田敏也確實打通過一次那個隻有六位數的總機號碼。

田敏在電話裏,告訴了對方一件事:自己這次的期終語文考試,寫的作文內容就是二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

熊明豔沒有說話,但她顯然在聽她講什麽。直到她講完了作文的事情後,她才一言不發地掛斷了電話。

之後,那個總機號碼便再也打不通了。每次打過去,都隻是聽見那句“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請查詢後再撥。”

雖然一直打不通,但他們還是沒有放棄,還是一直開著手機。

因為他們都明白一件事:對方既然不是一個生人,那麽逃避不是辦法,也逃不掉!

因此,取下手機電池,無濟於事,倒不如一直開機,或許還能等到再次通話的機會!

三人在沙發裏坐下後,李國慶問了一句:“還是沒有通上電話?”

田道直點了點頭。

兩個大男人無計可施,隻是不停地抽煙。

大家今天相約到杜萍家,其實有兩層意思。一是共同擔當,共同保護田敏。二是,如果真的注定要被對方索去性命,與其一個個單獨被對方嚇死,倒不如今天大家一起被嚇死來得痛快!

主客雙方雖然都沒有捅破這層紙,但心裏都明白這兩層意思。

陸欣為了消除大家的緊張,故做輕鬆道:“杜萍,把麻將拿出來,我們幾個好久沒在一起玩麻將了,今天好好玩一天!”

李國慶立即附和道:“是呀,今天大家玩個痛快,玩個通宵!”

杜萍看了丈夫一眼,田道直沒有表情地道:“拿出來吧,大家也確實好久沒這樣玩過了。”

陶春強顏歡笑道:“不過不要玩大了,否則早早地把我們這些窮人打光了錢包,就沒法玩通宵了!”

田道直苦笑道:“好,打小一點,打一元吧。”

於是三家人到陽台上的麻將桌邊坐下來,除了田敏外,其他人都輪翻上陣。

田敏一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因為不想讓父母太擔心,她一直強裝堅強。其實,她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天黑!

但天還是終於黑了下來!

田道直今天一直在輸錢,雖然打的是放炮一元錢,但他竟輸了一百五十元錢!

如是平日,杜萍早就要換下他了,但今天她一直沒有關心戰局。隻是默默地為客人端茶倒水。

“已經快八點了,大家下樓去吃飯吧?”田道直看了一下手機時間,對客人們說道。

“走吧,我早就餓了!”陶春的丈夫李國慶說道。

於是大家收拾了一下,就下樓到離住處不太遠的一家火鍋店去吃了一頓魚火鍋。

為了壯膽,每個人都喝了一點酒。

雖然花了四百多元錢,但賓主雙方都沒有放在心上。

酒足飯飽後,大家本來還想在街上散一會步,但杜萍看見街上車來車往,忽然想到陸欣的兒子陸政文就是給車撞死的,擔心女兒安全,便叫大家又回到自己家裏。

大家稍示休息了一會,又開始打麻將。

田敏則繼續坐在沙發裏看電視。

杜萍也坐到沙發裏,陪女兒看電視。

母女倆一直沒有交談。

其間她們也主動打了幾次那個恐怖的總機號碼,但電話裏一直提示那是一個空號!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消逝。

樓下的喧鬧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下來。

田道直與杜萍對視了一眼,又同時看了看自己的手機時間:還差二十二分鍾就到零點了!

也就是說,按照二十二天的“遊戲規則”,他們最多還有二十二分鍾的平安時間!

客人們雖然假裝沒注意時間,但都明顯地緊張起來。摸牌的聲音都盡量很輕,以免錯過什麽動靜。

就在大家表麵鎮定,心裏實際恐懼到極點的時候,田敏的手機終於響了!

每個人都緊張地看著放在沙發扶手上麵的那個一直在等待來電的手機!

杜萍看了大家一眼,雖然她也恐怖得發抖,但還是不顧一切地搶在女兒之前拿起了手機!

一看手機來電顯示,果然是她們一直在等的那個電話!

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

杜萍顫抖著手指,想要按下接聽鍵,卻沒有拿好手機,手機掉到了地板上!

田道直也嚇白了臉,正想起身去拾手機,田敏卻“平靜地”拾起了手機,並“平靜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她雖然假裝很平靜,但聲音卻有些發抖。

電話那邊沉默了兩秒鍾時間,才傳來那個既悅耳又恐怖的聲音:“你好,田敏。”

田敏心尖顫了一下。

她居然在問她好!?

所有人都離開了麻將桌,無聲地圍到了沙發邊。

田敏看了大家一眼,小聲說道:“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我知道,所以我才給你打電話來了。”

“……”

“你的那篇作文我看了。”

“……!”

“謝謝你。”

田敏心裏一動,看了一眼旁邊的母親。

杜萍也正在緊張地看著她。

“田敏,我想問你一句話。”

“什麽?”

“你作文裏寫的那些話,是因為害怕,還是你的真實想法?”

“都有。我真的那樣想!”

電話那邊輕輕歎了口氣,“我相信你說的話是你的真心話。我本來不想給你打電話,但我發現你這幾天一直在給我打電話,所以……我還是決定給你打一個電話。”

“哦,我……我是一直想跟你通一次電話!”

“你放心,我不會再給你打電話來了。”

“你……原諒了我?”

“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我……我的意思是:你肯原諒我的媽媽,還有陸欣阿姨和陶春阿姨她們了嗎?!”

“你的作文裏也說了:她們跟你一樣,也是柔弱的女孩子,也是剛剛脫離學校、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她們和你一樣年輕,一樣也會感到恐懼。――所以,我原諒你們了。”

田敏、杜萍飛快地對視一眼,同時滾落兩行熱淚。

田敏猶豫一下,忽然鼓起勇氣說道:“我知道你心裏有怨念,也理解你想報複的心情,但是,我認為你應該直接報複那兩個小偷,而不應該……報複當年車上的其他乘客――我們在調查時,聽說在你遭遇車禍的那個地方,後來又後生了很多次事故,死了不少人,我猜……那些出事的人也跟我媽媽和張明他們一樣……也是當年車上的乘客吧?”

“……是。那兩個小偷,還有他們的家人,都已被我殺死了!”

雖然不出所料,但聽見對方親口證實,田敏還是感到頭皮有些發麻。

那女孩輕歎口氣,沉默小會,忽然笑了一下,問道:“你現在不害怕我了嗎?”

田敏頓了一下,也笑了:“我不知道!”

兩人又沉默了兩秒鍾。

但這次沉默,卻沒有恐怖和緊張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對好朋友在電話裏聊天時,突然想不出該說什麽話。

“再見!”

“……再見!”

那邊掛了電話,但田敏卻一直呆呆地拿著手機,呆呆地聽著忙音。

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

※※※

光陰似箭,暑假一晃就過去了。

這是新學期第二周星期二下午。

1班正在上體育課。王老師讓同學們複習了一遍新教的一套體操後,就宣布解散,自由活動。

田敏和好朋友趙潔手挽手地走到學校的小賣部前,她們打算各買一瓶飲料後,就去足球場看男生們踢球。但當她選好一瓶飲料,準備付錢時,忽然發現一件事情:自己的錢包落在課桌的抽屜裏了!

“對不起,我錢包落在教室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將那瓶飲料退還給那位小賣部的阿姨。

“退什麽?一瓶飲料,小意思,我給你付錢!”趙潔說道。

“我錢包裏有兩百塊錢!我馬上去教室一下!”話沒說完,她就一陣風似地跑遠了。

趙潔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心道:“跑那麽快幹什麽,大家都在操場玩,又沒人去教室,還怕給誰偷去了嗎?”

田敏氣喘籲籲地跑到高三年級的教學樓二樓後,隻見長長的走廊裏隻有語文老師孫乾一個人。

1班正在上作文課,他布置了作文題目後,就走到教室外來吸煙了。

田敏性格有點內向,看見自己跑得披頭散發的樣子被語文老師看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羞澀地喊了一聲“孫老師”後,正想走進自己班的教室。孫老師忽然對她說道:“你等一下。”

田敏微感意外地站住。

孫老師微笑道:“在上體育課,怎麽一個人跑回教室來了?”

“我……我……”她想說出錢包的事,又有些不好意思。

孫老師也沒有追問原因,忽然改變了話題:“對了,我一直想跟你談一談你上學期期終考試的那篇作文。”

田敏輕輕吐了口氣,心想:“孫老師一定是想問我寫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你那篇作文寫得不錯。”孫老師將煙蒂扔到腳下,又用腳踩滅了煙頭。

田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孫老師歎了口氣,“不過,我認為那篇作文也有一些問題,或者說不足吧。”

田敏點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乖乖女的樣子。

“你在那個作文裏,敘述完了你媽媽和她的兩個同學在車上遇見的那件事情後,就寫她們下車了。文章從開頭到她們下車為止,視角一直是站在她們三個女同學的角度。是吧?”

田敏點點頭,“是。”

孫老師嗯了一聲,說道:“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你寫你媽媽她們在龍泉下車後,本來故事就可以結束了,但你卻又接著寫了那個女孩後麵發生的一些故事:那個女生一直孤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坐了一站後,一些客人見她血流不止,就勸她下車去路邊那個小診所去包紮一下,那女孩在大家的勸說下,接下了獸票員退給她的車費,下了車。

“她去那個小診所裏簡單地處理了傷口後,又進廁所裏換下了被鮮血弄髒的連衣裙。因為完全不熟悉那個小鎮,加之還沒擺脫恐懼的情緒,所以急於離開,急於回家。恰在這時,她看見了一輛成都直達酉陽的客車開過來,於是就攔下了這輛車。結果在第二天,也就是1986年8月22日晚上22點26分,在距離龔灘鎮大約20公裏的一個彎道,因為天黑和下雨的原因,出了車禍,車子掉進了烏江裏!全車乘客全部遇難!

“這一段故事本來很讓人同情,但你的處理手法上卻出現了問題――就是前麵那段車上被小偷暴打的故事,是站在你媽媽她們的視角寫的,而後麵這一段故事,又是站在那個可憐的女孩的視角寫的。這就有點前後視角不統一了!”

田敏低下頭去,半天沒有說話。

她不是不接受孫老師的指教,她隻是在想一件問題:她根本沒寫那個女生後麵發生的故事!雖然後麵的故事,媽媽和陸欣阿姨已經通過調查,推測出來了。但因為隻是推測,所以她沒有寫進自己的作文裏去。

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但她還是清楚地記得她的作文是這樣寫的:講完那女孩在車上被暴打的故事後,她就停止了敘事,接下來用了很大的篇幅,對那件事情發表許多感想和評論。

然後,她在文末寫下了這樣幾段話作為那篇作文的結束:

※※※

聰明的讀者一定早已明白,這個故事裏提到的那三個女生,就是我的媽媽和她的兩個最要好的朋友。

我知道:那個不幸的女孩一定心裏充滿了怨念,一定對車上所有的人的冷漠抱有極深的恨意。但是,我還是有個自私的請求:

請你原諒我的媽媽,以及她最要好的兩位同學。因為,她們跟你一樣,也是柔弱的女孩子,也是剛剛脫離學校、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她們和你一樣年輕,一樣也會感到恐懼。

※※※

那後麵的故事是誰加上去的?

這一段故事寫得這樣詳細,許多細節,除了熊明豔外,誰還能知道得這樣清楚?

難道是熊明豔替她寫了後麵那些不為人知的故事?

孫老師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見她不吭聲,微笑道:“看來你還有些想不通,不急,你以後慢慢去想,看老師的意見是否正確。”

頓了一下,又道:“我再說一個不足處。你在這兩段故事結束後,寫了很多感性的評論和感想。這雖然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我認為這樣寫也許更好一些:你不用發表個人的評論和感想,隻將故事寫完就結束全文。”

田敏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來:“可是我的題目是:我們怎麽了?一點評論和感想也不寫,是不是有點……”

孫老師歎了口氣,“因為……這個故事本身就是對冷漠和怯弱的批判!是對人性和良知的拷問!我們怎麽了?你不用去答,讓讀者自己去想,去回答,可能效果更好。”

田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看見田敏走進教室後,孫老師也向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雖然他認為田敏的文章有一些不足,但他還是決定:今後田敏寫的每一篇作文,他都要認真地讀完。

第二卷 隱形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