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星期一,上午11點29分。
陸欣、杜萍、陶春三人乘坐K578次成都至長沙的列車,前往酉陽縣。
田敏本來也想去,但父親田道直認為沒有必要。一是耽誤期終考試,二是她根本沒見過熊明豔,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倒不如留在成都,和他一起去成都XX報社查閱1986年6至9月的舊報紙(田道直與該家報社的一名編輯認識,如是別事,他不會求一個沒有深交的編輯,但此事悠關女兒甚至全家人的性命,他也隻好老著臉皮去找人家。因為不知道二十二年前那起車禍發生的具體時間,所以將查閱範圍定在夏季那幾個月份。)
火車開了整整9個半小時,才於當晚20點54分到達了酉陽縣火車站。
酉陽縣位於重慶市東南部,與湖南、湖北、貴州毗鄰。是重慶市麵積最大的縣,有渝懷鐵路、渝湘高速公路、319國道通過。縣城距離成都大約677公裏。
三人雖然買的是軟臥票,但坐了一天火車,還是十分疲憊。乘出租車進了酉陽縣城後,隨便找了一家小館子吃了晚飯,然後就住進了一家在當地還算夠檔次的賓館。為了節省經費和方便交談,她們要了一個三人間。
剛才她們打的進城時,粗粗看了一下縣城風貌,又聽司機介紹了一些情況,所以知道這個這個小縣城隻有一條街道,別說她們的心情和體力都不佳,就算沒有這兩個原因,這座小縣城也實在沒有可逛之處,所以她們住進賓館後,就直接洗澡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7點15分,三人便退了房間,提著簡單的行李,到街上找家小吃店,吃了一碗牛肉麵,然後就去車站趕車,9點16分,終於到達此行的目的地――龔灘鎮。
龔灘鎮是酉陽縣的一個重要鄉鎮。地處重慶市酉陽縣、彭水縣和貴州省沿河縣的交界處,也是烏江、阿蓬江的交匯處,水陸交通都很便利。
龔灘鎮是個有名的古鎮,源自蜀漢,置建於唐,已有1700餘年的曆史。在這個古鎮上,不但隨處可見到一些曆史古老的老房子,而且還能看到許多獨具韻味的純木吊腳樓。這些吊腳樓大多依山傍江建成,飛簷環廊,風格獨特。這些吊腳樓最年輕的已有百多年曆史,“年老”的則有四五百歲了!2001年10月,龔灘古鎮被評為重慶市十大曆史文化名鎮之首。
古鎮腳下,便是長江上遊四大支流之一的烏江,江水波急浪湧,險灘突兀。烏江對岸,是一座高山,山勢崢嶸,峭壁如削,與這座千年古鎮隔江相望。2002年舉辦的“中國重慶酉陽首屆國際攀岩挑戰賽”,就是在這麵與古鎮隔江相望的萬仞絕壁上進行的。
三人對這座老鎮的風貌,雖然也有些好奇。但畢竟不是來旅遊的,向人打聽清楚郵政局和電信局的所在後,便徑直去了較近的郵政局。
到了郵政局後,她們先向工作人員尋問,果然,這些年輕職工都不認識熊明豔。她們又冒稱熊明豔的高中同學,在附近找一些老居民打聽。
工夫不大,她們終於在不遠處的一個小賣部裏找到了一個認識熊明豔的老人。
這位老人年約六十歲,兒女都在廣東打工,隻有他和老伴兩人在家。老人說:“你們說的這個人我認識。她爸爸以前是這兒郵電局的老局長,名字叫熊平天。”
三人激動地相視一眼,杜萍道:“原來她爸爸還當過局長!”
“是呀,她爸爸是個好人,以前我做小吃生意時,她爸爸經常照顧我的生意,我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他的胃口很好,每頓要吃兩大碗麵條才夠。”
這位老人以為她們真是熊明豔的高中同學,所以說話毫無顧忌。隻是,他的思路有點不清楚,明明人家向他打聽熊明豔的事情,他卻老是回憶她的父親熊平天。
三人耐著性子聽了一會,總算對這位老支局長有了一些了解。
熊平天從18歲進郵電局開始,就一直在這兒工作。他當過投遞員,也當過十多年的鄉郵員,還幹過總機、營業員,到了50歲時才終於當上了龔灘鎮郵電支局的支局長。
在支局長位置上幹了五年後,就光榮退休了。
他有兩個孩子,兒子熊滿還沒結婚就得癌症死了。所以熊平天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女兒熊明豔的身上。但因為是農村戶口,熊明豔不能接班。他就仗著一點老麵子,進縣城找了幾次領導,人家才答應讓熊明豔當臨時工,在龔灘鎮郵電支局做話務員。
老人講到這裏,長歎一聲,說道:“他的女兒在這兒做過一段時間的總機,可惜運氣不好,工作剛轉正,就出車禍死了!”
杜萍問道:“老人家,雖然熊明豔已經死了,但我們反正也來了,還是想去她家看一看,麻煩你告訴我們:她家住在什麽地方?”
老人說道:“她家不在這兒。熊平天退休後,就回老家去住了,他以前住的宿舍留給了熊明豔住。熊明豔死後,單位就把房子收回去了。前幾年郵政局拆了老房子,修了新樓房。”
三人一驚,陸欣問道:“她老家是哪兒的?”
“她老家是丁市鎮……桃樹鄉,是哪個村的?我就記不起了。”
三人聽了都大吃一驚,原來熊明豔的老家是丁市鎮桃樹鄉!那不是與張明是同鄉嗎?為何張明的妻子說不認識熊明豔?
怔了一會,陶春才道:“那對兄妹的後媽不是桃樹鄉的人,她不認識熊明豔也很正常。”
陸欣杜萍心裏均想:“原來那家人還是跟熊明豔扯上了關係!如果害死張明和他兒女的人真的就是熊明豔,那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她居然將張明一家三口全害死了!”
三人沉思一會後,又向老人打聽熊明豔的事情,但老人東拉西扯半天,幾乎都是在談她爸爸的舊事,最後才說了一句:“熊明豔我不是很清楚。你們可以去問一下李素珍,她以前也是郵電局的總機,而且還是她教熊明豔當總機的。”
“哦!那麻煩你告訴我們,她家住在哪兒?”
老人走到大門外,手指前麵那條青石板小路:“跟著這條小路,往前走200米就到了,她家門前有個家俱店。”
※※※
三人道過謝後,便又去找那位退休的老總機。
李素珍不在家,她老伴說她到別人家裏擺龍門陣(聊天之意)去了。聽說三人是從成都來的,有事要問自己老伴後,這位大爺熱情地讓她們就坐,為客人沏了茶水後,便跑出去將老婆叫回家來。
李素珍實際才五十六歲,但很顯老,整個人看上去象是一個農村家庭婦女。賓主雙方客套一番後,性急的杜萍就道明來意。謊稱她們三人是熊明豔高中時的同學,現在成都工作,因為有事來酉陽,所以順便來看望老同學。
李素珍想起自己的徒弟熊明豔,也很感歎。沉吟一會後問道:“你們到底想了解她的哪方麵情況?”
“隻要是關於她的事情都可以。比如說……她是怎麽死的?她以前工作的一些事情,還有,她生前是否有……有什麽心願沒有完成等等。”
李素珍默想一會,講道:“熊明豔跟她爸爸性格不一樣,她爸爸很老實,不大愛說話。她這個人很熱情、開朗,特別愛說話,記得她當總機時……”苦笑一下,說道:“本來她人都死了,我不該說她的壞話,不過,我講的是實話。”
頓了頓,接道:“她工作還是很認真負責的,也很有幹勁,就是有一個毛病,她特別愛打私人電話!她利用當總機之便,經常在電話裏跟人聊天。據我了解,跟她經常聊天的幾個人,都是縣城裏的年輕人。她這個人特別話多,往往跟人家一聊就是幾個鍾頭,甚至聽一些同事講,她有時上夜班時,會跟人聊個通宵!”
三人無言對視一眼,均想:“這點倒跟我們調查的那個女生性格相似!”
陶春幹咳兩聲,問道:“她是在跟人交那種朋友嗎?”
“怎麽說呢?可能有那種想法吧!”哈哈笑了幾聲,李素珍又說道:“這裏悄悄說一句,她這個人,人還是好人,就是可能有點好高務遠,不甘心做個鄉下人,總想憑著自己樣兒還長得不錯,想嫁到縣城裏去。所以她喜歡跟縣城裏的男青年聊天。你們還別說,因為她樣兒長得可以,聲音又很好聽,特別是在電話裏,聽上去更是好聽,所以當時還真有幾個青年人喜歡她。其中兩個人還跑到我們這兒來看過她!”
陸欣輕歎口氣,問道:“你的意思是……她是一個很風流的人嗎?”
“那也不是這個意思,她雖然喜歡跟男青年在電話裏聊天,但也沒見她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她隻是幻想嫁進城裏而已。其實我們農村的姑娘,大都有這種想法。特別是那些自以為長相還可以的姑娘。因此,也不能說她就有什麽不對。聽人說,她也進縣城去見過一兩個在電話裏認識,並談得來的人。”哈哈幹笑兩聲,又道:“就跟現在有些年輕人去見網友那意思差不多!不過,現在的人思想開放了,去見網友,多半都是……沒什麽好事。二十年前,那個年代到底不一樣,人還是沒開放到現在這個地步,所以她也隻是去見見,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
三人聽李素珍談了兩個鍾頭後,已基本了解了熊明豔這個人,為了節省時間,杜萍打斷了她的回憶,問了幾個重要的問題:
“大姐你在這個地方做了十年的總機,想來對總機號碼應該記憶很深刻吧,不知你還記得以前熊明豔工作時,這裏的總機號碼是多少?”
李素珍謙虛地笑了一下:“那當然記得了,不光是總機號碼,就連一些電報代碼,我都還能記得好多!”她又解釋道:“我們當總機的,不但要負責接轉電話,還負責收發電報。”
“啊,是嗎?那請問總機號碼是……?”
“我們總機有兩條線路與縣城相通,這兩個號碼,一個是XXX098,一個是XXX099。”
XXX099!
這正是她們一直在查的那個六位數的電話號碼!
※※※
雖然這個答案並不出人意料,但真的得到證實後,她們還是非常震動。
三人呆了一會,杜萍才又問道:“我們聽說熊明豔的老家是丁市鎮桃樹鄉,不知熊明豔死後埋在哪兒?如果方便的話,我們想……去看看。”
“自然是埋在老家了。她本來就不是這兒的人,隻在這裏當過幾個月總機。你們既然是她的同學,怎麽不知道她一直住在丁市?”
陸欣見杜萍神色有些謊亂,忙幫忙圓謊:“我們從來沒去過她家,隻知道她爸爸在這兒工作,以為她……每學期放假後就住在這兒。”
“不是。他爸爸雖然在這兒上班,但她們全家還是住在丁市老家。她的初中、高中都是在丁市中學度過的,每學期放假後都直接回老家了。其間隻來龔灘耍過幾次。她沒讀完高三,就到這兒當了話務員。唉,早知要出那場車禍,當初還不如不來當臨時工!”
“原來她初中高中都是在丁市鎮中學讀書!”陸欣杜萍對視一眼,暗暗慶幸她們剛才沒有胡說讀書的事情,否則就露餡了。
陶春問道:“你知道她們老家在桃樹鄉哪個村嗎?她老家還有些什麽人?”
李素珍歎了口氣,“不太清楚。她哥哥在她車禍前兩年就病死了,她死後,家裏除了父母外,本來還有一個外婆,但都過二十幾年了,她的外婆多半已經不在了!”
杜萍看了兩個朋友一眼,問道:“她爸爸已經退休二十幾年了,算起來現在也有七十多歲了,不知還在不在……”
李素珍苦笑道:“她爸爸退休後,就很少來龔灘了,我起碼有十幾年沒看見過他了。”
杜萍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問道:“現在還有車去丁市吧?”
“客車倒是有,隻是有點難等。你們要是趕時間,可以包一輛長安車,隻是錢要多一點。”
“從這兒到她老家桃樹鄉,需要多少時間?”
李素珍默算了一下,說道:“可能要下午5點左右才能到。”
杜萍想到女兒連今天在內,已隻剩下10天時間,哪裏還敢耽擱,說道:“現在才11點半,我們走吧。”
離開李素珍家後,杜萍問兩人中午飯想吃什麽,兩人知道她心裏比她們更焦急,都說吃飯太耽擱時間,隨便買點東西,在車上吃吧。
三人在路邊一家小吃攤子買了幾個冷饅頭和三瓶礦泉水後,到街上找到一輛正等客的長安車,談好價錢後,就上路了。
長安車載著她們在顛簸的農村公路上開了近兩個小時,才到了丁市鎮。
她們看見公路下麵有一條河溝,河溝對麵一片樹林後麵隱約可見到一所學校,便問司機那是什麽學校。司機說:“這是丁市中學,是酉陽第三中學。我的初中就是在這兒讀的。我老家是萬木鄉的。”
“哦,這就是丁市中學!”陶春道。
三人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這所被樹林、山峰環抱其中的中學校,心裏都在默默地想:這兒就是熊明豔曾今學習過的地方。
長安車又向前開了兩分鍾後,便進了丁市鎮。丁市鎮比龔灘鎮要小許多,隻有一條街――其實算不上是街,就是這條公路的一部分。車子行駛不到1分鍾,就出了小鎮。
又往前行駛兩公裏後,前邊出現了一個岔路口。司機說道:“左邊那條馬路就是通往桃樹鄉的。”
三人朝前看去,隻見那條馬路兩邊種著稀疏的樹木,路麵上鋪了一層雞蛋大小的碎石。路邊一根電杆上,有一個用淺蘭色油漆噴著電信的牛頭樣圖標,圖標旁邊寫有杆號:
丁市至桃樹鄉P0015
“這條馬路是新修的嗎?”陸欣問道。
“是呀,今年三月份才正式通車。我覺得這條路修好後,最受益的是中學生了!以前桃樹鄉的學生,要來丁市中學讀書的話,都得靠兩條腿走路。最遠的要走六七十裏山路!”
“是嗎?”
“所以這些農村學生都住校,隻有周末和假期才可以回家。不過,周末回家的人很少。我記得我讀初中時,通常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要帶一瓶家裏的雜海交到學校,每次在學校食堂打了飯菜後,都會回到學生宿舍,加一點自己的雜海交!”他舔了一下有些發幹的嘴唇:“現在回想起來,還是當學生的生活最有意思!”
陸欣輕歎口氣,“是呀,每個人回想起自己的青春,都會很留念。”
陶春插話道:“你們萬木鄉也是由丁市鎮管轄嗎?”
“以前是,但現在早已不由丁市鎮管轄了!重慶直轄後,鄉和鎮是平級機構了,誰也管不了誰。”
“啊,這樣說桃樹鄉也不由丁市鎮管轄嗎?”
“當然!”
三人麵麵相覷,“怎麽我們在龔灘聽人說某人老家是丁市鎮桃樹鄉呢?”
司機哈哈笑了幾聲,說道:“那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你別聽那些人亂說,那些人要麽是說順口了,要麽是不關心這些事情。”
三人剛上車時,很少與司機交談。直到看見丁市中學後,雙方才似找到了共同話題。司機一邊開車,一邊談論自己在丁市中學讀書的往事。雖然他談的隻是他的經曆,但三個女人卻似乎想通過他的過去,看到另一個人的過去。
過了一會,前麵的公路便全是上坡路了。車子跟著蜿蜒曲折的公路,一路向高地開去。三人眼見坡勢越來越高,怕影響司機開車,便都沉默下來。
司機看出她們的心思,也不好再聊天,緊握方向盤,全神貫注地駕馭。
爬上幾段高坡後,前麵的道路才稍微平緩了一些,司機也加快了速度。
一個彎道接一個彎道地撲麵而來,一行又一行的雜木林飛快地向後退去。
又行一陣,雜木林便越來越少了,道路兩邊開始出現房屋和田地。
“還有多遠?”沉默許久的杜萍忽然問道。
“已經到了。”
三人聽了都來了精神,坐直身子朝前麵車窗看去。
可是,前麵除了延伸無盡的公路和連綿起伏的山林,哪裏有場鎮?
她們正感納悶,忽見前麵公路上出現了幾個農民。看他們都背著背篼的樣子,似乎剛從鎮上出來。
他們一路上遇見了好幾撥大步流星趕路的農民。
“今天是桃樹鄉趕場天。”司機說道。
陸欣道:“哦。”
又轉過一道山彎後,他們才終於看見遠處出現了一個場鎮。
車子開進桃樹鄉場上後,杜萍一看手機時間,已接近下午5點。
趕集的農民大半已經離去。一些生意不好的人已經灰心,正在收拾攤子,準備走人。隻有少數一些門市部和地攤前還圍著一些人,讓人還能感受到一點趕集的熱鬧氣氛。一個農民用一根棍子驅趕著剛買下的兩頭小黑豬兒,一邊朝場外走,一邊不時與路邊的熟人打招呼……
※※※
三人正不知在哪兒下車好,司機忽將車停在了路邊。朝一個小酒館裏大聲喊道:“何文書,何文書!”
“唉呀,老同學你好!”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正坐在櫃台後用計算器算什麽,聽見叫喚,抬起頭來見是自己的初中同學趙小明,忙拿起桌上的一包香煙,迎出門來。
趙小明接過老同學遞過來的一支煙,拿到鼻子前聞了一下,說道:“她們三個是從成都來的,來這兒找一個同學。”又回過頭來問杜萍:“這是我的初中同學,現在鄉政府當文書,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女同學叫什麽名字?”
杜萍朝何文書點了點頭,“我們的同學名叫熊明豔,我們隻知道她是桃樹鄉的,但不知道是哪個村的……”
何文書喃喃念了兩遍熊明豔的名字,臉上現出思索的神情。
陸欣道:“她爸爸名叫熊平天,以前在龔灘鎮郵電局工作。”
何文書哦了一聲,一邊用打火機幫老同學點火,一邊說道:“我幫你們問一下,有可能是苟家壩的人,那兒姓熊和姓苟的人比較多。”
杜萍正想說幾句感謝的話,何文書忽然朝車子後麵大聲喊道:“苟二嫂,你等一下,我有點事情要問你!”
三人轉過頭去看車後麵,隻見一家雜貨鋪門前有一個三十幾歲的婦女,正在用一根麻繩捆綁自己背篼上麵的一個紙箱。
何文書走過去後,趙小明和陸欣她們也下了車子。
何文書跟苟二嫂說了幾句話,便揮手招呼他們過去,替雙方作了介紹後,說道:“你們白來一趟了!熊平天是她們村的,不過他們全家人都已經死了!”
“全家人都死了?”三人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苟二嫂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說道:“你們是熊明豔的同學?她二十幾年前就出車禍死了。”
陸欣道:“是,我們也聽說了。”頓了頓,又道:“她的家人都死了?她們家……沒有別的親戚了嗎?”
“親戚倒有一個,不過隔得遠。在龍潭鎮。”
杜萍又失望又著急,冒失地問道:“她總有照片留下來吧?要是能……能找到一張她的相片也好,我們很多年沒見到她了,很……想念她!”
“你們既然是她的同學,怎麽連她的相片也沒有一張?”
陸欣說道:“我們是她的高中同學,以前很要好,但因為她高三沒讀完就參加工作了,所以大家連個相片也沒留下。我們都在成都工作,這次有事來酉陽,就想順道來看望她,聽說她已經死了,所以……想去她的墳上看看,如果能夠帶走一張相片做個留戀就更好了。”
何文書、趙小明、苟二嫂聽了都有些感動,苟二嫂說:“你們想看她的相片倒容易,我們坎下那家人就有一張她的相片,不過不是單人照。”
她又解釋說:那家人也姓熊,大兒子叫熊飛,跟熊明豔是初中同學,畢業那年,他們十幾個同鄉同學合過影,那張照片還保存在他家牆壁上的相框裏。
杜萍聽了激動道:“那太好了!你帶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何文書和趙小明也幫著說話:“這個忙你一定要幫!人家大老遠的來一趟,很不容易!”“你們現在就跟苟二嫂去,晚上就在苟二嫂家裏住一晚,食宿費適當給一點就是。”
苟二嫂不好意思地說:“錢倒不用給,就是……就是家裏條件差,她們是大城市來的,可能住不習慣。”
“唉呀,你這樣說,我們反不好意思了,有什麽不習慣的!”
大家客氣一番後,就說定了。三人謝了趙小明和何文書後,就跟著苟二嫂上路了。
出了鄉場後,她們便走上了一條山路。
大家邊走邊談,話題自然圍繞熊明豔和她的家人。
原來熊明豔死後,她的外婆和媽媽因為太過傷心,從此一病不起,不到三年,就先後謝世。她的父親熊平天在家人都死去後,孤獨地生活了五年,終於產生厭世之心,放火燒了自家的房屋,然後跑到後山跳崖自盡了。
三人聽了,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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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默行一段山路後,陸欣忽然問道:“苟二嫂,你認識張明嗎?”
苟二嫂一驚,停下腳步,回頭反問道:“我們一個鄉的,當然認識。你們……也聽到了那些話?”
三人互視一眼,陸欣試探地問道:“我們隻是有點奇怪,張明跟熊明豔是一個鄉的人,他的妻子卻說張明不認識熊明豔。”
“你說的是張明的後老婆,他原來的老婆早就死了。”
“是,張明一家人也死得慘!兒子從學校的實驗樓上摔下來死了,女兒又莫明奇妙地死在了女廁所裏,他本人也出車禍死了。”
苟二嫂歎了口氣,又大步趕路。邊走邊說道:“我聽村裏好多人談論,說張明一家人都受到了報應。”
陸欣心裏一動,邊喘息邊問道:“張明家跟……跟熊明豔家有……什麽仇嗎?”苟二嫂雖然背著幾十斤的東西,卻仍然健步如飛,三人為了能跟上她,幾乎一路上都是在小跑!連說話都在不住喘氣!
“那倒不是。可能是他在熊明豔死的事情上,說了謊話。”
“說了謊話?熊明豔不是出……出車禍死的嗎,這跟張明有什麽關係?”
“你們有些情況不曉得。”
“麻煩你跟我們……講一下,好不好?放心,我們……我們不對別人亂說。”
苟二嫂聽她喘得厲害,笑了一下,“你們沒走過山路,可能很費力。坐下來歇一會吧。反正路也不遠。”
三人早想休息一會,隻是不好意思耽誤人家。聽了這話,趕忙在路邊草叢中坐下來。
苟二嫂趁休息機會,對她們講了熊明豔和張明的事情:
“熊明豔出車禍死後,屍體第二天就被打撈上來了。她爸爸在整理她的遺物時,在她的褲子兜裏發現了兩張車票。一張是成都到重慶的,一張是成都到酉陽的。她爸爸覺得很奇怪,不明白女兒怎麽會有兩張車票。他看了那兩張車票的時間,發現成都到重慶的那張票是上午9點鍾出發,而成都到酉陽那張票,是11點半出發。他看了兩張車票後,分析熊明豔本來是想坐車到重慶,到重慶後再換客船回龔灘。隻是不曉得是什麽原因,又改坐了成都到酉陽的客車。
“他懷疑是那輛成都到重慶的客車沒有等她女兒上車就開走了,所以造成女兒改買了成都直達酉陽的客車票。他就想上成都去鬧事,要客運公司為她女兒的死負責。但在他準備出發時,他突然聽人說李子村的張明也剛從成都回家,而且他的車票,跟熊明豔那張成都到重慶的車票,時間上對得起。於是他就去找張明問情況。
“本來他想讓張明出麵作證:因為客運公司的原因,使他的女兒沒有坐上那一班車,才造成她女兒換車後出了車禍!結果張明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不願替他作證。開始說他沒有看見熊明豔上車,後來又改口說熊明豔上車了,但因為她突然肚子痛,自己在半路下了車,可能去醫院看過後,又攔到了一輛成都直達酉陽的客車,結果才出了事。
“她爸爸半信半疑,請他一起去找那家醫院核實情況。但張明死活不去,後來被逼急了,又改口說熊明豔在成都車站時,就得了病,她說去醫院買點藥回來,結果她去了半天也不見來,其他客人等不起了,就催司機開走了車。她錯過了車,又沒能退票,可能就改了主意。重買了一張成都直達酉陽的客車票。
“他的說法多種多樣,又死活不肯出麵作證。熊明豔的爸爸很氣憤,因此兩家人鬧翻了臉。所以直到今天,大家也沒弄清楚那兩張車票到底是怎麽回事。隻知道一個事實:不管是什麽原因,反正熊明豔是換了車,如果她不換車,就不會死。”
三人聽後也猜疑不定。杜萍說:“我猜測那個張明一定心裏有鬼,可能是他做了什麽對不起熊明豔的事情,所以才死活不答應出麵作證。”陶春說:“有這種可能。不過,我覺得不管真相是怎樣的,總之熊明豔是出車禍死的,張明對她的死沒有直接責任。”
杜萍想了想,又說道:“會不會有這種可能:那張成都直達酉陽的客車票實際是張明買的,但張明在車站遇到熊明豔後,改了主意,就跟熊明豔交換了車票,結果造成熊明豔成了他的替死鬼,他怕熊明豔的爸爸查明真相後,要他賠償,所以一直不說出真相……”
陶春搖頭道:“可是這也不能解釋為何熊明豔身上有兩張車票。如果是他們兩人對換了車票,熊明豔身上就應該隻有一張車票。”
杜萍點點頭:“說的也是。”思索一會,忽見陸欣一直沉默不語,便問她是怎麽想的。
這時已是傍晚,她們所坐地方又是在一座大樹林中,光線更是黝暗,所以兩個朋友都沒注意到陸欣的神色有些古怪。
陸欣低聲道:“我不知道。”
大家默然坐了一會,陸欣忽然問苟二嫂:“苟二嫂,那個張明是不是個子長得很矮小?”
苟二嫂微微一驚:“是呀,你認識他?”
陸欣全身一震,心想:“天啦,難道那個女孩真的就是熊明豔?!”
杜萍和陶春不知道她在想什麽,驚訝地問道:“陸欣,你怎麽認識張明?”“你怎麽知道張明個子很矮小?”
※※※
陸欣避開兩位朋友的眼睛,“我隻是瞎猜的。苟二嫂不是說那個張明是個膽小怕事的男人嗎?所以我想象他是一個個子很矮小的男人。”
杜萍陶春聽了,相對苦笑一下。
苟二嫂笑道:“並不是所有個子長得矮小的男人都膽小。”
大家休息一會後,又繼續趕路。
從桃樹鄉場上到苟家村,一共七裏山路,這點距離對苟二嫂當然算不上遠,但對杜萍三人而言,卻是苦不堪言。何況這七裏山路,有一半是上坡路!
三人半走半跑地跟著苟二嫂一路爬坡上坎,直到晚上18:32分才終於勝利到達苟二嫂的家!
苟二嫂的丈夫在外打工,每年隻有春節才回家一趟,屋裏除了兩個十歲大小的孩子外,還有一個老婆婆。
三人走得汗流浹背,嫌屋裏熱,都坐到門外小院裏的長凳子上休息。
苟二嫂一邊為客人端茶倒水,一邊回答客人的問話:
“熊明豔的家離這兒多遠?”
“就在前麵那道山梁後麵,你們走的話,可能要半個多鍾頭。”
“她的墳在哪兒?”
“就埋在她們家背後那個山坡上。”
“你剛才說的那個熊明豔的初中同學熊飛,他家離這兒多遠?”
“就在坎下麵,我指給你們看吧,就是下麵那個亮著燈的人戶,等吃過飯後我帶你們去吧。”
杜萍見那家人的房屋離得很近,哪裏等得起吃飯,對陸欣陶春說道:“幹脆我們先去看了照片,再回來吃飯吧。”
苟二嫂見客人很心急,說道:“這樣吧,我在屋裏做飯,我讓兩個娃娃帶你們去。”
於是三人在苟二嫂的兩個女兒的帶引下,去了熊飛家。
熊飛和妻子都在浙江打工,他有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孩,今年五歲,小的是男孩,還不滿三歲,生活全由他們的婆婆照顧。
老婆婆剛吃過飯,正在刷鍋,聽了三個客人的來意後,也沒懷疑她們的身份,便帶客人去看相片。
三人隨老婆婆走進裏麵一間小屋後,果然看見牆壁上掛著三個相框。
這種老式相框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很流行,如今在城裏已經很少有機會看到了。
每個相框裏都放有大小不等的幾張照片,其中大多數是黑白老照片,隻有幾張熊飛的孩子的照片是彩色的。
老婆婆用手指著左邊那個相框裏的一張5寸大的黑白相片說:“就是這張相片,前排右邊那個就是熊明豔。站在她後邊的那個人就是熊飛。”
三人激動地湊上前去觀看那張相片。
相片裏一共有十三個人,前排是四個女生和兩個個子較小的男生,都蹲著。後排站著七個男生。
照片的背景是一棟三層樓的教學樓。教學樓後麵,是一片樹林。
照片左上方,有一行白色的字:
桃樹鄉八三級初中同學合影於酉三中1983.5.17
相片裏的每個臉孔都顯得很年輕,很認真,既使微笑,也顯得有些莊重。
男生們除了兩個人穿的是白襯衣外,其餘人都穿著深色的中山服。
女生們衣服也差不多,都是白襯衣配黑褲子。
三人六隻眼睛都緊張地看向前排最右邊那個女生。
那個女生披著一頭長發,正微笑著看向鏡頭方向。
因為姿式是蹲著,所以看不出有多高,估計在155厘米左右。
三人在龔灘時,聽李素珍說熊明豔“樣兒還長得不錯”,所以一直想象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但從這張照片看來,她並沒有她們想象的那樣漂亮。
她看上去各方麵都很普通。
尤其是那身穿著,在今天看來,實在很土氣。
她們怕弄錯了,又看了看其他三名女生。最左邊那個長得很胖,肯定不是。左邊第二個個子較大,樣子有一點難看,想來也不是。但左邊第三個,也就是挨著熊明豔那個女生,看上去有點清秀。
難道這個女生才是熊明豔?
※※※
三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心裏存有相同的疑問。
陸欣急中生智,故意用手指著中間那個清秀的女生問陶春:“她就是你們的同學熊明豔嗎?”
果然,老婆婆上當了,以為陶春和杜萍才是熊明豔的同學,而陸欣不是。清了清嗓子,說道:“這個才是。”
她伸出滿是青筋的、十分粗糙的老手,指著最右邊那個女生。又說道:“熊明豔有點不上相,其實她真實的樣兒長得很好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從對方眼睛裏,找到希望的答案。
但三個人好象都沒見過這個女生。
大家正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杜萍的手機響了。
她取出手機,一看是丈夫打來的,趕忙按下接聽鍵。
“喂!喂!喂――!”可能是屋裏信號不好,他喂了幾聲,那邊都沒有聲音,於是走到了屋外壩子裏去。
“你們現在在哪兒?怎麽一直打不通電話!”電話那邊終於傳來田道直的聲音。
“我們現在不在龔灘,我們到了熊明豔的老家。正在看她的照片!”
“哦!認出來了沒有?”
“暫時還沒有。”
兩人沉默幾秒鍾後,田道直才說道:“我和田敏今天在XX報社的閱覽室裏,查了三個半小時舊報紙,終於找到那起車禍的新聞了!”
“啊,你們查到了?!”
“你聽我說:那起車禍發生的時間是1986年8月22日。具體位置是距離龔灘鎮20公裏處的一個彎道處。一共死了34個人。”
“哦!時間準確吧?”
“不會有錯!”
陸欣一邊默看相片,一邊緊張地聽杜萍講電話。聽杜萍的口氣,似乎已經有了進展,忙也走出屋去。杜萍小聲對她說道:“我老公查到報紙了,車禍時間是1986年8月22日。”
陸欣點點頭,在旁邊默站了一會,忽然想到什麽,說道:“我跟你老公說幾句話。”
杜萍將手機交給她後,陸欣說道:“田道直,我是陸欣。有一件事,可能有點麻煩,但現在時間很緊急,所以還是請你想辦法去查一下!”
“什麽麻煩不麻煩!說吧,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查。”
“我們有一個同學,叫江上峰,以前大家也經常在一起耍,不過很多年沒來往了。他性格很內向,有點象女孩子,我記得他以前一直愛寫日記,高中畢業後好象還寫過一段時間的日記。他以前在XX公司上過班,但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我想請你一定設法找到他,問他以前的日記是不是還保留著,如果還在的話,你就請他幫忙查一下:1986年,也就是我們高中畢業那年,那次我們幾個同學組織去龍泉玩的時間,到底是幾月幾號!”
“哦,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們幾個同學去龍泉玩的那天,遇見了熊明豔?”
“現在還不能肯定,關健要看日期是不是對得上!”
“好吧,我馬上想法去查!”
陸欣將手機交還杜萍後,兩人隻說了幾句話,便掛了電話。
這時陶春也已走過來。
杜萍問道:“陸欣,你為什麽要我老公去查那個日期?難道你想起什麽來了?”
“你忘了那次在車上發生的事情了嗎?有個女生被人打了!”
杜萍陶春呆了一下,才猛然想起那件往事。
“哦!我想起來了,是有這件事!難道……那個被打的女生就是……?!”
“現在還不能肯定,所以需要你老公查到那天的日期。”
陶春杜萍神色恐怖地對視一眼,杜萍問道:“你怎麽突然想到那件事情了?”
“我也是因為看見了另外一件事情,才突然想起那件事情的。還記得吧,那天我們去找張明的妻子,從月光小區出來後,我們在路邊等出租車時,看見天橋上有兩口子在吵架,那個男人把女人打得滿臉是血,我就是看見了這件事,才猛然回想起了那件往事!”
“那你那天怎麽不說出來?!”
“因為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們是坐的成都至重慶的客車,但張明的妻子說,出事的是一輛成都直達酉陽的客車,而我們三個人從來沒坐過去酉陽的客車,所以我認為時空對不上。但剛才聽了苟二嫂說的兩張車票的事情後,我忽然產生了一個猜想!
“假如我們那天在車上,看到的那個被人打的女生,就是熊明豔的話,她會不會因為受了傷的原因,所以中途下了車?但因為我們在她下車之前,就已經在龍泉下車了,所以不知道後麵發生的事情。也許就在我們下車後不久,熊明豔因為傷勢較重,被迫下了車。在路上什麽醫院處理了傷勢後,又攔了一輛成都直達酉陽的客車?”
陶春籲了口氣,低聲道:“聽起來有這種可能呀!也許張明就是因為自己沒有幫熊明豔的忙,所以才沒臉說出真相!”
杜萍道:“有道理,不過,那張相片……”
陸欣道:“那老婆婆不是說了嗎:熊明豔拍照有點不上相,所以可能照片上的人跟她本人有不小的差距。而且,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二年,我們雖然還記得起事情的大概經過,但那個被打的女孩,和坐在她身邊的、她的那個個子很矮小的青年老鄉,我們還記得起他們的樣子嗎?”
陶春輕歎道:“是呀,我一點也回憶不起他們的樣子了!”
三人回到屋裏,又去觀察照片上的那個女生,同時在心裏盡力搜索殘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