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餐廳。
愛德華、傑拉德和大衛.芬奇正在吃晚餐,看見喬茜乘船從外麵回來,當即朝她招了招手。
“沒倒時差?”大衛.芬奇問。
“我在飛機上睡太久了。”一旁侍者為喬茜拉開位置,她坐在了這張小桌邊,並向對方輕聲道謝。
“島上好玩嗎?”
“風景不錯。”
“除此之外呢?”
“咖啡館也不錯。”
“所以你就是特意出去喝了一杯咖啡。”大衛.芬奇難以置信,“這可不是你的風格。”
喬茜笑而不語。
“如果那是花神咖啡館,我想這確實是她的風格。”愛德華啜飲了一口杯子裏的酒,“對嗎?”
喬茜看向愛德華:“你怎麽猜的?”
“直覺吧。”愛德華朝她笑了笑,“你喜歡藝術品,也喜歡藝術品背後的故事。”
可想而知,能讓一個通常不喝咖啡的人稱讚一家咖啡館,咖啡的味道並不是關鍵,而是這個地方本身所賦予的意義。
但喬茜卻眨了眨眼,回答:“也算是……對了一半吧。”
她確實喜歡藝術品。
隻不過,誰規定藝術品就是死物?
大衛.芬奇對於花神咖啡館略有耳聞,但顯然他沒有太大的興趣,把椅子往喬茜的方向拉進,開口就問:“好了,我現在人已經到威尼斯了,什麽時候給我授權?”
喬茜回答道:“別著急,我的承諾會在首映後生效。”
一開始的時候,大衛.芬奇並不想親自過來威尼斯電影節宣傳他們的新電影,他認為導演的工作在幕後,而公關活動就是詛咒和垃圾場。
但沒辦法,誰叫他看上了喬茜手裏的某部小說影視改編權呢?
大導演就是這麽能屈能伸。
不過說實話,大衛.芬奇感覺喬茜的花錢方式就很不好萊塢明星。
舊金山那邊的副業做得風生水起,現在又將目光瞄準了暢銷書。
而且,她不僅買了不少市麵上的暢銷書版權,還為此專門搭建了一個網站——叫什麽天書還是天海——並跟史蒂芬.金、J.K.羅琳等知名作家都簽訂了合作協議,讓人們可以付費在網上看到越來越多的書。
雖說目前的活躍用戶數量並不客觀,但這個網站看上去創意十足,不少沉迷網上衝浪的人都成了它的忠實擁躉。
野心非常大,前景似乎也挺樂觀。
喬茜要了一杯檸檬水喝著,跟其他三人談起了明天的電影首映。
“我想在放映廳外豎個牌子:五十歲以上請勿觀看本片。”她挺認真地開玩笑,“因為我聽說,電影節是本地老人最愛的娛樂活動,一年一度。”
“那我猜有人會抗議你歧視。”大衛.芬奇聳肩。
“五十歲有點不夠準確。”愛德華接口說,“嬰兒潮出生的那一代人都很難喜歡《搏擊俱樂部》,他們會認為這電影血腥暴力並且消極混亂。”
“艾德,我記得你不算嬰兒潮出生的吧?”傑拉德發現了盲點,“你好像很清楚那一代人的想法。”
愛德華把手搭在椅背上,微微一笑:“哦,隻是前期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調研。而且我差一點就能趕上了,我是69年8月出生的。”
“我也是。69年的11月。”傑拉德說。
合作到現在,傑拉德才非常意外地發現麵前這個男人竟然比自己還要老一點,然而對比一下彼此的臉和氣質……恐怕愛德華要說自己二十出頭也有人信吧。
他不由得看向喬茜。
喬茜挑了挑眉,放下水杯:“別看我,先生們,我比你們都差不多要小一輪。”
“但你的心理年齡很成熟。”愛德華說。
傑拉德也點頭,心有餘悸的那種。
“等等,所以隻有我是電影的目標人群——是這個意思嗎?”在座最年長的大衛.芬奇叫道:“別這樣,拍攝的時候你們明明一個個都愛死了它。”
傑拉德笑了起來,說:“我們現在也很愛它。”
“但是很多人會無法接受。”愛德華說,“老實說,我經常會把自己的劇本拿給我爸爸看,他是一個非常聰明、思路也很廣的人,他甚至很喜歡《畢業生》。”
喬茜好像記得愛德華提過他的父親是一名律師,於是問:“然後呢?他怎麽看我們的電影。”
愛德華沒有賣關子,模仿諾頓先生的語氣和表情,皺眉用低沉的嗓音說:“‘該死的!你到底為什麽想要拍攝這部電影?’。”
說完,愛德華忍不住就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完了才繼續他的發言。
“瞧,他真的很憤怒,他的反應讓我確信這個劇本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比劃著手勢,興致勃勃地說,“這部電影注定會激怒很多觀眾。就像他們無法理解涅槃樂隊那樣,他們也無法理解《搏擊俱樂部》。”
喬茜用手支起下巴,歪了歪腦袋:“所以我真的建議,門口需要一塊牌子。”
“我同意。”傑拉德說,“我猜,應該沒有哪位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家,特別想看我脫掉上衣吧?”
眾人哈哈大笑。
經此一片,傑拉德的身材已經在好萊塢內部出名了,不少電影邀約都指名了要他再脫一把。
最好褲子也脫了。
大衛.芬奇嘴角上揚,端起酒杯說:“說實話,我不知道好萊塢還會有誰,願意給我們這些人這麽多的錢,去拍一部注定受人痛恨的嚴肅電影——所以,這一杯敬我們親愛的老板!”
“敬我們的女主角。”
“敬我們麵前這位無與倫比的最佳女士!”
他們三個人配合默契地一個接一個舉起手裏的酒,讓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熱烈。
喬茜低頭看看自己杯子裏的檸檬水,無奈地搖搖頭,很配合地叫侍者拿來一隻酒杯,給自己倒上本地特色的美酒。
“幹杯!”
“幹杯!”
夜色漸濃,用餐完畢後的大衛.芬奇和傑拉德.巴特勒各自回房間或找樂子,隻有愛德華沒有離開,而是和喬茜一起進入電梯。
“我們談談?”他問。
“好。”喬茜沒有反對,而是問:“去我的房間?”
“可以。”
上樓來到喬茜的大套間,客廳自帶了一個正對運河的陽台,視野疏朗開闊。
喬茜先去洗了個手,出來的時候愛德華正放下座機電話聽筒,注意到她回到客廳,麵色如常地解釋了一句:“大衛想知道明天下午我們要不要一起出發,我告訴他你習慣提早三十分鍾去現場。”
“謝謝。”喬茜在房間的小水吧旁倒了兩杯水,遞給愛德華一杯,“好了,談什麽?”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向陽台。
愛德華跟著喬茜的腳步離開房間,就看見她倚著露台的欄杆回過頭,夜風吹動著深色的長發,身後是靜靜流淌的運河景色,而她潔白的臉頰因微醺的酒氣泛著淡淡的緋紅。
他上前走到喬茜身邊,注視著她那號稱被神吻過的迷人小臉,默然無言。
喬茜無疑是美麗的。
她是完美的電影女神,隻是這樣站在那裏,就已經美得如雲似雪,自帶一種絕妙的氛圍感,是柯爾克斯畫筆下的美人。
而若是她那一雙盈盈的美眸輕輕一眨,人們很難不被其吸引,甚至不知不覺就自作多情。
愛德華不由得無聲歎息,連語氣都透著不自覺的溫柔:“我想知道,為什麽拒絕我。”
他指的是《宛如天堂》的選角。
原本愛德華確信自己是男主角最合適的人選,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經紀人艾倫.帕克運作失敗,被告知這個角色已經被其他人奪走了。
喬茜抬起手,輕拂自己的發絲,答道:“我告訴過你了,艾德,我們在短期內不應該再次合作。”
借口。
她明明就考慮過傑拉德作為另一部電影的男主角。
愛德華抿了一口杯子裏的水,抬眸看向她說:“真的不可以嗎?我很喜歡《宛如天堂》的劇本。”
喬茜隻是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轉過身麵朝運河。
愛德華抬頭,叫了一下喬茜的名字。
喬茜沒有回頭,卻歎了一口氣:“這樣有意思麽?”
“什麽?”愛德華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不變。
“這不對,艾德。這時候你不應該繼續維持現在的表情,你應該給我更多一點的情緒。像這樣。”喬茜轉過頭,向他做了一個困惑不解的表情,然後瞬間恢複冷淡的神色,說:“作為演員,我們的情緒比大多數人都敏感,這有時是一把雙刃劍。”
愛德華臉色微凝,問:“所以呢?”
“重蹈覆轍。”喬茜說,同時收回自己的目光,半倚在欄杆上,望向河麵,“我們兩個在一起,隻會是重蹈覆轍。”
這一下愛德華終於不裝了,並不同意她的看法:“你怎麽知道就一定是重蹈覆轍,而不是破鏡重圓?”
喬茜搖搖頭,沉默不語。
她的目光落在湧動的水麵上,在漆黑的夜裏隻能看到粼粼的水光和深沉如墨的波紋,側影仿佛融入此情此景,顯得靜謐又疏離,有一種捉摸不透的不真實感。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既然你知道‘破鏡重圓’,就更應該知道,鏡子依然有著無法改變的裂痕。”
“喬茜,我們不是兩麵破碎的鏡子......”愛德華試圖說服喬茜,但後者擺擺手,並不想聽。
“對,但我們是兩麵相似的鏡子。”喬茜認為有些問題是無法解決的,“你有沒有想過,自己隻是無法接受更灑脫的那個人是我,又或者是依然沒有脫離角色,才一直無法釋懷。”
演員必須非常脆弱、非常敏感,才能演繹出一個令人感同身受的角色。
而在《搏擊俱樂部》這部電影中,他們戲裏戲外的關係,他們的角色共情,都讓原本應該簡單的事情變得複雜。
喬茜尚且如此。
何況愛德華沉浸在表演裏一向更瘋,他真的能分清自己戲裏戲外的感情嗎?
愛德華卻是苦笑,雙肩無力地耷拉下來,說:“我承認,我確實還被困在角色帶來的影響當中,隻能寄希望於通過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腳本重新定義自己,或者就當是我們借由電影去完整地談一場戀愛,大概我也能從這種狀態中抽離出來了。”
他的語氣很誠懇。
這一次的神情也毫無破綻,微垂的眼眸閃動著令人心碎的脆弱,那一絲苦笑兼具憂鬱和落寞,仿佛此刻他也隻是一個能被人輕易傷害的普通男人。
顯而易見,他在向喬茜示弱。
而且他的肢體語言就好像在說:來吧,你可以肆意傷害我,即便是痛苦,我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