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遠就看到你在笑。”
坐在一張椅子上任由身體化妝師擺弄的保羅仿佛沒有看見喬茜滿頭的發夾,還誇她:“新發型完美極了,看來你今天的心情不錯。”
“謝謝。你怎麽樣?”喬茜走到休息區坐下,也遞給了保羅一個小盒子,“還沒上市的諾基亞藍牙耳機,我想你會需要這個小禮物的。”
——雖然他說過自己是那種可以單手開車還能看手機短信的業餘賽車手。
“我也有份嗎?謝謝你,你簡直就是天使!”保羅開心地拆開包裝,試戴了一下耳機,“我過得還不錯。不過我猜,歐內斯特的心情應該很糟糕,因為我們昨天一整天全在NG裏渡過。”
他說著還頗為苦惱地歎了口氣。
喬茜轉頭看向保羅,身體化妝師正用一把小小的刷子在他肋骨側麵製造疤痕,他剛歎完氣就沒撐住苦惱的表情,連聲笑道:“真的太癢了,哈哈哈,你們就不能用其它刷子或者直接給我來上一刀?”
“不能。死心吧。”化妝師心如止水,不忘告訴喬茜,“這家夥上午拍的那場戲,歐內斯特覺得他的頭痛始終演得不好,他就直接拿煙灰缸砸自己腦袋了。哇哦,當時連我們的導演先生都難得一見地愣住了!”
“真的?”喬茜眨了眨眼,忍不住去盯保羅腦門。
所以他腦袋上正在淌血的傷口……?
“放心,現在這個是特效妝,一塊假皮和血包而已,我的血也不可能到現在沒有凝固呀。”像是看穿了喬茜的想法,保羅歪過腦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讓她可以看得更清楚,“我不想表演疼痛,我不想,你完全可以直接弄傷我——哎,歐內斯特好像真的氣壞了,他拍完那個鏡頭就不理我了,連午餐都沒有吃。”
喬茜為保羅豎起一個大拇指,卻又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並提醒道:“你現在最好看一看最近的拍攝日程安排,順便祈禱自己沒有太多戲份吧。”
“我看過了,全是我們的對手戲。”
“等等,‘我們’?”
“沒錯,真希望世界和平。”
他用了一個來自兩人合作影片《特工佳麗》的梗,笑得比誰都開心。
“你還真是樂觀主義。”喬茜朝保羅假笑了一下,轉頭對艾拉招招手,“去打聽一下我們的大導演吃過了沒有,沒有的話,去餐車給他拿一份,不要馬鈴薯不要炸魚。”
“好的。”艾拉努力憋著笑。
稍後歐內斯特過來的時候,臉色果然一片冷凝,看上去就像隨時爆發的風暴眼,連駐紮在片場的保險公司專員都沒有他對保羅自己砸自己這件事那麽生氣。
但他依然表現專業並且禮貌,除了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保羅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異常。
“謝謝你送來的午餐,艾拉。”歐內斯特微微頷首,看向喬茜,“也謝謝你,J。”
“不客氣。”喬茜說完,問:“你覺得最終效果怎麽樣?”
她問的是自己的新發型。
歐內斯特仔細看了一圈,才說:“可以。比我們在洛杉磯時最後一次的試裝效果更好。”
一刀切的整齊黑發柔順具有垂感,長度在鎖骨以下、胸口以上的位置,沒有多餘的劉海,為了在鏡頭前保持最佳弧度,正用兩排無痕發夾固定住。
這就是歐內斯特想要的效果。
中午休息的時候沒有很久,在確定造型沒問題之後,他們首先開始了排演和走位,歐內斯特調整了兩次布光,就開始了正式拍攝——
夜已經深了。
獨居的蘇珊.凱文打開門,門外正站著的傷痕累累的意外來客,警探戴爾.斯普納,凱文博士用自己那雙閃著銀光的藍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你看起來不太好。”她沒有任何驚訝地說。
斯普納疼得齜了齜牙,無奈聳肩。
比起白日裏在美國機器人公司裏見到的專業精英,穿著銀色絲質家居服的凱文博士給人的感覺稍稍褪去了不近人情的氣質,一頭烏黑發亮青絲傾瀉下來,讓她美麗但過於鋒銳的臉龐多了兩分柔和。
隻不過眼下卻不是一個欣賞美麗事物的好時機。
“自從碰上你們的那些破爛,我就沒有正常的一天。”斯普納收斂心神,習慣性沒好氣地說,“能幫幫忙嗎?”
——他可真是連求人都硬氣極了。
“進來吧。”凱文博士讓開位置。
對於一位單身女性而言,她的房子空曠簡潔得叫人吃驚,大麵積鋪陳的黑色和深灰色,怎麽看都不夠溫馨舒適。
斯普納稍稍打量了一下,視線又回到凱文博士身上,突兀地問:“你喜歡貓嗎?”
“怎麽,我這裏看起來像是寵物之家?”凱文博士微妙地諷刺了一下斯普納,並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了急救箱,“而且你這些傷也不像是貓能弄出來的。”
“好吧,我後備箱裏有隻貓,無家可歸的那種。”斯普納說,“一個大型施工機器人摧毀了蘭尼的家,當時我就在那裏調查——等等,那東西在幹嗎?”
凱文博士順著斯普納所指的方向看去,屬於她的個人機器人NS5正坐在電視機前,脖子後麵插著一根連接線,光電眼睛一閃一閃的。
“定時更新。”凱文博士回過頭,手裏的動作穩極了。
“定時更新?”斯普納重複,又狠狠皺眉,“我不希望我們的談話或影像內容被它記錄。”
“行。跟我來。”凱文博士說著把斯普納帶到了一旁的書房裏。
他們進去之後,凱文博士按下牆上的指紋鎖,門自動關上,特製的隔音防彈玻璃自動變色,這個房間就完全密閉了。
斯普納被示意坐在唯一一張椅子上,在他麵前是一張非常有科技感的流線型書桌,材質是某種磨砂的反光金屬,桌麵放著一台敞開的銀色筆記本,背後印有被咬了一口的白色蘋果。
凱文博士的家、書房和桌子,都跟她本人一脈相承的冷淡,完全沒有多餘的裝飾物。
斯普納不禁設想,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連多餘的情緒都沒有,因為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能夠想象到對方一會兒麵無表情地擺弄傷口的情景,就好像什麽都無法驚擾她,或許這也是他在調查受阻、自己也受傷之後,下意識來找凱文博士的原因。
凱文博士挽起袖子,帶上一次性的醫用手套,俯身替斯普納縫合傷口。
斯普納齜著牙問:“你對於‘機器中的幽靈’知道多少?”
“全部。”凱文博士回答,“這是一個基於三大定律的擴展理論,即模擬認知有可能發展成為精神的類似物質,也就是說,機器人也有可能自然進化。”
“你確定?”
“確定。”
“你為什麽能確定?”
“這是我本人的研究成果,警官。”
“……好吧。”斯普納試圖從凱文博士過於平靜的臉上看出什麽,但顯然他失敗了,隻好轉移話題說:“我在蘭尼家裏發現了這張照片。她們是誰,為什麽蘭尼會把這個跟NS5的報廢芯片放在一起?”
凱文博士瞥了一眼照片。
隻見一位麵容姣好、氣質溫柔的女性摟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女孩,在照片上笑得幸福又溫馨。
於是她縫合的動作越發快速而熟練了,簡略地說:“勞倫斯.羅伯森的前妻。”
“美國機器人公司的那個羅伯森?”
“是的。”
得到肯定回答的斯普納皺眉,又問:“那這個女孩呢?”
這一次凱文博士沒有立即回答斯普納,而是微不可查地頓了頓,在斯普納縫合完畢的傷口上打了個一個略顯粗糙的結。
鏡頭給了她的臉部一個特寫。
沒有任何冗餘的肌肉線條,她的這張臉線條平整且神態平靜,五官周正典雅,微微垂眸,眼鏡鏡框的金屬反光落在眼底,隱隱透露出一絲複雜和涼薄的意味。
凱文博士脫掉手套,說:“我不知道。”
這場戲拍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僅僅拍了六條,其中一條還是急救箱的金屬工具盒照出了片場的機器而造成了畫麵穿幫。
幾乎全片場的人都被感動了,很顯然在歐內斯特發話可以拷貝這一個鏡頭之後,他們還能繼續完成拍攝表上的另一場戲。
而保羅的表演也比當初試鏡和劇本朗讀會的時候進步了一點——盡管隻是那麽一點——看來喬茜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已經被歐內斯特狠狠操練過,所以他現在的演技加上一部分的本色演出,剛好與戴爾.斯普納這個角色適配。
“你剛剛縫針的手法太專業了。”休息區裏,保羅一邊脫衣服一邊問:“你專門為了這場戲去學這個嗎?”
喬茜靠在椅子上讓化妝師補妝,回答說:“我曾經在一部電影裏飾演一位醫生,在知道要拍這場戲之前,我重新練習了兩天。”
保羅忍不住多看了喬茜幾眼,他記得那部電影是喬茜和前男友吉姆.羅斯.斯圖爾特的定情之作,之後她似乎就沒有固定和公開的對象,還被人汙蔑是一個藏在櫃子裏的LTP。
但顯而易見的是,喬茜本人的性取向非常大眾化,也非常的筆直。
比如保羅為了方便身體化妝脫掉上衣之後,她的眼神跟周圍的每一個女人別無二致,甚至還要大膽直白一些,仿佛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賞某種藝術品。
這樣想著,保羅恰好對上了喬茜的視線。
他不禁移開眼,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繼續說:“我看過那部電影,《宛如天堂》對嗎?我還記得有一個鏡頭,你在萊昂納多家裏遊泳,那太有趣了。”
“我想我有必要打破你的幻想了,事實上那一點都不有趣。”喬茜說,“我們拍《泰坦尼克號》的時候,對這種水下戲份留下了心理陰影,尤其是我和裏奧湊在一起,他總是很龜毛,讓人忍不住發脾氣。”
“這聽上去更有趣了。”保羅卻始終笑著,讓人感覺很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