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逐青的身體還是比大部分人要好一些。
大冬天穿著單衣在天台吹了幾個小時, 從天亮吹到天黑,高燒39度,第二天繼續生龍活虎。
聖誕節店鋪又有活動, 輪班的主播卻突然重感冒,醫院說是流感, 要打針。
直播不能開天窗,遍尋整個工作室,也隻有宋棠音本人既符合形象要求,又熟悉直播流程, 還不怯場。
距直播開始隻剩三小時, 沒別的辦法, 她隻能親自上陣。
和導播老師開了個小會, 梳理過今天的產品順序和優惠價格, 宋棠音便去化妝間準備了。
她今天的任務就是不停換衣服, 不停賣貨。一開始有點不習慣, 還好助播小姐姐帶她很快進入了狀態。
最後賣出的訂單量比預計翻了一番。
“果然這年頭,幹啥都得靠顏值啊。”盯在電腦前看數據的小林驚歎, “老板要是天天直播,我們倉庫的貨可能都不夠。”
李哥笑嗬嗬搭腔:“你這話說的, 老板哪能天天直播啊。”
導播老師邊收著設備邊說:“剛下播的時候有人說明天也想看她呢,哎你說這些小姑娘,怎麽看見漂亮女孩兒也走不動道呢?”
小林一臉得意:“這你就不懂了吧?小姐姐才更喜歡看漂亮小姐姐。”
李哥:“那直播間可能也有男的呢。”
“當然有啊。”小林拿手機給他看, “喏, 咱都上熱搜了,#梔音老板親自上播演值逆天#, 肯定有男的特地來看美女。”
雖然是個犄角旮旯的小熱搜。
宋棠音從化妝間卸了妝出來,換上她自己的常服, 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困乏得一步也不想多走,辦公室太遠,她徑直走向大廳的懶人沙發,抱著抱枕把自己摔進去:“我眯會兒,你們回去的時候喊我。”
“行,你休息吧。”小林在屏幕後點點頭。
宋棠音閉著眼睛躺在沙發裏,身上有種還在不停換衣服的錯覺,恍恍惚惚地,逐漸進入夢鄉。
溫逐青是從醫院直接過來的。
一台手術八個小時,直接幹到晚上十一點,想起宋棠音說她加班,便開車去了工作室。
今天又降溫了,不愛穿毛衣的他也在外套裏加了件毛衣,否則生了病還得讓小姑娘照顧,怎麽想,都覺得很過意不去。
因為過節,路邊很熱鬧,到處都是甜甜蜜蜜的小情侶,寫字樓停車場也被附近逛街的人停滿了。
溫逐青把車停得稍遠一些,步行過去,路過小吃街買了幾份糖炒栗子,幾杯熱豆漿和奶茶。
到工作室的時候,大家都在安靜地忙碌,隻有鍵盤鼠標的敲擊聲和偶爾傳來的低語聲。
他一眼便看到那個窩在懶人沙發裏睡著的女孩。
一張臉素麵朝天,頭發披散著,身上穿的是平時放在工作室加班休息用的家居服。
印象中小姑娘很臭美,哪怕去驛站拿個快遞,也得抹個口紅,挑一件喜歡的旗袍穿上。
此刻的她明顯很累。
小林發現了溫逐青,正要開口叫醒自家老板,卻見男人抬手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小林乖乖地閉上嘴巴。
溫逐青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地蓋在宋棠音身上,然後把糖炒栗子和豆漿奶茶給大家分。
宋棠音睡得迷迷糊糊的,總能聽到什麽聲音,但意識就像被黑暗緊緊纏繞,任她如何掙紮,也無法重見光明。
不知道多久,許是睡飽了,才慢慢醒過來。
身上披著件毛呢外套,她聞見熟悉的香味,循著一盞台燈的光亮看過去,是男人寬闊筆挺的背。
溫逐青聽見布料窸窣的聲音,轉過頭:“醒了?”
“嗯。”宋棠音把外套攏起來遞給他,“你穿著吧,別著涼。”
“沒那麽容易著涼。”他剛一解釋,看見女孩微皺的眉頭,笑著接過來,“好。”
栗子和豆漿被他放懷裏捂著,還沒涼,宋棠音坐過來吃了點。
因為要準備直播,她晚飯吃得很湊合,後來又高強度工作幾小時,這會兒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栗子沒開口,她捏了幾個都捏不開,溫逐青從她手裏接過去,指尖稍稍用力,隻聽見一聲脆響,露出金黃色的栗子肉。
他笑了笑,遞給她:“吃吧。”
宋棠音覺得挺挫敗,連顆栗子都吃不到嘴裏去,還得靠人家。
可望著男人溫柔又真誠的眼,她忍不住心口發熱,接過來:“謝謝。”
溫逐青繼續給她剝,一顆又一顆,他像是有什麽訣竅,每顆都剝得輕鬆且完整。她的嘴甚至跟不上他剝的速度,沒多久,栗子肉在桌麵上堆了座小山。
宋棠音吃人嘴短,又不忍心,把栗子肉分給他一半:“你也吃點吧。”
男人沒說話,隻是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宋棠音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悻悻地把手縮回去,往嘴裏喂了顆栗子。
十幾秒後,溫逐青才伸手拿了一顆。
他剛剛隻是在想,怎麽會有這樣的姑娘。
什麽東西都想要跟他分享。
許是世道浮沉太久,生活節奏太快,身邊所有人似乎都隻專注於自己,包括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姑娘了。
從寫字樓出來已經是淩晨一點。
宋棠音今天穿了件毛呢大衣,戴著白色毛茸圍脖,同樣雪白的護耳,看上去很像某種小動物。
溫逐青終於不用給她披外套了。
大部分夜市已經收攤,還剩下零星幾個,也沒人光顧。溫逐青攬著她的肩,避免她踩到地上的油汙。
車停得太遠,得走一公裏,周圍除了通宵便利店都關門了。
夜裏寒風呼嘯,地麵上的落葉和砂礫擁抱著打旋,仿佛也在互相取暖。
宋棠音把手抬起來,用嘴巴的熱氣呼了呼,溫逐青遞過來一雙手套。
黑色皮手套,一看就是他自己的。
“我真不冷。”他提前解釋,唇角勾著笑,一隻手舉到她麵前,“不信你檢查看看。”
宋棠音被他逗得耳朵發熱,緊抿了抿唇,把手套接過來。
暖暖的,裏麵還有他手的溫度。
對麵市民樂園的燈光絢麗奪目,宋棠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摩天輪高高矗立,仿佛俯瞰著整座城市。
宋棠音想起她第一次坐摩天輪。
狹窄空間裏坐著她喜歡的男人,可她沒有勇氣衝破道德的禁錮。
那時他是她的老師,而她尚未成年。
隻能在摩天輪到達最高點的那刻,心中幻想那個傳說。
在離神最近的地方,相愛的人真心擁吻,就會得到神的祝福。
“想去嗎?”溫逐青問她。
宋棠音笑著搖了搖頭。
如今她不需要神的祝福了。
從他缺席她成年禮,一走了之的那天開始,少女青澀的愛意也結束了。
這些年遇到的男人不少,有錢的,優秀的,藝術生,小明星,但年少有過那樣的驚鴻一瞥,會忍不住拿所有人跟他作比較。
想不出比較的標準,隻是心裏總覺得不如。
都說愛情沒有十全十美,但她眼裏揉不得沙子。
索性.愛情也沒那麽必要了。
寒風刮麵,已經是要下雪的氣溫,入夜比白天更冷。溫逐青不再耽擱時間,帶著她加快腳步往停車的地方走。
宋棠音走著走著,逐漸感覺到臉上有冰涼的東西落下,滴滴點點,很快融化成水。
她眼眸忽然一亮,抬手伸到空氣裏,驚喜地叫出來:“下雪了!”
江城雪不多,不像她在國外的時候,每年冬天都能有厚厚的積雪。
去年冬天的江城,隻元旦後下了場雪籽。窗戶被砸得劈裏啪啦,第二天早上起來,一丁點白色都沒見到。
宋棠音在鵝毛般的雪花裏轉圈,眼睛笑成兩彎月牙,她激動地摘下手套,用掌心接下一片片雪花,捧到溫逐青麵前:“溫老師,你看——”
男人目光溫和地望著她笑,也學她的樣子抬起手,讓雪花落在掌心。
國外的冬天太冷,下雪時她不敢出去,隻能縮在有壁爐的房間裏看雪。
宋棠音回想相識那三年,她似乎都沒有和他共赴過一場雪。
而此刻,他的睫毛和頭發都被雪花染白,又穿著白色毛衣,整個人在夜色中溫柔而明亮。
她突然發現二十五歲的她,和三十二歲的溫逐青,好像無意中彌補了好多遺憾。
冥冥中有難以言喻的宿命感,然而她不敢多想。
這樣和他一起看雪,就當是給年少的自己圓一個夢。
給十八歲的宋棠音,而不是二十五歲的她。
夜半無人的街道,大雪紛飛,她跳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溫逐青始終滿臉縱容地看著她,任雪花落滿頭,他的目光也始終溫柔。
不知看了多久,才緩緩走到她麵前。
眉眼彎彎的女孩望向他,杏眸像是盛滿了星星,而後,那滿目星河**了**。
男人溫暖的大手將她冰涼的手牽起來,一根根手指攏進掌心。他的手像火爐一般,將她牢牢包裹住,隨即抬起來,放在唇邊嗬了口熱氣。
宋棠音呆呆地望著,見他幫自己把手套重新戴上,清沉嗓音在雪中變得格外柔軟:“小心凍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