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棠音看著男人壓下來的臉, 似乎目標很明確的薄唇,心跳失去控製不停地加速,空白的大腦卻突然活躍了起來。
這樣不對, 不能這樣。
她眼皮一抖,在既成事實之前終於說出那句打斷氣氛的話:“溫老師, 我想坐到那邊去。”
男人眸底暗流刹那間褪去,變回一貫的清澈,隻是嗓音帶著些啞:“好。”
兩人都十分默契地沒提起這段意外。
電影結束已是淩晨兩點,散場時, 宋棠音哈欠一個接一個, 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終於坐上車, 她靠著車窗打起了盹。
溫逐青把暖氣調到合適的溫度, 車內廣播也換成溫和助眠的輕音樂, 一路上開得緩慢而平穩。
經過小區裏的減速帶, 宋棠音才被震醒過來。
她居然結結實實睡了一覺, 還做了夢。
揉揉眼睛看向窗外,是無比熟悉的場景:“就到了啊。”
聽出語氣裏的遺憾, 溫逐青笑著看向她:“還想玩?”
“玩不動了。”宋棠音捂嘴打哈欠,“果然是年紀大了, 熬夜心慌。”
“心慌?”溫逐青皺了下眉頭。
“啊,好困。”宋棠音沒把自己隨口說的話放在心上,又重新閉上眼睛, “再眯會兒, 你停好車了叫我。”
小區麵積大,進地庫都得繞很遠, 等溫逐青把車倒進車位,宋棠音又進入半夢半醒之間。
迷迷糊糊地, 感覺到手腕被握住,一陣熱燙而溫柔的觸碰,她心口一顫,睜開眼睛。
溫逐青俯身過來,高大的身軀擋住車頂燈光,雙眸深邃而璀璨,沉沉地望著她。
捕捉到她緊張忽閃的目光,溫逐青淡淡解釋:“心跳正常,脈象也沒什麽問題,你最近可能身體太累,心情不佳,氣虛,肝火旺。”
男人放開她手,宋棠音咬了咬下唇內側的軟肉。
溫逐青回到駕駛座,在手機屏幕上敲了幾下,隨後宋棠音手機響了。
打開他發來的消息,是一張微信名片。
“我的一個律師朋友,很擅長網絡誹謗類的官司,你有需要可以聯係。”
心底一顫,她驚愕地望過去。
“我也是偶然知道的。”男人沉著目光看她,嗓音裏帶著歎息,“發生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宋棠音低下頭,思緒一片混亂。
說不想讓他擔心,未免太矯情了。
可她真實的想法是,這件事和他沒關係,告訴他也幫不上忙,無非是多一個人受影響。
溫逐青沒等到她回答,也沒再等了,拿起手機:“回家吧。”
宋棠音跟著他下了車。
深夜的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溫逐青不說話,便顯得格外憋悶。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你生氣了嗎?”
直覺告訴她,他可能十分介意自己瞞著他這件事。
男人高大的身影靠在電梯壁上,可能因為玩得太晚,也有些疲乏,嗓音很輕:“沒有。”
宋棠音覺得他在口是心非,卻沒有勇氣再刨根問底。
心事重重地進了家門,她默不作聲地換鞋,打算進屋去洗澡睡了,卻忽然聽見一聲輕歎。
溫逐青站在她身後,手掌揉了揉她的頭頂。
“我沒生氣。”他又語氣認真地答了一次,“隻不過除了找律師,我也沒有別的辦法能幫你。”
宋棠音從他嗓音裏聽出些許挫敗,忍不住心口一顫,整理下心情,衝他揚起一個笑容:“你今天帶我出去玩,已經幫了我很多了。”
她低頭看了看懷裏的鬱金香,過了一個晚上依舊鮮豔欲滴,散發著令人心安的淡淡香氣。
覺得這花真的很像他,雖然這比喻有點莫名其妙,哪有說男人和花朵像的。
可古人說的潤物細無聲,除了春風和雨,大概就是溫逐青這樣的人吧。
工作室的法務的確在網絡暴力這方麵經驗不足,當初招人時主要側重於商業合同方麵,宋棠音沒考慮這麽多。
她聯係了溫逐青介紹的那個律師,對方很專業地指導她收集證據,讓她不至於像隻無頭蒼蠅似的亂撞。
警方立案後,很快鎖定了平台另一家旗袍店背後的公司法人。
“太歹毒了吧,就因為咱們家質量好價格優惠,搶了她客戶,就背地裏搞這種陰招?”小林快氣炸了,“我呸!活該她差評率這麽高,衣服又貴又難看,自己用腳做設計還嫉妒別人!”
“就這格局還出來混,早點回家種地去吧。”
“就是就是,哪比得上我們老板一根手指頭?”
“網上不是還有人說他們抄襲我們款式嗎?”
工區裏聊得熱火朝天,剛接到律師電話的宋棠音打開辦公室門,望向義憤填膺的大家:“抄襲的事不能這麽算了,扒一扒他們的款式,結合上架時間,盡快給我一個匯總。等賠償下來給大家發獎金。”
她並不是什麽善茬,既然對方給了機會,當然睚眥必報。
所有人頓時有了幹勁:
“宋總威武!”
“加班加班,老子今天通宵!”
“抄襲狗死吧。”
“還特麽玩網暴,我呸!”
雖然還沒到最後,但事情總算明朗了。
頭頂持續一周的陰霾幾乎散盡,宋棠音把自己窩在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裏,沐浴著冬日暖暖的陽光,心快要飛起來。
在沙發裏轉了個圈,舉著手機給溫逐青發消息:【你在幹嘛?】
那邊居然很快回複:【出門診。】
宋棠音笑得眉眼彎彎:【溫醫生這麽厲害,邊看病邊玩手機?】
溫老師:【劉星瀾坐診,我在旁邊給他把關。】
宋棠音:【徒弟要出師了?】
溫老師:【還早著。】
【他都還不算入門。】
宋棠音打趣:【你確定不是你太嚴格?】
溫老師教學多嚴格,她可是早幾年就知道了,某些時候還心有餘悸。
對一個高中生的功課尚且如此,更別提救死扶傷的大業了,能想見劉星瀾在他手下過著如何水深火熱的日子。
溫逐青居然發給她一個貓咪打滾的表情包。
宋棠音愣了下,覺得有些眼熟,才想起是前兩天自己發給他的。
這人存她的表情包做什麽?這東西和他也不搭啊。
似乎見她很久沒回複,溫逐青又發過來:【怎麽了?】
宋棠音:【你怎麽偷我表情包?】
對麵“正在輸入”的字樣維持了很久,才回複她,每個字都給她嗅出濃濃的委屈:【抱歉,我不能存嗎?】
【那我以後不存了。】
【對不起。】
許是那個“偷”字讓他誤會,以為她不喜歡這樣。
宋棠音在沙發裏笑得打滾:【溫老師,你好可愛。】
屏幕上又變成“正在輸入”。
也同樣過了很久,他的回複才過來:【我去忙,先不聊了。】
【你也好好工作。】
宋棠音看著某人疑似遁逃的信息,愣愣地眨了幾下眼。
如果她記憶沒錯,這人從來不會如此冷靜地告訴自己他要去忙了。
他那裏都是爭分奪秒的大事,如果能稱得上“忙”,幾乎沒時間跟她打字道別,甚至囑咐她“好好工作”。
等等——他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溫逐青害羞了?
因為她說他可愛?
宋棠音看著手機屏幕,突然無比誇張地笑了出聲。
官司打得很順利,宋棠音得了一大筆賠償金,那家公司也因為種種原因而宣布關停了,平台店鋪不再上新。
宋棠音閑暇時查了查那位律師的資料,竟沒想到是一位業內大牛。
果然像溫逐青這種優秀到令人望塵莫及的角色,人脈也不會普通。
葛霏穿著她做的禮服走上紅毯,當天占據了好幾條熱搜,她助理發信息過來,說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宋棠音回了句榮幸,躺在椅子裏鬆了口氣。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雨過天晴,撥雲見日。隻不過這兩天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像要下雨。
一月末的天氣在臘八後變得更冷,轉眼就快要春節了,宋棠音心底總有些不好的預感,可又說不上來。
偏偏工作室一切順利,營業額連創新高,賬上變得越來越有錢,還被藍天控股評為年度最具潛力的投資項目。
她本人被叫到公司開表彰會,之前對她頗有微詞的幾位老總都像是換了個人,笑臉相迎。
果然這年頭,錢是最具有說服力的。
能得到什麽待遇,取決於能賺到多少錢。
那天,氣溫是零下八度,預報陰轉小雨。
宋棠音記得很清楚,她開完會出來,走到藍天控股門口的第三麵彩旗,天上開始下起毛毛雨。
那天她穿的是粉色旗袍和同色係短襖,戴的是白色帽子,和天上的雲一樣白。
雨打在臉上冰冰涼涼的。
手機震動,她看著屏幕上溫逐青的名字,突然一陣猛烈的心悸。
那瞬間就好像身體裏的氧氣全被抽空,沒有緣由,整個人都快忘了呼吸。
她微微顫抖著摁下接聽,把手機放到耳邊,聲音也帶著顫抖:“喂?”
空氣靜默著,兩邊都隻有對方的呼吸聲。
宋棠音站在風裏,直到雨絲的冰涼恍惚侵入骨髓,伴著一陣陰冷襲遍全身,她才聽見男人低沉微啞的字眼——
“音音,外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