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逐漸遠去, 江風瞬間將人吹清醒過來。
酒意散盡,宋棠音看向前方緊握著她手的男人。
今晚的他和平時不太一樣,仿佛在竭力壓製著什麽。
宋棠音大概知道是因為那個陌生男人, 小心翼翼地解釋:“我不認識那個人。”
溫逐青沒有說話,隻稍稍放慢了腳步。
路過夜市一家小攤時, 他終於停下,買了杯南瓜小米粥,遞給她。臉色依舊沉沉的,嗓音裏卻帶著柔和的歎息:“喝太多酒會不舒服, 先暖暖胃。”
宋棠音乖乖接過來, 抿了一口。
溫熱的小米粥下肚, 的確將她食道和胃裏燒灼感緩解了些。
宋棠音喝著小米粥, 兩人站在堤壩的欄杆邊, 周圍都是拍照的本地人和遊客, 歡聲笑語, 繁華熱鬧。
沉默的兩個人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身邊的男人沉聲開口:“我不會拿婚姻束縛你,不管什麽時候你都是自由的。你可以交往異性朋友, 也可以被別的男人追求。我隻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哪怕交朋友, 也別讓自己處於危險中。”
頓了頓,他歎氣:“那種事,我不希望再發生一次了。”
宋棠音眼眸顫了顫。
她知道他指的是結婚前在酒吧和陌生人見麵, 她不慎被人下藥那次。
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救了她, 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今晚情況不一樣,有阮舒在旁邊, 她不是自己一個人。
但她沒打算反駁男人的關心,隻點了點頭:“嗯。”
江對岸華燈閃爍, 一整排高樓大廈的燈牆組合成不停變幻的畫麵,煙花,竹子,國旗……
宋棠音用手機拍照,一張又一張,捕捉每種變幻的光影。
他回頭看溫逐青,剛想告訴他自己拍到了大熊貓,目光落在他手機屏幕上,居然看到她自己的照片。
是除夕晚上她拿著仙女棒回過頭,望向他鏡頭的那個瞬間。
那張照片被他設置成了屏保。
但隻有那一個瞬間,溫逐青打開鎖屏後照片便消失了。撞上他回頭看過來的目光,宋棠音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問,索性爛在肚子裏,衝他尷尬地笑笑。
溫逐青回了幾條學生的消息,把手機放回兜裏,才又沉沉開口:“我以前……沒有喜歡過別人。”
宋棠音微顫著眸看過去。
“我確實是第一次,沒什麽經驗,以前也不懂你們女孩喜歡什麽。”溫逐青無比認真地望向她眸子,“我隻知道我會盡我所能對你好。你喜歡和不喜歡的,我都會學著去了解。”
“雖然這樣說起來有點自私,但我還是想……”他幽邃的眸中仿佛有暗流淌過,“在給我一個答案之前,你不要喜歡上別人。”
宋棠音沉浸在他樸實的字眼裏,沒有令人著迷的情話,可偏偏讓人整顆心都溫暖起來。
他把他的真誠,喜歡,連同陰暗的嫉妒心,全都赤.裸.裸地攤開在她麵前。
他讓她看到一顆完整的心,毫無保留。
宋棠音不知道自己如今還喜不喜歡他,是否還像當年那樣喜歡。如今這個力求每個決定都充分理智的她,反而沒有了十八歲時的勇氣和衝動。
至於對他的感覺是重新被喚起的愛情,還是朝夕相處三個多月而形成的習慣和錯覺,就像隔著每天清晨朦朧的霧氣一般,看不清。
宋棠音低下頭,手扶在欄杆上:“你這個要求有點不講理。”
溫逐青似乎被噎了下,認真問:“有嗎?”
“有。”宋棠音煞有介事地說,“連我喜不喜歡別人都要管。”
溫逐青看了她幾秒,嗓音夾著無奈:“我喜歡你,自然不希望你喜歡別人。”
“……”宋棠音臉頰一熱,撇開目光。
溫逐青繼續問:“或許,你現在有一點喜歡我嗎?”
宋棠音被他問得一懵。
片刻後抬手摸了摸頭發,假裝淡定地開口:“哪有你這麽火急火燎的,我還沒想好。”
“多久能想好?”男人的話幾乎接著她尾音。
“那我怎麽說得準。”宋棠音掰著手指頭,低下頭一根根地數,“也許一個月,也許一年。你要是著急,可以去找別人啊。”
“我不會找別人。”溫逐青看著她,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臉上,“我隻等你。”
心弦像是被撥了一下,顫顫的。
宋棠音蜷起手指,甕聲道:“哦。”
回家路上,宋棠音發現他車裏的鋼琴曲全都換成了甜甜的情歌,每一首都像在跟她表白。
從“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到“你淺淺的微笑就像烏梅子醬”,宋棠音聽了一路,總能把每一句歌詞都完整安放在兩人身上。
這樣的溫逐青是怎麽能說出他不懂,他不會的?
他明明就很會。
或許不像市麵上那些男人情話連篇,搔首弄姿,動輒撩得人臉紅心跳欲罷不能,可他會在每一個細節裏都讓人感覺到他的喜歡。
好像真的已經很久了。
宋棠音開始有點相信,這個男人喜歡她很久了。
從為她買臭豆腐的時候,從願意吃她吃剩的食物的時候,從幫她揉腳,給她上藥的時候,從每天變著花樣為她做飯的時候……
她突然覺得在二十五歲重新遇到他,或許是老天善意的安排。
從雙十一開始,所有大大小小的節日全都被過成了購物節。
這樣哪怕是情人節當天,工作室那些有對象的也得怨聲載道地接受加班。
宋棠音體諒員工,給他們放了第二天的假,讓他們今晚可以盡情放縱,不用擔心明早上班。
一直到接近零點,宋棠音和小林還在辦公室。
小林抱著電腦,盤腿坐在懶人沙發裏打哈欠,手不停敲字:“咱倆可真是要錢不要命。”
“我不要命就算了,你幹嘛?”宋棠音看她一眼,“劉星瀾沒約你?”
小林把腦袋歪了個方向,拖著長音道:“他心係蒼生啊,要救病人於水火啊,不愧是你老公教出來的學生啊。”
宋棠音忍不住笑了一聲:“怪我咯。”
“哪敢。”小林撇撇嘴,“看在你也這麽慘的份兒上,我原諒你了。”
溫逐青今天倒是不值班,不過下午兩人微信聊著聊著,他臨時來了個危重病人。
根據以往經驗,此刻的他正在手術台上。
宋棠音沒和他說過情人節的事,他也沒提,就好像這個節日並不存在他們倆的世界裏。
和小林一起把工作收了個尾,兩人打算去附近夜市吃點東西再回家。
過完春節後天氣輕微回暖,夜市收攤也比冬天晚一些,這個點過去,還能剩幾個攤位。
坐在背風的樹下吃了碗熱乎乎的餛飩,宋棠音先給小林攔了輛出租車。
小林邊往上坐邊說:“老板你什麽時候考個駕照吧,自己開車多方便。”
“想我送你呢?”宋棠音“砰”一聲給她關上門,“趕緊走吧,回家再做夢。”
出租車絕塵而去,很快掩入茫茫夜色。
其實家裏人都希望她學車,甚至在國外,大部分小孩不到十八歲就已經會開車,國內像他們這種條件的家庭,小孩會開車會得也早。
秦肆就是高中時會的,那會兒他親爹許諾給他買輛奔馳大G,雖然他最終也沒等到。
陸芯沒考駕照,但也會。
隻宋棠音是個例外,她連油門刹車的方向都不知道。
她覺得開車這件事很操心,坐在副駕駛和後座都可以看一路風景,玩手機,跟人聊天,開車的人卻要時刻集中精神,保證所有人的安全。萬一出點什麽事,還得接受譴責。
有時候宋棠音會想,或許她骨子裏是個自私的人吧。享受家人的照顧和服務,而不承擔風險。
但如果是花錢坐車,就不用有這種心理負擔了。
所以她挺喜歡坐出租和滴滴。
現在已經快到淩晨,出租車會更安全。
宋棠音站在路邊等出租,然而剛送走小林那輛,許久沒有車子再來。
氣溫也似乎越來越冷了,她把圍巾抖開披在肩膀上,給外套又加了層厚度。
幾輛私家車駛過,宋棠音突然想到可以用軟件叫出租車。拿出手機,屏幕沒等她解鎖就亮了起來,閃動著溫逐青的名字。
手機上的時間是23:58。
他問她:“還在加班?”
宋棠音聽著頭頂呼呼的風聲:“忙完了,剛在附近吃了碗餛飩,準備回家。”
溫逐青問:“城東街的夜市?”
宋棠音用腳踢著地上的石子,點點頭:“嗯。”
“你現在在北側還是南側?”
宋棠音前後望了一眼:“北側。”
“好。”電話裏輕笑了笑。
沒過幾秒,她聽見熟悉的車子引擎聲。
對此宋棠音覺得很神奇,她總是能從許多聲音中分辨出溫逐青的腳步聲,和他的車聲。
黑色SUV停在路邊,男人從駕駛座那側走下來。
手機上的時間是2月14日,23點59分。
男人手裏拿著一捧鮮豔欲滴的粉玫瑰,身影被車燈照得白皙到透明。仿佛來自這片耀眼的神光,再踏著光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