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寶回到家裏,桌麵已經收拾幹淨,內房亮著光,薛金花和玉鳳坐在燈下結絨線衫,玉寶說,我夜裏困在啥地方呢。

玉鳳抬起頭,眼眶通紅說,和小桃困一道吧,困閣樓。

玉寶說,阿姐呢。薛金花說,玉鳳和我困一道。玉寶抿唇說,姐夫呢。玉鳳說,黃勝利去困百家床。玉寶說,我隻聽過吃百家飯,沒聽過困百家床。

薛金花說,巴掌點大的地方,為困個覺真是急煞人。

玉鳳手一頓,懊惱說,姆媽,袖子收針又結錯,每趟到這裏就結錯。薛金花罵,講過多少遍,片織便當,片織便當,不聽,非要圈織,自己想辦法。玉鳳說,我真是戇大,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體。

玉寶默然退出內房,拿了塑料麵盆,麵盆裏擺毛巾、牙膏、牙刷和杯子,下樓去弄堂裏的四方水槽,擰水龍頭無水出,盯著發呆,趙阿姨的女兒趙曉蘋,也在旁邊水槽揩麵,看到說,有些人不自覺,歡喜偷電偷水,所以每家戶的水表開關都裝小匣子,落了鎖,用則開,不用則關,玉鳳阿姐大概忘記講了。玉寶說,是呀。趙曉蘋說,用我的吧,玉寶說,哪好意思!趙曉蘋說,都是鄰居,這算啥。主動幫玉玉接了半麵盆冷水,又把腳邊熱水瓶裏的開水倒了些。玉寶說,謝謝謝謝。

玉寶揩過麵,鬢發潮濕、端著麵盆到電話間,電話間兩三平方,木板房,窗戶隔著根根鐵條,挖兩隻拱洞,各擺一隻橘色電話,一隻接,一隻打。老阿姨在窗裏頭,像在蹲地牢,正吃著湯年糕片,吸溜吸溜。玉寶說,阿姨,我是 38 號 4 樓的林玉寶,有人打電話尋我麽?老阿姨吃得正興致,眼也不抬說,沒!玉寶不聲不響,略站了站,轉身往弄堂裏走,老阿姨反倒覺得驚奇,喉嚨乒乓響說,勿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熱年糕,有電話我會得吼那。

玉寶把盆擺到陽台高頭,走到客廳,支楞起一隻帆布床,黃勝利翹腳坐在上麵,看到玉寶笑笑不響,玉寶聞到不曉是腳氣味還是肉革氣味,總歸是股怪味道,也不響,低著頭,踩木樓梯上閣樓,嘎吱嘎吱,玉鳳端盆熱水進來,以為是小桃調皮,玉鳳說,小把戲,樓梯踏穿請儂吃生活。黃勝利呶呶嘴,玉鳳曉是講錯人了、伸伸舌,玉寶權當沒聽見。

閣樓擺著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桌、一把椅,已經塞滿。屋頂是個斜的一字,牆壁開了老虎窗,老虎窗台子擺著花瓶,插幾朵蒙灰的塑料花。

小桃收拾好書包,趴樓梯上,從縫裏往下看,又跑到玉寶身邊說,姆媽在給阿爸汰腳。玉寶正彎腰收拾床鋪,邊邊角角疊齊壓平整,再找來毛刷,把床單印的牡丹花葉刷嬌豔。聽到小桃講,也隻笑笑。小桃困裏頭,玉寶困外麵,小桃困不著說,六一兒童節我要表演節目。玉寶說,啥節目。小桃說,唱兒歌,我唱給二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