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固有文化實在是很貧乏的,談不到“太豐富”的夢話。近代的科學文化,工業文化,我們可以撇開不談,因為在那些方麵,我們的貧乏未免太丟人了。我們且談談老遠的過去時代罷。我們的周秦時代當然可以和希臘羅馬相提並論,然而我們如果平心研究希臘羅馬的文學,雕刻,科學,政治,單是這四項就不能不使我們感覺我們的文化的貧乏了。尤其是造形美術與算學的兩方麵,我們真不能不低頭愧汗。我們試想想,《幾何原本》的作者歐幾裏得正和孟子先後同時;在那麽早的時代,在二千多年前,我們在科學上早已大落後了!(少年愛國的人何不試拿《墨子·經上篇》裏的三五條幾何學界說來比較《幾何原本》?)從此以後,我們所有的,歐洲也都有;我們所沒有的,人家所獨有的,人家都比我們強。試舉一個例子:歐洲有三個一千年的大學,有許多個五百年以上的大學,至今繼續存在,繼續發展,我們有沒有?至於我們所獨有的寶貝,驕文,律詩,八股,小腳,太監,姨太太,五世同居的大家庭,貞節牌坊,地獄活現的監獄,廷杖,板子夾棍的法庭,……雖然“豐富”,雖然“在這世界無不足以單獨成一係統”,究

竟都是使我們抬不起頭來的文物製度。即如壽生先生指出的“那更光輝萬丈”的宋明理學,說起來也真正可憐!講了七八百年的理學,沒有一個理學聖賢缺指出裹小腳是不人道的野蠻行為,隻見大家崇信“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的吃人禮教:請問那萬丈光輝究竟照耀到哪裏去了?

(《信心與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