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人胎裏帶來的。真理原來是人造的,是為了人造的。是人造出來供人用的,是因為他們大有用處所以才給他們“真理”的美名的。我們所謂真理,原不過是人的一種工具,真理和我手裏這張紙,這條粉筆,這塊黑板,這把茶壺,是一樣的東西:都是我們的工具。因為從前這種觀念曾經發生功效,故從前的人叫他做“真理”;因為他的用處至今還在,所以我們還叫他做“真理”。萬一明天發生他種事實,從前的觀念不適用了,他就不是“真理”了,我們就該去找別的真理來代他了。譬如“三綱五倫”的話,古人認為真理,因為這種話在古時宗法的社會很有點用處。但是現在時勢變了,國體變了,“三綱”便少了君臣一綱,“五倫”便少了君臣一倫。還有“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兩條,也不能成立。古時的“天經地義”現在變成廢語了。有許多守舊的人覺得這是很可痛惜的。其實這有什麽可惜?衣服破了,該換新的;這支粉筆寫完了,該換一支;這個道理不適用了,該換一個。這是平常的道理,有什麽可惜?“天圓地方”說不適用了,我們換上一個“地圓說”,有誰替“天圓地方”說開追悼會嗎?

真理所以成為公認的真理,正因為他替我們擺過渡,做過媒。擺渡的船破了,再造一個。帆船太慢了,換上一隻汽船。這個媒婆不行,打他一頓媒拳,趕他出去,另外請一位靠得住的朋友做大媒。

(《實驗主義》[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