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清愣了下, 啞然失笑,好一會兒才道:“……我既說了給你一個家, 便不會食言。”
她頓了下, 道:“除非你自己主動要離開青丘,不然我不會把想法強加於你。”
封玉滿足地又蹭了蹭她的掌心,語氣堅定:“我不會離開n……青丘的。”
他怕貿然說“你”顯得唐突, 臨時改了口, 改成了青丘。
胡九清沒有聽出這細微差別,摸了摸他的頭, 道:“青澤歡迎你的常住,阿玉。”
封玉眯著眼呼嚕呼嚕蹭她掌心, 不說話了。
沒一會兒, 他忽然又被倒吊起來。
一臉懵的封玉:“??”
為什麽又吊我?
封玉有點委屈了。
胡九清湊近看他, 盯著他的眼睛, 嚴肅地問:“你還有沒有瞞著我的事情了?”
封玉想了想, 肯定地道:“沒有了。”
他唯一的秘密就是身世了。
說完這句話後, 封玉被放下來了。
他被放在溫暖的掌心裏,貼在床沿邊。
胡九清掌心托著他,納悶地問:“既然你沒有別的瞞我的事了, 那你還心虛什麽?”
封玉意識到,她好像把自己下意識的親近當成心虛之下的討好了。
他挺直腰杆,底氣十足地反駁道:“我沒有心虛。”
胡九清更納悶了:“那你為什麽還保持原型?”
她以前犯錯後就喜歡化成原型討饒, 因為原型可愛, 她爹娘看到她原型會心軟, 就舍不得重罰她。
她以為封玉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一直保持原型。
有一說一, 呆頭呆腦的小黑蛇確實挺可愛的, 她很容易心軟。
封玉:啊……忘了。
長久以來, 他一直在她麵前都是原型,導致他已經忘了自己已經解咒了。
胡九清有些遺憾地說:“既然你解咒了,那解藥你就用不到了,真可惜。三哥走之前還不忘把解藥交給我呢。”
封玉小幅度晃了晃尾巴,不知道說什麽,幹脆沒出聲。
提起解藥,他就想到了已逝的娘,失落地垂下尾巴,一動不動了。
小黑蛇將自己盤成了蚊香,臉埋進了尾巴裏。
胡九清懊惱極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麽偏偏就提起這檔事了。
眼看活潑玉又快要變成難過玉,她心裏過不去,便碰了碰蛇.身,小聲說:“阿玉,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難過玉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她,眼眶裏還有些水汽。
胡九清主動伸出手腕,道:“上來吧,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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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這是什麽地方啊?”到了目的地後,封玉就自覺地從少女手腕上滑下來,化成人形跟在她後麵。
“我的秘密基地。”胡九清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快地往裏走。
她熟門熟路,熟練地撬開磚石,露出藏在後麵的機關,一番操作後,牆壁緩緩裂開,露出中間昏暗的通道。
“來,跟上我。”胡九清朝封玉招招手,率先走進通道。
封玉毫不猶豫地跟她一起進去。
胡九清帶著他七拐八拐,繞過了錯綜複雜的小道,最終停在一扇玄鐵門前,她打開機關,大門徐徐向兩邊劃開。
胡九清站在門邊,叉著腰,一臉自豪:“歡迎來到胡大師的工作間!”
大門完全打開,露出門後的景象。
封玉睜大眼:“……哇!”
門後是一條規整的小道,徑直通向不知名的遠方,道路兩旁全是排列的整整齊齊的桌案和看不出材質的大箱子。
每兩張桌案之間必壘疊著三個大箱子,每張桌案兩旁必一邊種著花草樹木,一邊擺著綠植,可以看出主人有很明顯的強迫症。
“進來呀。”胡九清朝他招手,當先跨了進去。
封玉乖乖地跟在她後麵。
進去之後,他才發現,這條通到盡頭的小路隻是許多條路中的一條,整個工作間有許多條這樣的路,如田野間的田字路一般將這裏分成了數個區域。
齊整的腳步聲響起,封玉轉頭看去,看到一個個……小樹根?
封玉蹲下來,小心地碰了碰其中一個小樹根。
這截小樹根才到他膝蓋,最高的樹根才到他腰間,頭頂是平平整整的切割痕跡,但正中央突兀地豎著一朵迎風飄舞的小花。
此時,站在他麵前的小樹根頭上頂著的是一朵小紅花。
小樹根轉過身,一雙玻璃珠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眼珠忽然慢慢變紅,發出毫無感情的聲音:“有入侵者,準備——”
胡九清連忙打斷它:“不是入侵者,是我的朋友。”
小樹根立刻消音,眼珠裏的紅也消了下去。
胡九清也蹲下來,摸了摸小紅花,介紹道:“這是大紅,我的好助手。”
封玉遲疑了下,問:“這些都是你的傀儡麽?”
胡九清沒有藏著掖著,落落大方地點頭:“嗯,不然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她指了指四周,道:“材料實在是太多了,場地也大,一個人整理很累的。”
“唔,頭上的花顏色和數量就是她們的名字。”胡九清繼續介紹,她指著不遠處一個頭上飄著兩朵小黃花的小樹根道,“那是二黃。”
二黃聽到自己名字,轉過身來,張開樹枝手,對著她比了個心。
胡九清也對著它比了個心。
封玉:“它們好聰明,都不像傀儡。”
胡九清聞言笑了:“那是自然,這可是我二哥做的,他最擅長製傀儡了,尤擅長製作有一點點意識的傀儡,據他說,這叫‘聚靈’,因為萬物有靈嘛,樹也有靈,他能做的,就是把樹根製成傀儡的時候,盡量讓樹開化,具有靈智,且聚而不散。”
她托著腮,道:“但是樹靈很難開化,畢竟是最普通的品種,一點修行的可能性都沒有,就算是二哥,也很難讓它們開化。”
胡九清指了指大紅,又指了指二黃,道:“我這裏有六千棵小樹根,但開化了的還不過百。”
封玉問:“那為什麽不開化珍貴品種的樹呢?這種樹木吸收靈氣,開化的可能性不是更大麽?”
胡九清認真地告訴他:“不可以喔,珍貴樹木是很有可能自己修出靈智的,甚至可以自己由精怪修成仙。我這裏的小樹根們都是不能自己開智、也不能修習的最普通樹種。”
封玉說:“好吧。”
胡九清拉著他起身,往深處走,邊走邊道:“跟我來,胡大師教你怎樣消滅煩惱。”
封玉看了眼她拉著自己袖口的手,唇角彎了彎,乖巧地任她拉著走。
……
胡大師帶封學徒來了一間寬闊的房間,推門進去,入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正中央的寬大長桌,上麵還放著許多工具,比如各式各樣的刻刀、雕筆等,在房間兩側還擺了幾個大爐子,不知道是幹什麽的。
胡九清將他領到桌前站定,然後熟練地喊:“大紅,把一區三列五行的佛撥紙拿五卷來,把五區忘了放在哪兒的六方墨研好送來,把……”
她不帶停頓地說出一連串吩咐,瞬間,一大批小樹根們全部跑起來,有條不紊地去找東西了。
大紅站在分叉路中間,腦袋上的小紅花飄啊飄的,一會兒往左飄,一會兒往右飄,甚至還上上下下飄,看的封玉目不轉睛。
他驚奇道:“大紅的花好靈活。”
胡九清驕傲道:“那是自然,這是大紅在指揮她們呢,大紅是最聰明的小樹根了。”
她掰著指頭算了算,道:“她陪我一百年了,從這裏剛建成就在這裏,目睹著材料被運進來放好,她是對材料放置最熟悉的人了。”
封玉說:“你很喜歡她們。”
她是他第一個見到的把傀儡當人看的。
說話間,已經有一批材料被送了進來。幾隻矮墩墩的小樹根忙前忙後,忙著研墨,忙著擺放,團團轉。
胡九清看著她們,笑彎了眼睛,說:“等你和她們相處久了,你也會喜歡她們的。”
封玉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小樹根們研完墨後,沒有順著沿路回去,而是來到胡九清身前,一個接一個排成長隊,依次抱了她一下,才嗒嗒嗒拋跑開。
胡九清每抱一個,都會用臉頰貼一下樹身。
封玉覺得小樹根們頭頂上的花似乎都開的更盛了些。
封玉好奇問道:“這是什麽禮儀麽?”
胡九清鬆開最後一個小樹根,笑著道:“不是,隻是她們很喜歡溫暖的擁抱,所以每次幹完活兒,我都會抱抱她們當做鼓勵。”
封玉眼神亮了亮,脫口而出:“那如果我也去幹活兒——”
他說到一半反應過來,臉頰通紅,狼狽地移開視線,低聲說:“沒什麽,剛剛是我失態了。”
胡九清納悶地看著他:“?”
封玉臉頰臊紅,接下來一直盯著地麵,不論胡九清怎麽看他都堅決不回望。
小樹根們的效率特別高,沒一會兒就把胡九清需要的東西備齊了。
胡九清擼起袖子,露出光潔白皙的小臂,揮了揮手:“開工!”
封玉的目光在她細白的手腕上落了一瞬,心想,他該做一串手鏈的,作為對紅手繩的回報。
胡九清遞給他兩卷看起來很像牛皮紙的東西,道:“過來。”
她帶著他來到一個造型奇特的爐子前,道:“把它們放進去,然後這樣設置……”
胡九清側臉對著他,烏黑的長發挽在耳後,露出瑩白的耳垂,神情耐心而認真:“注意不要按到這裏……”
然而封玉完全沒看到。
封玉站在她旁邊,視線平視爐子,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身體兩側,抿著唇不住點頭。
第一次來,要好好表現才行,他想。
胡九清說完後,碰了碰他手臂,鼓勵道:“來試試。”
封玉在心裏過了遍她剛剛說的內容,深吸一口氣,嚴謹地開始操作起來。
胡九清歪著頭看他,眼裏滿是明亮的笑意。
他現在沉浸在燒火中,再分不出心神去傷心,初目標達成√
……
胡九清帶著封玉做出了一個喜氣洋洋的天燈,用紅紙糊的外封,看上去特別喜慶。
胡九清做的天燈是小狐狸外形的,封玉的則是小蛇外形的。
封玉手裏提著燈,語氣裏帶著不確定:“……它真的能飛起來麽?”
他從未見過蛇形天燈飛上高空。
胡九清肯定地說:“能的,信我,佛撥紙極輕,還具有極強的浮空能力,若是它都飛不起來,那便沒有天燈能飛得起來了。”
“現在來寫字。”胡九清抽出一張純白的紙,又用毛筆蘸了些六方墨墨汁,一起遞給封玉,“寫下你的煩惱。”
封玉遲疑了下,提著毛筆,頓了良久,寫出一行胡九清看不懂的文字。
胡九清心道可惡,阿玉竟然欺負我沒有學好語言課,我不要幫他補軍事策論了,哼。
她把自己的紙條綁在狐狸爪子上,讓封玉把紙條綁在蛇尾上,然後和小樹根們告別,出了秘密基地。
臨走之前,她帶了一個火折子走。
這個火折子也是從庫房裏翻出來的,裏麵儲存了特殊的暗火。
兩人走走停停,胡九清勘察著地形,最終來到了一塊空曠的草地上。
她拿出火折子,讓封玉舉起天燈,熟練地點燃,然後催他:“快快快拋上去!”
封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下意識按她的話做了。
蛇蛇天燈一路乘風之上,隻有尾端的紙條染著火星子,在天燈升空之後,火星子驟然變成流星似的火花,七彩豔麗,煞是好看。
胡九清把自己的小狐狸天燈升了空,看著幾乎並排的兩個天燈,眼眸亮晶晶的,細白手指抓住封玉袖口,晃了晃,語氣激動:“接下來就是見證奇景的時刻——”
她拉著封玉,大聲倒數:“五——四——三——二——一——砰!!!”
隨著“一”字落下,天燈尾端的紙條正好燃盡,燒到了天燈上,那一瞬間,小狐狸和小蛇同時被熊熊烈火包圍,下一秒怦然炸開,爆發出絢麗多彩美麗無比的煙火。
煙火在空中肆意奔淌,最後化為一個五彩斑斕的大字——
過!
胡九清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煙火筒,一拉閥門,彩帶衝出筒口,仙女散花般紛紛揚揚落下,落在兩人的頭頂、肩上、袖口等地。
她對準封玉的頭頂又放了一炮,笑著大聲說:“煩惱都燒完,往事皆可過!”
她把天燈改造成禮炮,又把煙火筒也改造成了禮炮,雙響齊鳴,震得封玉耳膜都有些發麻。
心裏也麻癢的很。
封玉眼眸黑亮黑亮的,看著她,抿出一個笑,輕聲應道:“嗯。”
下一刻,他臉上被戳了一下。
封玉懵住:“?”
胡九清湊近了些,驚奇道:“阿玉,你竟然有兩個這麽深的梨渦!”
她又戳了下,催促道:“再笑一個給我看看嘛,你笑起來這麽好看,不笑多虧啊。”
封玉怔在原地。
反應過來後,紅暈從臉頰開始蔓延,很快,他整顆頭都紅透了。
麵對胡九清期待的目光,封·超紅·玉再次露出一個笑。
中規中矩,連嘴角的弧度都像是刻意拉的,拘謹極了。
封玉維持嘴角弧度不變,小聲問:“這樣可以麽?”
胡九清看著他,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臉,少年的臉還帶著點嬰兒肥,揉上去的手感極好。
她笑著說:“你怎麽這麽可愛啊阿玉,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嘛?你也要學會拒絕呀。”
封玉整個人都慢慢紅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在心裏偷偷反駁:不學。
才不要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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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胡九清蔫了吧唧地和封玉一起去學堂。
曠了這麽多節課,她深感考試要涼。
要補的課太多了,她一想就頭疼。
封玉安慰她:“沒關係的清清,我會努力跟上的,我……”
他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補課很快的,而且我很擅長這些課,我可以幫你的。”
胡九清點點頭,說:“謝謝你啊阿玉,對了,忘了說,我可以幫你補軍事策論,我可以教你寫,我的策論每次都能得很高的分,我祖母還誇過我呢。”
封玉愣了愣,一個念頭浮上心間,他語氣有點抖:“清清,你怎麽知道我在補軍事策論?”
胡九清沒發現他的異常,自然地回答:“我看到了呀,還知道你想報考親衛隊,其實沒必要,阿玉,過幾年我們一起去軍營,成為並肩作戰的夥伴不比成為上下級更好嘛?”
封玉先是如被雷劈,聽到後半段話整個人恢複過來,然後再次慢慢變紅。
啊,為什麽清清連這件事也知道啊,他本想給她一個驚喜的。
但是……清清說的好誘人喔,他想和她成為並肩作戰的夥伴。
封玉鄭重地點頭:“嗯!我會努力的!”
兩人並肩進了學堂,一進去,學堂裏正在吵鬧的九尾狐們瞬間熄了聲。
塗照衡先躥過來,上下打量著胡九清,連聲問:“小九,你怎麽樣了?好些了麽?”
有了他打頭,剩下的九尾紅狐們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嘰嘰喳喳。
“小九,聽夫子說你病了,現在恢複得怎麽樣了?”
“小九姐,你身體還好麽?”
“九九……”
……
塗照衡得到回複後,又躥了回去,沒一會兒就再次躥回來,擠開其他九尾狐,站在胡九清麵前,拿出一本厚厚冊子遞給她,道:“小九,給,這是這段時間的課程筆記,我都記下來了,絕對是最詳細的!”
說完,他看到封玉,遲疑了一會兒,繞著封玉走了一圈,仔仔細細地端詳了遍,不確定道:“這是蛇弟?”
胡九清沒好氣地搗了他一下,道:“什麽蛇弟,他有名字,叫封玉。”
塗照衡撓撓頭,道:“啊對,封玉。抱歉啊,叫順口了。”
封玉搖搖頭:“沒關係。”
被認出來後,其他九尾狐們熱情地對他問好,封玉有點無從招架,內斂地點點頭,一一和他們打了招呼。
這時,有另一個少女拿完東西回來,硬擠進來,斜睨塗照衡一眼,道:“小九姐,用我的,塗照衡字醜,我的比他的更好認。”
塗照衡瞬間不樂意了:“塗照嫣,有你這麽說自己哥哥的嗎?”
一個看起來憨頭憨腦的少年遞出冊子,撓了撓頭,道:“那要不還是用我的吧,我記得整齊,而且也很全麵。”
封玉看著,有點羨慕,直到他的衣袖被拉了一下。
一個讓封玉很眼熟的少年遞給他一本厚冊子,道:“喏,這是給你的筆記。”
他手裏還拿著一本一模一樣的,說完後遞給了胡九清。
塗照衡一邊跺腳一邊說:“被塗照嫣一打岔,我差點忘了,蛇弟,這是給你的筆記,也很詳細!我一個字一個字謄抄的!”
憨頭憨腦的少年也遞給封玉一本厚冊子,說:“我也準備了。”
九尾紅狐們你一言我一語,手上動作不停,沒一會兒,封玉手上就抱了能媲美胡九清的一大摞筆記簿。
塗照衡身為裏麵年紀最大的,老大哥似的拍了拍封玉的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歡迎回來啊蛇——嘶……”
他腰間被狠狠搗了一下。
胡九清麵色不善地看著他。
塗照衡識趣地改口:“歡迎回來啊封玉,我差點以為你不學了,還好我聰明,沒被塗照嫣帶跑想法。”
他得意地道:“你們的座位還是幹淨的,我一直都有清掃。我就覺得你會回來,你果然回來了。”
封玉再看到友善的同窗們,恍如隔世,良久,他才把懷裏的筆記簿抱得更緊了些,低聲說:“謝謝……謝謝你們。”
他此刻才覺得,自己真的融了進來。
他終於從過去的雨幕裏被拉出來,融入了鮮活的現在。
作者有話說:
趕在春節的尾巴說一聲新年快樂!祝大家前兔似錦!!!=3=
此刻絲毫沒意識到是在給情敵遞送進步階梯的塗照衡:嘿,兄弟,你的筆記!
玉:……不,是你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