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熠川麵前,秘密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
可我聽說父親行事低調地幫了這麽多人,心裏還是五味雜陳,有難以言喻的情緒不斷在翻騰。
為什麽好人總是不得好報,為什麽禍害總是能一直逍遙。
如果善惡到頭真的有報,那他絕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因為這個世界,就是個披著文明外皮的蠻荒,表麵上看起來衣冠楚楚,其實全都包藏禍心。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才是唯一的存活之道。”
我不懂。
我問容熠川:“所以為了活下來,就必須把自己的底線一再拉低,跟沈承遠之流降到同一水平線嗎?”
容熠川看了我一眼,眸中帶著輕鬆的寵愛:“林苒,你被保護得太好。”
“這一點我不否認,”我說:“但我覺得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跟動物有根本性的區別,人有禮義廉恥,動物能不穿衣服招搖過市,人能嗎?”
“人都是偽善的,要說分別,也隻有真小人和偽君子兩種。”
我搖頭:“我爸爸不是,他是真好人。”
容熠川說:“所以他現在躺在那裏,沈承遠享受榮華富貴。”
我心裏微微有些氣憤:“你這話的意思是說,好人就活該被壞人謀害,隻是因為他好?這是什麽道理!”
“不然呢,你難道覺得這個世界真的有老天爺來主持公道嗎?”容熠川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發絲:“那都是騙人的罷了。”
我偏頭躲開他的手。
察覺到我的抗拒,容熠川的手在空中愣了一下。
不過他沒有生氣的意思,之後便緩緩把手收了回去。
“林苒,你想活得好,就算不害人,也得學會自保,而自保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害你的人除掉。”
我下意識地抓緊身側沙發上低垂的流蘇,這才沒將指甲刺進掌心裏去,可即便是這樣的刺痛,也難抵我心中疼痛的萬分之一。
天邊透出了第一縷亮光,再過幾個小時,新的一天就正式開始了。
我一夜未眠,但卻困意全無,隻覺得自己跟整個世界都有了隔閡,難過得無以複加。
容熠川似乎有工作要處理,一直坐在旁邊擺弄手機,直到有人進到客廳裏才抬頭。
能夠暢通無阻,直接進到這棟房子裏的人,除了我和容熠川本人,就隻有路秘書了。
陳哥都不被允許,每次都隻能在樓下等著。
路秘書將一個文件夾遞給了他:“容總,這是您要的東西。”
容熠川輕點下頜:“放著吧。”
路秘書忽然側目看向我,關切道:“林小姐怎麽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昨晚沒休息好嗎?”
說著,她輕輕瞄了一眼容熠川。
容熠川看似在專注工作,聽到這句話還是輕笑了一聲:“這次她沒睡好,可跟我沒關係。”
路秘書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恍惚一瞬,勉強擠出個笑容回答說:“我沒事,隻是……昨天去見了我爸,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有些難過罷了。”
路秘書在我對麵坐了下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已經無法重來,傷心固然是會傷心的,但無謂的傷心要不得。”
論起年紀來,路秘書比我母親也小不了多少,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對我算是照拂有加,而我對她亦是很有幾分信任。
更何況,我的真實身份對她來說早就不是秘密了。
我向她道謝:“謝謝你路秘書,如果不是你查得那麽詳細,我還不知道我爸之前資助了這麽多學生。”
路秘書說:“沒什麽的,我也是奉命辦事,你不用謝我。”
我慘淡一笑:“是,我也該謝謝容總的。”
容氏旗下的療養院環境自然是很不錯的,從醫生到護工也全都盡心盡力的照顧病人,可一想到植物人需要忍受的痛苦,我還是覺得內心難安。
父親遭受的這一切痛苦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路秘書仿佛能夠讀懂我的心事,她又陪我說了一會兒話,然後才特意提起最近療養院裏的安排說:“其實你也不用這麽悲觀,保羅已經在親自替徐先生做治療了,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
“希望吧。”
奇跡之所以被稱作奇跡,就是因為發生的概率極低,我雖然也希望奇跡發生,可心底的看法終歸是沒法不悲觀。
我想到這裏,當即覺出了疲憊:“我有點累,沒什麽事的話,我想再去睡一會兒,可以嗎?”
容熠川“嗯”了一聲:“去吧。”
路秘書這時候上門來給容熠川送東西,必然不會隻是為了寬慰我幾句,我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
匆匆洗漱過一番後,我躺回到已經冷透的**,進入了並不安寧的夢鄉。
這個回籠覺我睡得更加疲憊了。
我斷斷續續地做了許多噩夢,不是之前經曆過的慘劇的重現,就是我想象中的一敗塗地的未來。
不過這些畫麵畢竟是模糊的,其中最清晰的一幕是我被沈承遠推下山崖的場景。
我像是又回到了那座令人絕望的山上。
日出時的場景美輪美奐,讓人滿心歡喜地想要跟自以為能夠共度一生的伴侶分享這一刻的感受。可沈承遠給我的卻是毫不留情的重重一推。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夢見那一幕了。
就連令人絕望的失重感和瀕死的恐懼痛苦一起向我襲來,都沒能讓我有預料之外的反應,直到這場噩夢裏出現了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我看到了容熠川,他就站在不遠處的山崖一側,正在眼睜睜地看著我墜落。
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他聽到了我跟沈承遠的所有對話,看到了我墜落的全過程。
但他始終就站在那裏,什麽都沒做。
這次的夢境比先前所有的夢都來得更真實,就連畫麵都變得清晰無比。
下墜中的我聽不到呼嘯般的風聲以外的任何動靜,可眼前的畫麵卻像走馬燈一樣被不斷放大,直到我看清楚容熠川的表情。
他一直在俯視我,他眉頭緊蹙,,可他終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就隻是目光冷然地看著我墜入深淵。
那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一把被廢掉的趁手的刀。
我在這樣令人驚駭的注視中醒過來,第一反應就是先坐起身來觀察周圍的環境。
還好我仍舊待在那間臥室裏,隻是身上穿著的睡衣已經被冷汗浸透,哪怕不照鏡子,也照樣能感受到額角沁出的汗珠。
臥室裏厚重的窗簾被人拉開一角,容熠川話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坐到床邊關切地詢問道:“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