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和瑪麗啟程了,他們要去享受一個不同尋常的蜜月之旅。他們不用買票,也不用預定房間,因為他們隻是騎著自行車出發,去想去的地方。他們把幾件衣服捆在自行車上,夏天有點潮濕,他們又帶了兩件長長的橡膠雨衣。騎車走在雨過天晴的林蔭道上十分愜意,輪胎靜靜地在潮濕的路上行駛,兩邊都是大樹,耀眼的陽光斑駁陸離地照在樹幹上,頭頂上是夏天茂密的樹葉,路麵上都是樹蔭,留在樹上的雨滴會不時抖落在兩人的身上。
兩人一起開始了神奇的探險,他們看不到長長林蔭道的盡頭,不知道晚上在哪裏睡覺,更預測不到這個探險的結局,想象不到會發生什麽激動人心的事兒。
皮埃爾一向喜歡在人煙稀少的森林裏漫步。他喜歡森林裏的涼爽和濕潤,當他外出來到岩石山邊時,他喜歡野生叢林中迷迭香、墨角蘭和野薔薇的味道。不管他路過這裏時是白天還是夜晚,是黎明還是黃昏,也不管他是十一點或三點吃飯,還是七點或十點吃飯,在山間這一切都是一樣的。他感到這次旅行比以前更為甜蜜,因為有瑪麗陪在他身邊,而且她不會因為時間長短和守時問題讓他心煩。
他們不打算太奢侈,再說也沒有高檔的酒店。傍晚,他們來到一個村子,找一家簡陋的小客棧,一個有餐廳和幾張桌椅的地方。店裏的“老板”給他們鋪上幹淨的白桌布,給他們送來濃濃的熱粥。晚飯後,他們上了吱嘎作響的木頭樓梯,沿著彎曲的通道來到一個房間,一根蠟燭發出昏暗的光,連褪色的牆紙也照不清楚。法國農村小客棧都是如此。晚飯不錯,床鋪幹淨又舒服,價格便宜。
第二天,喝過咖啡,吃過小圓麵包,他們騎車沿著另一條公路出發,道路兩旁依然是茂密的樹林。一條長長的綠色林蔭道把他們帶到了神秘的森林深處。他們下了車,把自行車放在路旁的一間村舍旁,看了看指南針,因為在那樣的法國森林裏是很容易迷路的。他們把蘋果放進兜裏,踩著青苔遍布的泥濘走進大森林,這太美好了!對他們來說,沒有所謂的方向、時間,而且也沒人管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皮埃爾漫不經心地大步走在前麵。瑪麗總是小步跟在後麵。她沒戴帽子,雖然那個時候女人都戴帽子散步,但不戴帽子是居裏夫人創立的一種時尚,當然,她還會繼續創造時尚。她的裙子,原來應該是拖地的,但那會兒鞋子沾上了泥。後來,她用一根鬆緊帶紮了起來,把腳踝露了出來!她的鞋子厚實耐穿,皮帶上有能裝刀子、錢和手表的口袋。她清楚地聽到皮埃爾說要走完前麵的路,仿佛他要趕火車似的。他很顯然是在和她說話,雖然他從沒有把頭轉向她,他似乎是對著樹木做關於晶體奇妙性質的發言。沒有什麽對話比討論晶體更學術、更難懂了,或者說得更科學一點兒,有關晶體學的討論。瑪麗開心地聽著,她的回答、評價和建議與皮埃爾的見解同樣富於智慧,所以兩人的聲音似乎是在表達一種思想。
瑪麗感覺有點兒累了,這時他們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森林出口。那兒有一個長著蘆葦的池塘。瑪麗索性躺在岸上曬太陽,皮埃爾卻像個小男孩兒一樣去捕捉池塘裏的東西:蜻蜓、蠑螈,還有火蜥蜴。水麵遠處有睡蓮,近處開著黃色的鳶尾花。他想用它們打扮瑪麗,但是沒有船。不遠的地方有一棵樹倒在水裏——正好派上用場,也許有點兒滑,但是對一個愛人來說這點兒困難又算得了什麽呢?幸運的是,他很快就回來了,用濕的睡蓮和鳶尾花做了一個王冠花環戴在了妻子的頭上。
然後,他好像突然看到了活物,他又一次靜悄悄地朝水麵爬去。瑪麗沒有參與,她什麽事兒也不幹,坐在那裏享受五月的陽光,多麽愜意啊。突然,她大叫一聲,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上。一隻涼涼的、濕濕的青蛙正坐在那兒呢!
“你不喜歡青蛙嗎?”皮埃爾驚訝地問。他自己一直很喜歡。
“喜歡,但不能放在我手裏。”
“謬誤!看到它們多讓人開心啊。你看,它帥嗎?”
為了避免瑪麗緊張,皮埃爾還是很快把青蛙放回池塘裏,開心地享受兩人獨處的愜意。
他們繼續一路走,一路聊,瑪麗一直戴著她的王冠花環,直到他們再次走上公路,騎上自行車。
八月中旬,沿著遠處的森林道路環行巴黎之後,他們來到北部的尚蒂伊——一個被龐大森林淹沒的小鎮。現在,如果從那裏路過,那裏的賽馬總是會從它們氣派的馬廄裏看路人。瑪麗和皮埃爾要和家人在森林裏一家叫作“拉比什”或“鹿”的農場會合。在那兒,他們見到了布羅妮雅、卡西米爾和他們的孩子海琳——大家都叫他“祿”;還有老德盧斯卡夫人,斯可羅多夫斯基教授和海拉。
森林裏的那家農場有它獨特的魅力:周圍非常寂靜,偶爾會聽到狗叫聲、樹枝折斷的聲音、伐木工隱約發出的斧頭砍樹幹的聲音、受驚的野雞快速撲閃翅膀的聲音和黃鼠狼捕兔子的聲音。周圍遍地是黃色的鈴蘭花葉子,真是美極了。
在農場裏,他們暢所欲言,並且經常和“祿”聊天,他漂亮、滑稽、快樂,已經三歲了。他們時而和斯可羅多夫斯基教授聊嚴肅的科學,時而又討論如何教育孩子。有時,他們還會和從索鎮來參觀的皮埃爾的父母親討論醫學和政治。法國是做精彩演講的地方,當瑪麗聽到丈夫的父親和朋友們精力充沛地討論政治時,她經常感到吃驚。政治絕對是他們的生命,他們熱切地關心他們的國家是怎麽統治的。在自由的法國,他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這讓他們的談話很有趣。但是皮埃爾不一樣,他不喜歡政治,因為他說自己不擅長發火。但是當政策不公平或殘酷時,他會偏袒一方——受壓迫和虐待的一方。
蜜月結束後,皮埃爾和瑪麗開始在巴黎的一座房子裏生活,他們很少操持家務,因為不會有客人來,所以屋裏隻有兩把椅子。如果一個不識趣的陌生人辛苦爬到五樓拜訪他們,看見這對夫婦正在家工作,他隻能看看四周,找個座位,不用說他也就意識到這個家庭似乎不太歡迎來訪者。強烈的進取心使他們根本沒時間謙遜地招待客人。居裏夫婦不想拿出時間來娛樂。瑪麗實際上不得不幹兩個女人的工作:妻子應該幹的活兒,這對大部分妻子來說已經足夠多了;還有一個科學家要幹的活兒,這是大部分科學家感到永遠幹不完的活兒。
她決定把家裏的擺設弄得簡單點兒,這樣可以減少在家務方麵浪費的時間。沒有需要抖動的毯子,沒有要擦的扶手椅或沙發,牆上沒有需要彈灰的油畫之類,也沒有要磨光擦亮的東西。桌子、兩把椅子和書架是未磨光的鬆木做成的,這是一種討人喜歡、不惹麻煩的木材。房間風格簡樸,裝滿鮮花的花瓶是為了讓房間漂亮一些。而書本、台燈和一堆堆物理學的紙張顯示出這是一個學者的書齋。兩個人彼此相愛,又熱愛自然,喜歡搞研究,有了這些,夫複何求?可他們還得吃飯。這對他們來說似乎是個遺憾,可瑪麗不會再次忽視這件事兒了。
她買的第一件幫她操持家務的東西是一本黑色的筆記本,封皮上印著“賬簿”兩個金色大字。她知道完美的家務算術是家庭幸福的最重要的基礎,對一個一年要花240英鎊的家庭來說,這顯得尤為重要。
她也要讓自己廚藝高超,否則皮埃爾的消化就會出問題。另外,她還要找一些能讓晚飯自行煮好的方案,這樣的話,她就能利用白天大部分時間待在實驗室裏做科學研究了。事實是殘酷的,難以改變,但是大腦總能想出辦法。第一點是要把白天變得長一點兒。她一大早先去市場購物,然後回家整理床鋪,掃地,準備做飯。做飯真愁人!在結婚之前,她已經跟布羅妮雅和德盧斯卡夫人學習過烹飪,但一個人不可能在課堂上學到很多,錯誤往往是最好的老師。皮埃爾有一點好處,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不管晚飯做得好或不好他都很高興。盡管法國是著名的烹飪大國,但是瑪麗不能忍受她法國婆婆的觀點——波蘭女孩兒不會做飯。所以,她把菜譜看了一遍又一遍,並把它們當成科學知識學習;她在頁邊空白處做筆記,把她的成功和失敗記錄下來。但是有些事情菜譜是不會告訴你的。比如,牛肉應該在熱水裏煮還是涼水裏煮?豆子多長時間才能煮熟?什麽東西使得一根通心粉很快地和另一根通心粉粘在了一起?這些奧秘需要用科學實驗來證明。漸漸地,瑪麗變聰明了。她發明了一些能在她出門時自行煮好的菜,她精確地計算火焰的溫度,然後知道這種或那種燉菜分別需要多少時間,把煤氣爐調好後,她離開了家,然後在實驗室待8個小時。這說明,科學知識對做飯還是有用的。
晚上和皮埃爾一起步行回家時,她會買些水果或蔬菜。到家後,晚飯也已經做好,她的家務活就完成了。她把花費記在本子上,然後拿出書本學習,一直到淩晨兩點,為的是再拿一個學位。這是漫長的一天,從早晨八點到第二天淩晨兩點。但她還能寫信對哥哥說:“我們一切都好——身體健康,生活幸福。我一點兒一點兒地布置我們的屋子。但是我想讓家裏保持一種簡單的格局,這樣我就不用操心,也無須多加照料,因為我很少有人幫忙,隻請了一個女工,每天來一小時,洗洗碗碟並做些粗活。”
他們的生活沒有令人興奮的事情。他們經常去索鎮探望皮埃爾的父母,但是他們會帶著自己的工作去,而且一人一間房,這樣讓兩個人感覺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他們也就會同樣地努力拚搏。他們幾乎不去看電影,甚至不去其他地方。他們甚至沒錢回華沙參加海拉的婚禮。他們整年都在工作,隻有複活節時休息了幾天,直到第二年八月,瑪麗又投入到緊張的考試中。
她再次獲得了第一名。皮埃爾驕傲地摟住了她,陪她走回了家。他們一到家就給自行車打足氣,裝好背包,出發去了奧弗涅山區[28]。
瑪麗記錄下了那段假期:“有一天,陽光明媚,我們奮力騎車攀登,累得氣喘籲籲,終於來到了奧布拉克高原[29]的草地上,空氣清新,滿目碧綠,給我留下了鮮明的記憶。一天晚上,我們流連在特呂耶爾山穀,忽聞民歌小調,隻見一隻小船徐徐駛來,順水而下,歌聲又漸行漸遠,我們恍若置身人間仙境,樂而忘返,直到翌日清晨才回到住處。歸來途中,遇見一輛馬車,馬受到自行車的驚嚇,飛奔起來,我們趕忙下了大路,穿過翻耕過的田地,又走上了沉浸於朦朧月光中的高原舊路,關在欄裏的耕牛,用它們平和的大眼睛莊嚴地看著我們走過。”
假期過後,他們又開始工作。生活用更多的艱辛告訴瑪麗·居裏——就像之前告訴瑪尼婭·斯可羅多夫斯卡一樣——要想得到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就需要有極大的付出。
瑪麗喜歡科學,喜歡和皮埃爾分享一切,她也同樣渴望要個孩子。但懷孕後她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她不能和皮埃爾一起研究8個小時的金屬磁性,也不能和皮埃爾騎車遊走在布列塔尼半島[30]藍色的海邊。她吃驚並討厭地發現自己不得不向一些事情屈服。她父親專程從波蘭趕來,想讓她早點休假,她陪父親住在了布朗港。此時皮埃爾用簡單的波蘭語給她寫過動人的書信,雖然他發現這種語言很難,但是他為自己的進步感到自豪。
“我極端喜愛的如此親切和溫柔的小姑娘,我今天收到你的信,覺得很快樂。這裏的一切還像往常一樣,除了我對你的思念與日俱增,我的靈魂已經隨你而去。”瑪麗用簡單的波蘭語給他回了信:“一切都好。陽光普照。天氣炎熱。沒有你在我身邊,我很傷心。快點兒來吧。我從早到晚等著你,你還是沒來。我很好,正在盡力工作,但是龐加萊[31]的書比我想的要難。我必須和你談這本書,並且和你一起把我不甚了解的地方再看一遍。”
後來,艾琳[32]的出生給瑪麗增加了工作量,但也帶來了很多快樂。她叫她“小皇後”,並且自己給她喂奶、洗澡、穿衣。如果不是醫生讓她找個保姆的話,她會自己幹所有的活兒。
所以現在占用瑪麗時間的事情由三件變成了四件:實驗室、丈夫、家務和女兒。當她想工作的時候,艾琳正因為長牙大哭,房子都要被哭聲震倒;要麽艾琳感冒了,要麽碰到頭了,要麽有點兒發燒。而這對恰巧都是偉大科學家的父母,不得不整夜不睡覺來照看這個長著藍眼睛的小東西。有時候,即使艾琳很安靜,在實驗室裏忙著做科學研究的瑪麗也會驚慌失措,她扔下報告,衝進公園,看看保姆有沒有弄丟她的孩子。當然沒有!保姆正在那裏安全地用幼兒車推著艾琳呢。保姆離開後,爺爺成了艾琳忠實的奴隸,這樣當實驗室需要瑪麗時,她就能離開了。
但是大家都知道艾琳的母親比原先瘦了。她很幸運,曾經健壯的她比以前更漂亮了,帶著一種高貴、朦朧的美。她幾乎是虛幻的,好像一陣風都能把她吹走。但她眉骨高聳,雙目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