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神秘陌生的放射性元素有了名字,但是至今沒有人見過它的樣子,就連給它起名的皮埃爾和居裏也沒有見過。它還沒有像其他體麵而真實的物質一樣,使人們能接觸到,看到,放進瓶子裏,或給它稱重。稱重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重量——“原子量”——對科學家來說就是這種物質存在的證明。如果這種物質隻存在於皮埃爾和瑪麗腦子裏,卻不知道這種物質的原子量,從科學家的角度來說它就是不存在的。所以,皮埃爾和居裏必須提取出鐳並確定它的原子量。當他們做到這一點時,科學家們就承認它的存在了。

居裏夫婦想:“它存在於瀝青鈾礦中,卻小得無法用肉眼看見。但是,如果我們能獲得大量的瀝青鈾礦,把鐳提取出來,我們就能獲得用肉眼看得見的一小塊兒鐳了。”

但是,他們怎樣才能獲得真正大量的瀝青鈾礦呢?一百噸嗎?如果他們真正獲得大量的原料,應該放在哪兒呢?如果有地方存放了,他們又怎樣研究呢?

科學家工作起來都是按部就班的。首先,要獲得瀝青鈾礦原料。他們知道哪裏能找到大量原料,因為波希米亞[43]人用它來生產漂亮的玻璃,但是它的價格很昂貴,居裏夫婦沒有錢,更不用提購買的事兒了。但是,波希米亞人並不是用瀝青鈾礦直接生產玻璃,他們從裏麵提取出玻璃工業用的鈾鹽,然後把大量沒用的殘渣堆放在聖約阿希姆斯塔爾礦附近的森林裏。居裏夫婦說:“鐳和釙不在鈾鹽裏,所以它一定在那些殘渣裏。也許我們能說服工廠經理把殘渣以便宜的價格賣給我們。”

那位工廠經理心腸很好:“賣?如果你們自己能付運費的話,送給你們好了。”可即便隻是運輸費用也高得嚇人,但居裏夫婦還是用他們不多的積蓄把殘渣運回了波希米亞。

原料的事情解決了,火車車廂會裝滿殘渣運抵巴黎。但是,把原料放到哪兒呢?

皮埃爾和居裏回到了他們的科學故鄉——索爾本大學。他們認為在索爾本大學的無數建築中,當然能找到一些廢棄的房屋來存放他們認為價值連城、讓人興奮的殘渣,但他們沒有成功!他們不得不回到他們自己的理化學校求助,但是仍然沒找到滿意的地方。僅有的一個可用的場所是他們實驗室對麵的一個院子,裏麵有個棚屋。這真是個棚屋啊!玻璃屋頂殘缺漏雨,這會擾亂任何實驗,因為實驗過程應當保持環境幹燥。裏麵沒有地板,隻有一層瀝青蓋著土地;沒有家具,除了幾張破舊的炊事用桌、一塊黑板和一個連著生鏽煙筒的舊火爐,什麽都沒有。夏天,在裏麵工作的人能被煮熟,因為房頂是玻璃的。冬天,人在裏麵會被凍僵,因為外麵的世界天寒地凍。如果遇上雨天,裏麵的人就會被雨水澆透。以上這些都不要緊,但是最關鍵的一點是因為他們沒有給屋子安裝把有害氣體排放出去的通風煙囪,所以大部分的工作必須在院子裏,在露天進行。有句俗語說得好,“討飯的不能挑肥揀瘦”,所以,居裏夫婦索性安下心來,湊合著在棚屋裏工作。

偉大的早晨來臨了。掛著鈴鐺,長著閃亮黑毛的幾匹大馬拉著一輛像運煤車一樣的載重馬車,停在了理化學校門前。也許,人們都很吃驚地看著這對夫婦迫切的樣子,身上還穿著實驗室的工作服,不戴帽子就跑了出來,高興地歡呼著迎接他們的貨物。如果是煤,他們可不至於如此大呼小叫。

但是,這不是煤,是一袋袋棕色的殘渣。沒等到把袋子搬到屋裏,瑪麗就興奮地在路旁幾匹大馬嚴肅眼神的注視下,抓住係口的繩子,撕開了口袋。這是瀝青鈾礦!她的瀝青鈾礦!確切點兒說,瀝青鈾礦的組成部分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內心、眼睛、刺痛的手指都充滿了好奇。最後,她把雙手伸進那暗無光澤的棕色殘渣,裏麵還夾雜著波希米亞鬆林裏的鬆針。那種放射性的陌生的鐳,真的會在這些殘渣裏麵嗎?她能從殘渣裏找到她的命運嗎?即便需要把這些小山一般的殘渣全部提煉一遍,瑪麗也在所不惜,她一定要找出答案。

第一批用麻袋裝著的殘渣被搬到了棚屋裏,四年的研究工作也從此開始了,這是瑪麗一生中最輝煌、最開心也最艱苦的四年。

她用一個大鐵鍋煮沸瀝青鈾礦的殘渣,還要用一根和她差不多高的鐵棒攪動那些東西。她堅持全天工作,甚至在棚屋吃飯——這樣不用中斷研究。她的頭發被風吹得飄起來,穿著滿是塵土和酸跡的工作服,攪動著那些壞脾氣的爛泥。她選了“男人的工作”——在室外幹粗活兒,而皮埃爾則坐在室內的桌子旁,努力通過精密無誤的實驗找出鐳的特性。有時,她一次煉製40多磅[44]原料,棚屋裏放滿了裝著沉澱物和溶液的大瓶子。她搬運重物,移注溶液,不停攪動鍋裏沸騰著的物質。

在棚屋裏幹完整整一天重活兒後,瑪麗還要回家照顧孩子。給艾琳洗過澡,放上床後,瑪麗希望能回去和皮埃爾一起工作。但是艾琳可不同意,隻要瑪麗一走,那個可憐的小東西就在**叫“媽媽!媽媽!……”所以瑪麗隻能返回去坐在孩子床頭,直到她睡著。皮埃爾對此事不太滿意,他也需要瑪麗回去幫他。但是艾琳睡覺後,夫妻二人就能坐在一起工作了,直到深夜。

到了第二天,他們又開始工作。鐳到底在哪兒呢?他們會不會永遠都看不到它?工作日延長成了工作月,工作月變成了工作年,兩年變成了三年,三年變成了四年。他們好像是在夢裏工作,心裏隻想著一件事兒,也隻討論一件事兒。一天,瑪麗有了一點空閑時間,她和皮埃爾在院子裏踱來踱去時說道:“我們真正看到它時,它會是什麽樣兒呢?”

皮埃爾說:“我希望它有美麗的顏色。”

1900年,一位名叫安德烈·德比埃納[45]的法國化學家過來幫忙,在他們還沒有瞥見鐳和釙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兩種物質的“兄弟”——安德烈稱之為“錒”。

載重馬車一次次地運來更多的瀝青鈾礦殘渣,放在大門口。每天,瑪麗靠她超強的毅力和驚人的耐性,不斷把溶液提純,其中鐳的含量也越來越豐富。但是,鐳還沒被發現,它依然保守著自己的神秘。

雖然她有著驚人的毅力,但困難還是接踵而至。她和皮埃爾沒有足夠的生活費了,也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做研究。皮埃爾為了掙到240英鎊的工資,必須上很多課,他們要靠這些錢生活,這占用了很多研究鐳的工作時間,但是這些錢還是不夠他們平日的費用和艾琳的保姆費。所以皮埃爾想努力找一個大學教師的職位,這樣,他的工作就會更好一些,而且工資也多;也許,他能獲得一個真正的實驗室,並供有電氣和專門設備,這樣他就不用白天上那麽多課,晚上還要疲憊地批改作業了。

但不幸的是,職位不是總會給那些最適合它的人。它們經常會眷顧校長的朋友或那些懂得讚美職位是如何美好的人。機會來了,皮埃爾可以申請一個那樣的職位,別人告訴他,按照慣例,他必須拜訪委任委員會的每一個成員。他討厭那樣做。他害羞地按門鈴,通報,進門坐下,但是當委員會成員出現時,皮埃爾太不好意思了,以至於他極為熱情地稱讚他的競爭者而不是他自己。自然,選舉那天,他的競爭者當選了。

但為了生存,必須要想辦法。於是,皮埃爾申請到法國最著名的兩所學校之一的綜合理工學校當輔導教師,以獲得微薄的報酬——每年工資100英鎊。這樣的話,每年就可以增加一點兒收入。

恰恰在他忙著辦理這件事情的時候,日內瓦大學提供給他最迫切需要的東西——一個大學講師的職務,一間漂亮的實驗室,還有所有他要求的儀器設備。他接受了,然後和瑪麗去了日內瓦。但是當他們到了那兒之後,他們意識到不能拋棄巴黎,絕對不能,最起碼不能拋棄他們的孩子——“鐳”。不管巴黎對他們怎麽不好,隻有在巴黎,他們才能做有關鐳的研究工作。所以,帶著歉意,皮埃爾放棄了日內瓦的好職位,回到了巴黎。迎接他的,隻有貧窮和對鐳孜孜不倦地研究。

後來,兩人又高興起來了。因為皮埃爾在物理、化學與自然科學學校得到了一個職位,瑪麗則去塞夫勒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當了初級教師。這些女學生很幸運,因為有瑪麗·居裏教她們。很多人都能在塞夫勒教學,而研究鐳的工作卻隻能由她完成,令人傷心的是,大家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瑪麗極為用心地備課,得到了學生們的讚揚,因為這是所有女生所知道的最有創意、最有吸引力的課程。但是,每周都要有幾次花很長時間坐電車去上班,這讓她很辛苦,而且也浪費了很多寶貴的時間,她還要準備給學校女學生上課,辛苦地批改作業。這就像讓倫勃朗[46]畫門柱一樣,有點大材小用,而且浪費時間。皮埃爾和瑪麗的身體都有點兒透支了。他們還能看見鐳嗎?

瑪麗已經忘了婚後製定的飲食計劃了。“你們差不多不吃東西,你和他都一樣,”他們的醫生對皮埃爾說,“我看見過好幾次,居裏夫人隻嚼兩片臘腸,然後喝一杯茶。你想,營養如此不足,即使是很健壯的身體也會吃不消吧?……我知道你會反駁說:‘她不餓,她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老實說,她不知道!她的舉動真像小孩子。我是出於友誼才說這些的。你們根本沒有留出充裕的時間吃飯……吃飯時也不應該看書,更不應該談論物理學……”

皮埃爾一度建議他們應該集中精力研究鐳的屬性,放棄想看見鐳的努力,但是瑪麗不聽。

她離成功越來越近了。她已經停止煉製那些頑固的殘渣。她已經從原料中得到了可以放在室內的東西,那好幾噸東西裏麵就含有鐳。為了深入研究,她需要精密的儀器,一個不幹不濕,不冷不熱的地方,一個沒有東西會擾亂精確實驗過程的科學實驗室。但是她沒有那樣的地方,塵土、酷熱、寒冷和大風不斷地破壞她的工作,這讓她不得不重做,浪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但她的確有驚人的毅力。

那是1902年。在瑪麗宣布鐳可能存在後的第三年零九個月時,她終於戰勝了這個陌生的放射性物質。她在提煉物中看到了星星點點的亮光,她看見了鐳。她提煉出了十分之一克鐳。它有重量,它的原子量是226。在事實麵前,化學家們不得不低下了頭。

晚上,瑪麗和皮埃爾坐在屋裏,艾琳已經上床睡覺了。這個四歲的小皇後答應閉上眼睛睡覺,並讓媽媽回到皮埃爾那裏做完她的衣服,因為自己的衣服都是媽媽做的。突然,瑪麗放下手中的活兒,說:“我們回去看看吧!”

皮埃爾無須多問。他們隻離開鐳兩個小時,但是他們渴望再次看見它。他們需要它就像需要孩子一樣。他們告訴孩子的爺爺老居裏,說他們出去一會兒。然後,兩個人挽著胳膊,穿過遠離市中心街區的擁擠街道,走過工廠,來到了勒蒙街的棚屋。

“不要點燈,”瑪麗說,“你記得你對我說‘我希望它有美麗的顏色’嗎?”

在黑暗的棚屋裏,鐳不隻有美麗的顏色,它還自動發光!

“看呐!看呐!”瑪麗低聲說,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椅子前,坐下來,看著周圍。

黑暗的屋子裏有零星光亮,像蒼白的藍色月光在水上舞蹈,點點熒光一閃一閃,永不停歇。在桌子和架子上,他們能看到那些奇怪而神秘的放射性物質。在裝著這些物質的小容器裏,他們最終看見了鐳,看到它在黑暗中放射出自己獨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