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生來就有非凡的勇氣。她一生經曆了各種事情,這使她越來越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而此時她非凡的勇氣更是她的支柱。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愛皮埃爾——這個偉大的男人。一次,在他們談到死亡時,丈夫告訴過她,即使她的世界完全坍塌,她也要牢記並親身實踐這句話:“無論發生什麽,即使一個人成了沒有靈魂的軀體,他還是應該照常工作。”幸運的是,瑪麗必須繼續工作。她拒絕了政府給她的撫恤金,她說自己還年輕,她要自己賺錢養活孩子。
她找到了一種特殊的方法安慰自己——她每天記日記,這就像和皮埃爾在談話一樣。這讓我們覺得她更加可敬:
親愛的皮埃爾,我被任命代替你的職位,繼續講你的課程,並繼續領導你的實驗室,我接受了。我不知道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你曾經告訴過我,你想讓我在索爾本大學教授一門課程。而我至少願意努力繼續你的工作。有時候我似乎覺得,這樣我比較容易活下去,而有時候我似乎覺得,我承擔這個工作簡直是太傻了。
1906年5月7日
我的皮埃爾,我一直在思念你,頭腦中都是你揮之不去的影子。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離開我,我再也無法對著親愛的你笑了。你知道嗎,兩天來,樹上已長出新葉,花園也變得非常美麗。今天早晨我看著孩子們在裏麵玩耍,如果你還活著,你看了也會覺得她們是如此美麗,你還會叫我去看那已經盛開的長春花和水仙花……
5月14日
索爾本大學任命我接替你做物理學會主席,有人還愚蠢到為此而祝賀我。
那時的瑪麗其實非常傷心,沒有計較他們愚蠢的行為。
在索爾本大學,從未有女性獲得過大學教席的榮譽,也就是說從未有女性成為任何一門課程的教學主管人員。可在法國沒有任何男人能勝任皮埃爾的工作,隻有瑪麗能夠做到。她是在世的科學家中唯一具有這樣天賦的女科學家。她覺得她講的課必須體現皮埃爾的價值,因此她把孩子送到了鄉下,一整個兒夏天都在研究皮埃爾的課題,研究他的筆記。
瑪麗需要另找一所房子。她決定住在索鎮[50],那是皮埃爾長眠的地方。孩子們的爺爺對此有點兒擔心。他在想,如果瑪麗搬到小一點兒的房子裏住,是不是說明她不想和自己住在一起了。可是他應該如何來問瑪麗這個問題呢?瑪麗也在擔心,皮埃爾去世了,老人會不會還願意與兒媳婦住在一起。老人解決了這個難題,說道:“既然皮埃爾不在了,瑪麗,你沒有理由再和一個老人住在一起了。我可以去和我的大兒子一起住。你來決定吧。”
“不,還得由您來定,”瑪麗小聲說,“如果您離開,我會傷心的。但您還是要自己做出選擇。”
“瑪麗,我願意永遠留在你這裏。”
但出門上課的日子終於來了,她終將去麵對外麵的世界。在外麵,人們對她小心翼翼、心懷敬意;她雖然是一個寡婦,卻聲名煊赫、催人奮進。她知道報紙媒體請索爾本改變規定,讓瑪麗在階梯教室中講課,從而讓成千上萬的人能夠聽到第一個在索爾本講課的女人的聲音。她知道索爾本是世界上最保守的地方之一,它的規定不可能改變。她聽說那些趕時髦的人在討論她會說些什麽,會怎樣感謝自己的丈夫,怎樣向部長、向學校致謝。這是毫無疑問的,發言時習慣是先稱頌前任。就職演說那天,所有人就像猛禽一樣虎視眈眈地等在那裏,期盼瑪麗表達感激,甚至想看到她激動得泣不成聲。那個小階梯教室裏擠滿了人,甚至把學生從座位上擠走了。
在震耳欲聾的掌聲中,瑪麗快速進入了教室。掌聲平靜下來後,她就從皮埃爾未完成的地方開始講授高級物理學:“回顧過去十年我們在物理學方麵取得的進步,我們不得不對電和物質方麵的新思想表示驚歎……”
聽眾震驚了,可令他們震驚的並不是電,而是其他東西。他們本以為能看到一場表演,但根本不是如此,而是一個關心工作比自己更多的人,一個真誠的人。他們被感動了,眼中充滿了淚水。瑪麗闡述了電的結構、原子蛻變和放射物質的新學說。講課結束時,她隻向學生說了再見,接著就很快離開了教室,就像進來時那樣迅速。
如果說她以前的工作艱難,那麽現在的工作就變得更難了。她還要想著如何教育兩個孩子。她要在實驗室做研究,還要在索爾本教課。她要照料家庭還要照看花園,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有一件特殊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她要想盡一切辦法以皮埃爾的名義建造一所設備齊全的實驗室——這是皮埃爾的夢想。
艾芙、艾琳和藍眼睛的爺爺在索鎮的新家裏玩耍。爺爺教艾琳學習植物學、自然曆史和詩歌,還幫她挖了一小塊地,種上一些花,建了自己的花園。艾芙與草叢中可愛的烏龜交上了朋友,有時也和黑貓或虎斑貓玩耍。
瑪麗大清早就行色匆匆,去趕開往巴黎的火車,直到晚上燈光亮起時才回到家。孩子們幾乎見不到母親,可瑪麗還是幫孩子們計劃好一天該怎樣度過。她們早上必須學習一小時。艾琳喜歡數學而艾芙喜歡音樂。學習之後,不管天氣怎樣,她們要出去散一會兒步,然後去體操房,她們喜歡去那裏。她們要學習烹飪、雕塑、縫紉和園藝,周末或假期瑪麗還會陪她們一起去騎自行車或遊泳。她想讓孩子們變得堅強而無所畏懼。她不允許她們懼怕黑暗,不允許她們害怕爬山或騎車,也不允許她們害怕動物或其他東西。她們要變得勇敢,要像真正的法國人。她也教孩子們學習波蘭語,盡管她不願讓她們受心懸兩國之苦,不願她們為一個受壓迫的民族而悲痛!可瑪麗沒有教孩子們如何向陌生人問好,如何在聚會上光彩熠熠、魅力無限。在這些方麵,她們沒做過任何練習。
瑪麗不想讓孩子們學習得過於勞累。在法國,學校的學習時間很長,有時在校學習六小時後,回家還要做三小時的家庭作業。瑪麗與學院裏的朋友經常討論這件事,並決定把他們的孩子集合到一起由他們自己來教授。這個想法簡直好極了。那些幸運的孩子一天隻上一節課,並且是由法國最著名的專家來上。孩子們在索爾本實驗室上的第一節課是讓·佩林[51]教授的化學課。“索爾本的建築還沒有被炸毀,”報紙報道說,“我們還有希望!”第二天他們去了農村,跟隨保羅·郎之萬[52]學習數學。又一天,馬格魯[53]教他們學習雕塑。再有一天,他們師從一位現代語言文學教授。星期四下午,他們去物理學院跟瑪麗學習。多麽幸運的一群小家夥兒!
在素以嚴謹著稱的索爾本,以前從未有過如此簡單的課程。一些蘸了墨水的自行車滾珠被扔在傾斜的平麵上,畫出拋物線,這樣證明物體下落定律。有時瑪麗會問他們一些簡單的問題,例如:“你們怎麽保持這個容器裏**的熱度?”
“把它包在羊毛裏。”一個小孩說。
“把它隔離開。”另一個建議道。
“我,”瑪麗笑著說,“會先用一個蓋子把容器蓋上。”
可是父母們要賺錢養家,他們沒有很多時間給孩子們上這些有趣的課。後來課停了,艾芙和艾琳去了一所上課時間不是很多的學校。後來,她們談到早期的學習生活時說,那些課程教會了她們去熱愛自己的工作,告訴她們要淡泊名利,還要學會獨立,她們有信心在遇到困難時靠自己堅強地走出來。
在實驗室裏,瑪麗裏取得了很多成功,並且有一個偉大的成就:直到那時,她隻發現了鐳鹽。而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和安德烈·德比埃納成功地製造了金屬鐳,可他們隻成功了這一次。此後,他們再也沒有成功過,其他人也是如此。
1911年,瑪麗獲得了諾貝爾化學獎。在她之前,從未有人兩次獲得過諾貝爾獎。
瑪麗作為一個科學家,全世界都應該為她而驕傲,作為一個不幸的女人,全世界也應該會善待她。可這種想法隻是一廂情願,不幸的是,現實並非如此:某些人聽說別人非常成功或是異常美麗,就會得一種怪病,這種病會讓人變得十分殘忍。而瑪麗既漂亮又成功,於是有人寫她的匿名信,信中全是一些關於她離奇不經的謊話,說她做了一些醜事,而這些事她根本從未想過。她的朋友盡全力去保護她,可是要與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鬥爭是非常困難的。他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科學院公開授予她院士稱號。這是她該得的,可在她之前從沒有女人成為科學院院士。造謠者開始加倍阻撓競選。他們甚至想方設法把一張假選票給了瑪麗一位雙目失明的朋友,造成一種連失明的人都反對她的假象。科學院就因這一張選票而拒絕授予瑪麗院士的稱號,這不是瑪麗的恥辱,而是整個法國科學院永遠的恥辱。
對於那些關於她的不經之談,瑪麗感到非常難過。有一段時間她甚至不得不用姐姐的名字來擺脫敵人的攻擊。她像白晝一樣光明磊落,但躲在陰暗角落裏的敵人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將她擊倒。敵人的攻擊幾乎使她勇氣盡失。她病得很重,痛苦萬分。醫生說要解除病痛必須要做手術,可是瑪麗告訴他們,手術要等到她參加完下一屆物理大會。她依然無比堅毅。
她太累了,不想做任何思考,可是就在病中,她還是需要做出一個重大決定:那時波蘭決定在華沙建造一個放射學實驗室,他們邀請瑪麗來主持該實驗室。她多麽渴望接受這個邀請啊,這是多麽重要的邀請!波蘭方麵告訴她,國家需要她,因為國家江河日下,國人正日益失去信心,需要有人重振國威,讓國人恢複自信。
但是很多年前瑪麗就做出了決定,雖然她熱愛波蘭,可她更愛皮埃爾·居裏。她現在仍然更愛皮埃爾,波蘭和皮埃爾就像兩股相反的力量牽製著她。如果她投身波蘭,就要放棄為皮埃爾建立實驗室的夢想,而她不在法國,皮埃爾的夢想是不可能實現的。她傷心地拒絕了波蘭的邀請。
可波蘭方麵依然堅持,即使她身在遠方,也能指導實驗室工作,並邀請她出席新大樓的奠基儀式。在她訪問波蘭期間,發生了很多令人激動的事兒。首先,她用波蘭語做了一次科學演講,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用母語做科學演講。其次,她出席了博物館的一個盛大儀式,那個博物館正是她第一次做物理實驗的地方。第三,在波蘭婦女專門為她舉行的宴會上,她見到了自己小學的老校長。瑪麗快速穿過人群,走向這位老婦人,並親吻了她的雙頰。看到自己的“曾經的小姑娘”當之無愧成為最著名的女性,老校長激動萬分!
瑪麗終於可以休假了,她要背上帆布旅行包和孩子們一起去瑞士遠足,教她們如何跋山涉水,漫步於冰川之間。
跟他們同行的還有一位朋友,可以沿途照看孩子。可他和瑪麗狂熱地談論物理問題,反而是孩子們必須看好他,以防他掉進冰川之間的裂縫中。兩個孩子驚奇地聽著他與媽媽說的那些古怪的事兒,時而大笑,以至於最終大家都不太注意冰川之間的裂縫了。
“你看,夫人,”她們聽到他說,“我想知道:如果升降梯在真空中降落,裏麵的乘客會怎樣呢?”這個問題聽上去很簡單,可艾芙和艾琳覺得它很有趣。她們沒有想到,她們聽到的這個讓人難以理解的問題被稱為“相對論”,這位粗心的朋友不是別人,正是偉大的愛因斯坦[54]。
那段時間,瑪麗的心情又漸漸地好了起來,因為皮埃爾·居裏街上正建造著皮埃爾的鐳研究院。巴斯德研究院的主持人魯博士在兩年之前就開始為居裏夫人的實驗室籌集資本,這使索爾本大學意識到巴斯德研究所想要把居裏夫人搶走,為阻止這一災難的發生,他們決定與巴斯德研究所共同給居裏夫人建造新的實驗室。
瑪麗高興極了。她幫忙出謀劃策,和建築師探討新大樓的房間和窗戶式樣,她堅持要很大的窗戶,這樣可以有充足的光線。她還要在大樓外麵建一個花園,並在開工之前親手種一些樹和玫瑰,這樣在大樓啟用那天花園裏就是一片鬱鬱蔥蔥了。
1914年7月,她看到了門前石碑上的字:
鐳研究院居裏樓
她告訴我們,她想起了巴斯德的話:
如果你真的關注對人類有益的那些成功和發現……如果你真的愛惜你國家的名譽,希望你的國家在這些奇異事物的進展中能夠聲明“我國為此做了貢獻”,我懇求你注意這種神聖的建築,人們給了它們一個很有表現力的名字——實驗室。你必須要求人們增加實驗室,要求人們裝飾實驗室。它們是前途、財富和福利的根源。人類在裏麵成長、壯大並且進步。在那裏人們研習各類自然科學,這關乎人類的進步、宇宙的和諧,而人類自己是野蠻的,也是極富破壞性的。
瑪麗·居裏也是這麽想的,1914年7月,看著已建造完備的皮埃爾鐳研究院,她又記起了巴斯德的這段話。新的實驗室大樓建好了,而瑪麗必須要等四年,等四年的戰爭結束後,她才能看到實驗室展開工作,才能看到皮埃爾的夢想變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