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縣最大的幼兒園叫光明幼兒園。

七年前,這個幼兒園還叫李子幼兒園,是一對夫妻共同開的,雇了兩個老師,院子裏種了一棵低矮的李子樹,在巷子盡頭用欄杆圍著,旁邊是一座簡陋的二層小樓。

後來這對夫妻把幼兒園轉手。一位老師嫁到了外地,於是,李子幼兒園就隻剩我一個。

我很迅速地改口,把嘴裏的李子換成了光明,我成為了光明幼兒園的一名老師。

因為學曆不高,長相和能力都並不出眾,直到現在,我沒有考證,沒有職稱,也沒有什麽向上搏一搏的銳氣,靠著資曆混著一個月三千五百元的工資。

我的同事朱二婷來的時候還是見習幼師,對著誰都是一口一個姐。現在她已經不叫我姐,轉而給我取了外號,叫小茴香。我沒有什麽意見,小茴香本來就是我名字的本意。

我叫薑小茴,薑是我的姓,小茴是我的名字。我母親生產我的時候,接生的老婆婆煮了一碗放了小茴香的麵糊要我母親喝下去,在一股茴香的氣味中我呱呱落地,重達七斤二兩,沉得好似秤砣,我被浸在水中,洗了好幾次,用布裹起來的時候,我母親還沒喝完那一大海碗的茴香湯,老婆婆盯著她的嘴巴,她的汗流在湯裏,外麵是呼嘯的黃風,她咬著牙吞下去,空落落的肚子立馬被湯填滿了,她的體重沒有變化,肚子被茴香湯鼓起,像是我還沒有出生。

因為我母親對茴香印象深刻,所以我叫薑小茴,小名香香,從小到大被叫做調料包。

我這個調料包習慣於把自己裹在布包當中,等湯熬好了就把我撈出來棄之不用。我在光明幼兒園這鍋湯裏一直承擔著這種角色,隻需哄孩子打雜,無需教書育人在起跑線上催小孩跑步,滋味平和地送走一屆又一屆的小孩。

朱二婷給男朋友打電話的時候,我負責把她身邊的小孩們抓走睡午覺。

小孩的身體裏充滿了生命的火焰,時不時都在劈啪作響,他們被我逼著睡覺的時候不情不願,我坐在一旁的釣魚椅上看書。他們睡覺的時候骨頭都在生長,竹筍在竹林中如何節節長高,小孩子的骨頭就如何一節節抽出來,我聽得見刷刷的聲響,我還知道哪個小孩一邊假寐一邊四下張望,知道哪個小孩盯著我的動向打算像條蚯蚓一樣從**流下來,流向門外。

我並不是個嚴肅的人,但是因為被叫做老師,所以自帶了三分威嚴,我震懾著小孩們睡覺,聽見那種生長的抽條的聲音,朱二婷在樓下的聲音顯得那麽遙遠。躺著的不是二十個小孩,而是二十盆花朵,我是園丁,我不澆灌也不修剪,就像個懶惰的老農民指望著天生地養,小孩們胳膊腿像是藕節一樣伸在外麵,黑白紅各色都有,像大中小號的哪吒,都從父母的手裏決絕地削去了骨肉,換來一身藕做的皮肉,頂天立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