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想起來甘玲曾經說過關於最後沒能讀高中的事——但那時候的重點還是她媽媽是小三呢,我稍微一頓才能想起來。

還好甘玲倒也是沒有計較。

“進來吧。”

開了會兒空調之後,我的嗓子有些幹,就關了。窗戶開了一半,窗簾拉了一半,夜風徐徐吹進來,後背還是沁出汗。

我不是第一次跟甘玲睡覺,我知道這人睡覺習慣很好,隻要我沒有讓她感覺到危險,她就不會對我做什麽——比如忽然擒住我的手腕讓我動彈不得。

隻是,睡不著,也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我揣著心事,閉著眼,心裏卻五光十色地浮出許多事來,索性睜開眼,甘玲仰躺著。並不那麽濃稠的黑暗中,我看得見甘玲的五官,她似乎出神地想事情。似乎餘光瞟到我,知道我沒睡,抬胳膊把身上的薄毯子卷了卷,貼著牆放好。

我擦了擦額上的汗,嘀咕了一聲熱,有蚊子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徒勞地發出嗡嗡的聲響,我側耳聽了會兒,甘玲猛地欠起身子,啪——

手心又是蚊子的屍體,她抽走床頭的紙巾擦擦手,索性靠牆坐直了。

我有些慌亂,想要也坐起來,甘玲卻主動說:你躺著吧,我稍微坐下,去開會兒空調。

“開開關關的,費電。”我咕噥了一聲,其實也還好,很快就下起雨來了,外麵雷聲轟轟,窗簾被涼風掀起來,抱進一團團涼意。

關了空調,這下不算很熱,但後背還是黏濕的,我翻了個身,側躺著麵對牆,錯開甘玲的視線。

又沉默很久,我幾乎要以為自己睡著了,但很快,我感覺甘玲的手停留在我肩上,我穿著T恤,領口歪得厲害,她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揪了揪堆疊的領口,捋平了。

我閉著眼,意識到甘玲在撫摸我。

一隻粗糙的女人的手,掌心溫熱,落在我發際,往後捋,汗濕的頭發濕淋淋地往後倒下。

然後,又落回肩頭,像一艘船返航,在港灣中微微搖晃——隔著T恤劃過我的胳膊,到短袖不能及之處,她就停下了。

又過了會兒,她躺下了,我等了很久才敢睜開眼,她已經睡熟了。

哢嚓——半截閃電照亮一角天空,雷聲由遠及近地卷來了,轟隆隆,轟隆隆。窗簾被掀起來,仿佛遊在水底,慢慢地伸開觸須,漂浮在一片粘稠的浴缸中。

在那片粘稠的水中,我忽然脫去了人體,變作海底隨意生長的浮遊生物,隨風飄起,無所適從地微微發亮,漸漸長出細絲,捕捉情緒為食,在漆黑的海底……這張床成了海,成了船,我置身其中,微微搖晃,從內而外伸出的纖毛仿佛槳葉旋轉,把我推過水波……

清早起來,雨還在下,電動車充滿電,站在避雨處和我遙遙相望。

蹲在屋簷下洗漱,杯子裏倒出來的水和雨水齊刷刷地流向排水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