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不能沒有甘玲,也不會有第二個甘玲。

女人靠著牆抱著我,我們兩個仿佛高中生翻出欄杆吃了麻辣燙幽會,抱了一會兒甘玲終於氣息穩定,沒再問什麽警察,證人,鄭成剛,鄭寧寧,隻騰出一隻手來牽我,把我像是個塑料袋似的牽上街頭,牽過馬路,繞過路障,兩條被月光和路燈照得泛出油光的路互相交叉,甘玲鬆手,目送我往後挪了一步,前往佳興小區那條路驟然變得漆黑,我回過頭,甘玲忽然說要送送我。

黏糊糊的有點兒。

分別了好幾次,叮囑了好幾次,氣氛都到了,最後也沒分別,也不知道在依依不舍什麽,像是口香糖粘著大馬路,藕斷絲連的,我說行,又跟甘玲肩並肩,走了會兒,居然也沒說什麽話。

分明沒什麽話可說,卻非要來送送我,走著走著,步伐一致,係帶白色帆布鞋和米色老爹鞋統一伸出右麵那隻,右,左,右,右左右,太過整齊了顯得步速很快,我故意停了一拍,於是右,右,左——女人好像在笑,嘴唇還是抿著,肩膀一晃,又和我一致了,右左右——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那麽想要笑,捂著嘴又換姿勢,左右左——甘玲飛起一腳,不輕不重地踩我後跟,知道我是故意的,也不故意調整步子,走在我後麵,她腿長,步頻和我不同,搖搖晃晃,看我跳腳。

我說甘玲你幼稚不幼稚,甘玲就指了指我背心上的兔子,有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嘲諷,我就沒說話了,背過身,沒有低頭看步伐,但走著走著,又變得一致。

在佳興小區門口,甘玲站住了,對我揮揮手讓我進去。

“你進來嗎?”

甘玲又擺手,插著兜走了,天色還不算太晚,我沒有強留。

周四甘玲給我發了個表情包,就是日和【注1】中的兔美犀利的眼神,我還在等下文,甘玲就沒說話了,我就研究那張圖,研究了半天也沒有看懂,到晚上,甘玲又給我發了個表情包,《愛寵大機密》裏那隻兔子抱著一根胡蘿卜眨巴著純良的大眼睛的畫麵。

薑茴香:世界上的卡通兔子可太多了!

我把自己的頭像改成了兔八哥。

甘玲:不像你。

薑茴香:???兔美像我?

甘玲:是。

我正在生氣,忽然看見甘玲的頭像換了,從那頭冷峻的狼變成了一隻眼熟的犬科動物,我把圖截下來以圖搜圖,搜到了一張表情包,兩頭狼都很嚴肅,隻有那一頭低著頭笑得像個傻子。

行。

我換上了兔美。

可能成年人的世界,頭像和我本人掛鉤,到周六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家長發來消息問“你是?”

這兩個家長倒是不重要,他們不看聊天記錄不看我的名字,稍微解釋一下即可,熟人就會過來問候。

比如朱二婷她很少看這類東西,問我這是哪裏搞來的頭像,我就把兔美和熊吉的同框圖片給了她。

朱二婷:這個我認識,我看見李勇全換頭像了。哦……你們關係都進展到這地步了啊?

我立即點開李勇全的頭像。

他也沒跟我說話,自顧自地改成了熊吉,讓我頗為惱火,想來想去,為了個頭像興師問罪也不合適,索性直接當做沒有看見。

周日早上起來,我看見李勇全把我和另一個叫做echo的性別為男地址在冰島的人拉進了同一個群,改名:出去玩鴨小分隊。我知道了那個人是劉銘。

劉銘很快發來了好友申請,我暫時沒有通過,看李勇全劈裏啪啦地往群裏發大眾點評鏈接,設為免打擾。

過了一會兒,劉銘忽然發了個群名截圖。

echo:哈哈哈好野,真的好野。

李勇全還在繼續發鏈接,可能沒看群,劉銘自己又莫名其妙地發了一張圖,裏麵有幾個男人和女人一起濃妝豔抹地對著鏡頭。

echo:哈哈哈去玩ya

我知道他想說什麽,但是也不知道該怎麽回,關了聊天窗口假裝我還在睡覺。

就像是跑步時明明可以戰勝岔氣可以戰勝腿酸眼熱,但就是沒有辦法戰勝腳底的小石子,我忽然對接下來的旅行有點兒微妙的抵觸。劉銘也不知道用什麽時間備考,在我看來他多數時間都在群裏發一些沒有營養的話,當天晚上非要在群裏催我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我把我的朋友圈對他關閉。

echo:你怎麽不讓我看朋友圈啊!

薑茴香:哦,全是小孩,沒什麽好看的。

echo:沒事,別見外呀。

李勇全已經在群裏分享了我們大概的行程安排,截斷了劉銘的話,我也沒有開放朋友圈。

甘玲在廚房裏燒茄子,救了我不愛做飯過於敷衍容易把自己餓死的命,我和李勇全和劉銘聊天,甘玲端著個小碗推過來,我立即藏起了手機,有點兒心虛。

甘玲:你藏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我說沒有,拿過碗,甘玲把垃圾桶往我腳邊一踢,安排我剝蒜。

甘玲分明警示我和李勇全旅遊可能會出事,她都直接說了有事找她,沒盼著我好,我和李勇全說旅遊的事情就總有些叛逆的感覺,也沒敢讓她看。

手機坐在屁股下麵,直到吃完飯我都沒有再動。

一點蒜拌茄子,一點鹵味店裏買來的醬牛肉片了片,甘玲做了涼麵,我們還是坐在沙發上各自的位置,靠著茶幾慢吞吞地端著碗吃,開了電視,投屏看《間諜過家家》。

因為周日她也在上班,天色已經很晚,甘玲還是睡在我這裏。

我起來洗碗收拾時,手機就免於被我坐在屁股下的命運,但我猶如做賊一樣,拎著我的手機揣進圍裙兜裏避免被甘玲看見微信彈出的消息,甘玲氣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聊什麽?不就是後天去市裏玩麽,鬼鬼祟祟的。”

被撞破了,我也沒敢吱聲,咯吱咯吱地搓碗。

過了一會兒,我忽然聽見腳步聲,豎起耳朵,甘玲揚聲說:“我走了啊。”

“我毯子都給你拿出來了。”

“不睡,走了。”

我從廚房出來的時候,人已經穿好了鞋踮腳磕了磕鞋尖,留給我一個背影,把門打開就出去了。

我也沒追,總不能追上去說“好啦給你看我的聊天記錄看看我和李勇全和劉銘說什麽了”吧?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內容就那麽讓人心虛,我再次打開群裏,看見了李勇全@我,問我東西都準備好了麽。

和甘玲出去玩的背包還沒拆,最多就是把這些東西放進行李箱,我沒什麽可準備的,回複了個ok。

再切回和甘玲的聊天窗口,我也沒有多想,直接嘲笑她。

薑茴香:幹什麽幹什麽,不給你看手機就惱了。小氣。

甘玲:關我什麽事。

薑茴香:那你幹嘛忽然走呀?

我發了個泫然欲泣的兔子表情包,過了會兒,甘玲回:你後天出發,明天得收拾東西。

第二天我沒有收拾東西,盯著我發出去的那個哭哭兔子,想要伸出一隻數碼的手,能從聊天記錄裏把這隻矯揉造作的兔子摳出來。

但是發出去的東西超過兩分鍾就無法撤回,我思來想去,自欺欺人地在我的聊天記錄裏刪去了這個表情包,可刪去表情包,話還在,讓我的話變得矯情的罪魁禍首是薑小茴,不是兔子表情包。

算了。

後來李勇全和劉銘看到我的時候,我隻背了個背包,在上次去劉家村的背包基礎上增加了幾件換洗衣服。

沒來得及收拾,拾掇好自己,時間就已經差不多了。

從縣裏到市裏要坐一個多小時的火車,出示過核酸和綠碼之後,我們三個站在檢票口。

我和李勇全是同事,氣氛不算過於尷尬,加上劉銘,氣氛就變得不太一樣。

劉銘總能對我身上任何一處地方發散地展開話題。

譬如我的短頭發軟軟地貼著頭皮,他瞥了一眼,忽然說起他認識的女企業家三十來歲雷厲風行百分之八十都是我這個發型,說我是富婆預備役,還說他不想努力了。

我瞥了李勇全一眼,李勇全說:“幼師可沒辦法當富婆,掙不了太多,我們單位沒太多工資的。”

他的工資會比我多一些,第一他是男幼師,第二他是幼師,而我隻是個生活老師,我也知道這樣下去在幼兒園的生活不太看得到頭,別說是變成富婆,可能養老都是一個問題。

如果按照一個結婚對象來說,李勇全並不算非常合格,我以一個二十七歲女人市儈的目光審視他的分數,還是一咬舌尖停住了。

我不是來相親的。

酒店是我們約好一起訂的,他們倆住一個房間,我自己住在他們樓上,到達之後放下行李,李勇全說想和奶茶,群裏發起拚單點外賣。

李勇全:上車上車!

薑茴香:不出去喝嗎?邊走邊逛著看一下,文物展是後天,今天有一個電影發展史主題的展覽,就在後頭,免費的,捎帶看一眼。

李勇全沉默了一會兒:“馬上來。”

我去他們房間門口時,劉銘正躺在**,李勇全正在從插座上拔下手機催促:“快點快點,別睡了別睡了,怎麽剛來就睡啊!”

劉銘:“不是說好點奶茶的?”

我站在門口,李勇全忽然想到了什麽,說:“那你喝什麽發我,我給你帶回來,你先睡吧。”

關上門,我和李勇全獨處,下樓各自點了一杯楊枝甘露,我打開導航去找那個展覽。

李勇全打開話題:“你喜歡電影?”

“啊?也沒有……隨便看看。”

我叼住吸管,順著導航走,李勇全像是被我帶著去廁所的小朋友,規規矩矩地攏著雙手走在後頭,紅燈停綠燈行,白T恤被汗浸透後背,不停地扯著衣服嘩啦嘩啦地鼓風。

甘玲發來微信:到啦?

我站在原地回複:剛到,有個展覽,我順帶過去看一眼。

李勇全:“綠燈了!綠燈了!”

“哦。”我一邊抬眼過馬路一邊打字,這個危險行為讓李勇全非常擔心,一把扣下我的手機重新塞進我手裏叫我拿著,牽著我過了馬路。

被他一牽一拽,再打開聊天窗口時,我看見我發送出去一堆亂碼。

甘玲:??你被搶劫了?

一個語音打了過來,這個女人動作一如既往地快。

我急忙拒接。

薑茴香:沒事沒事!手機沒拿穩。

李勇全:你在和誰聊天啊?

我說沒事,把手機熄屏揣進兜裏。

*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搞笑漫畫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