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得知自己還有一個月的壽命,於是揮霍了所有的存款跑去一家名流上層才會居住的酒店度過自己接下來的時光。她喜歡做菜,而這家酒店餐廳的主廚正是她憧憬的主廚之一。

電影剛播到女主去蹦極,我們的飯就吃完了。

我躡手躡腳地起來收拾碗筷,從甘玲手裏拿走她的空碗,端著剩菜放進冰箱,回來關了燈,讓電影畫麵凸顯出來,擦過茶幾上濺出來的油點子坐在沙發上,甘玲換了個姿勢,從沙發正中,挪回了她的角落去,好像在故意離我遠一些。

看完電影,皆大歡喜,我起來開燈,投屏結束電視自動開始播放電視購物廣告,甘玲果斷地掐了,關上電視低頭找鞋子。

“這就要走了?”我問道。

“不然?”甘玲摸出手機看看時間,“明天還上班呢。”

甘玲明天還得上班,我是無業遊民。

甘玲說完,又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潤了潤有點兒蒼白的唇色,在原地站了會兒,忽然說:“你明天有什麽安排?”

我說沒有。

“哦,天晚了,我要在這兒睡。”

我說好。

一張沙發床,一個女人,我站在臥室旁邊看甘玲的後背,毯子流淌下來,耳垂發熱,我覺得甘玲離我有些遠,態度詭異。自那天我從她家離開之後,我們之間就變得不太自然,一舉一動都生澀,需要上點潤滑油才能維持零件的運轉。

可我又想不出什麽原因,那天說的話題是無解的,我說她一點兒也沒在意我的感受,甘玲先是表示她根本不會在乎別人的感受,又對我道歉,把我送出門,之後還是照常見麵說話,神態之間並無異常,可我總覺得不舒服,好像甘玲有意疏遠我似的。

放在幾個月前,我巴不得甘玲和我疏遠,離開我的生活讓我自生自滅好了,現如今一顆茴香下了鍋煸炒出香味,卻沒有佐料搭配,幹巴巴地被火煎熬不一會兒就燒糊了。

我心思雜亂地看甘玲睡著,自己卻毫無困意,千萬句話堵在心裏,要出口,卻變成了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不善於表達“我”想要什麽。

女人的呼吸漸漸均勻,我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床後麵,空調忽然開啟的聲音沒有打斷甘玲的呼吸,我抬腿靠在甘玲身後,掀起毯子一角把自己放了進去。

閉上眼,四周寂靜,我慶幸自己很輕,沒有發出噪音。

半夜,甘玲似乎起來上廁所,我閉著眼假裝睡著,甘玲再走回來時,在沙發床旁邊定了定,竟然把毯子往我身上扯了扯。

我聆聽黑暗中的動靜,甘玲似乎走得有些遠了。

偷偷睜眼,甘玲拿出手機,站在窗邊隨意地刷了刷消息,又滅了屏,什麽也沒做,隻是靜靜地站了會兒,又回到沙發床旁,避開毯子,躺在離我很遠的一角,隨時要掉下去。

又睡了十來分鍾,我試探著把自己滾了一圈,再次追著甘玲貼了過去,占據那狹窄的角落,甘玲低聲叫我:“薑小茴?”

我假裝我隻是睡相不好沒有聽見,呼呼吸吸,要看甘玲這次還要怎麽躲,大不了站起來,或者再跑去另一個角落。

女人發出很長的一聲歎息。

我這才意識到天亮之後她得上班,不同於我這個懶散的無業遊民,她需要充足的休息,我在這裏發癲耍賴隻會打擾她,於是我默默地表演了另一個翻滾,讓開了一半的沙發床。

困意在翻滾之間更加無法醞釀,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煩悶和酸楚,甚至有些委屈。夜晚總醞釀著多餘的情緒,我忍著吸氣聲默默地流淚。

甘玲卻慢慢挪了挪,輕手輕腳地貼近,手指搭在我的腰間。

我立即緊張起來,裝睡的人總要有個分寸,若是清醒我就沒辦法解釋我半夜的發癲,我竭力呼吸,好像剛從娘胎裏鑽出來似的,全身上下都感知著甘玲的存在,腰間的那隻手存在感強烈,明明動作輕盈,卻壓得我喘不上氣。

我必定是有個甘玲專屬的接收器,她一靠近,信號接通,我腦海中五光十色地閃過這個人的每個瞬間,頭發花白麵色陰沉眼窩深陷,身形頎長,在我的魔法下換了個漆黑的發色,嘴唇總是有點兒嘲諷的弧度,散落在肩頭的長發被隨意地紮著,手指粗糙關節變形盡是傷疤。

像是在那一瞬間給這個女人繪畫數百張摞在一起,交疊出一個甘玲的形狀,這個形狀在我身後,手臂微收,穿到我身前回勾住我的肩膀,緊緊地擁著我。

眼淚猛地開閘,我憋著氣不讓鼻涕和眼淚一起狼狽地流出來,肩膀猛地繃緊,但我終於有出息地忍住了,沒有給甘玲意識到我無比清醒地感知著她。女人粗糙的手指順著我的脖子滑上來,撫過我的耳朵,折返,回到腰間,卻陡然一滑,像是在瀑布邊一不小心順流而下,穿過T恤的褶皺,停在胸口。

好像我的內衣會咬人一樣,甘玲匆匆收回手,將T恤的布料扯到我腰間,隔著布料讓手腕停泊在那裏了。

半是惶恐,半是期待,這一切都極其陌生,我不由自主地往後挪了半分,讓我和甘玲挨得更緊,但到底也什麽都沒有,好像路走到一半,前麵忽然被橡皮擦除了,我該期待什麽,什麽都沒有,唯獨隻是空白的睡眠。

在那睡夢中,無數的話交纏在一起,提著我的耳朵振聲高呼,可醒來,卻幾乎都不記得,隻剩下支離破碎的,被我背誦過的,我以為早已忘了的句子:不可與男人苟合,像與女人一樣;這本是可憎惡的。【注1】這樣的人在你們的愛席上與你們同吃的時候,正是礁石。他們作牧人,隻知喂養自己,無所懼怕;是沒有雨的雲彩,被風飄**;是秋天沒有果子的樹,死而又死,連根被□□;是海裏的狂狼,湧出自己可恥的沫子來;是流**的星,有墨黑的幽暗為他們永遠存留。【注2】驚醒時,我聽見電飯煲發出滴一聲,昨夜的剩飯成了粥,甘玲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但茶幾上的盤子有一顆雞蛋,一碟腐乳,還有一個沒有洗的空碗。

我搓搓後頸,冷汗打濕手心,坐在原地定了好一會兒,去端碗盛粥時,手抖得厲害,它啪一聲摔碎在地上,飛濺出的瓷片割傷了我的腳踝。

昨夜的事情,我忍不住回想,期待與惶恐悉數化作了驚懼,我坐在地上,看著腳踝上滲出一絲血,搓搓臉,把頭埋進了臂彎。

*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舊約·利未記》第18章 22節。

注2:《新約·猶大書》第12-13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