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牛的幼蟲,在樹幹中一會兒升,一會兒降,一會兒向這邊彎,一會兒向那方繞,吃了一層又一層。這裏有走不盡的路,吃不完的糧,既沒有天災,更沒有敵人。如其世間上真有所謂“洞天福地”,那麽隻有它才在實際享受,可是,三年雖長,不能不離去樂土、投入生存競爭場中的時候終究到臨。

未來的天牛,從幹中孵化。兩角高翹的天牛,是否帶著同樣的工具?能夠開辟出來道路嗎?這是可以實驗的:將一段栗木,對劈為兩,裏麵雕成幾個洞,再把化成蛹的天牛,一隻一隻放進這人工的獨身房(這種天牛蛹,在十月裏是很容易在樹根頭找到的),兩片照舊合著,用鐵絲牢牢縛定。光陰如箭,臘盡春回,一忽兒已是六月了。這時,樹段裏便沙沙發聲,好像天牛要向外出來似的,可是一隻也不見出來。過一會兒聲音也沒有,解開來一看,這些囚徒全部死亡。洞裏留下還不到一撮鼻煙似的鋸屑,它們的工作,僅此而已。

那麽,天牛不好沿著幼蟲開辟的坑道而出來嗎?這更是萬萬不可能的:一則,這是很長,很曲折,而且剝蝕下來的東西,堅固地塞著;二則,拿這坑道的直徑來講:從終點回到開發點,不是逐漸小下去嗎?幼蟲走進木中時,正同一根細細的草蔓,這時已經同指頭這般粗了。三年之內,它是不絕地以身體作為模型而開掘坑道的。所以以前幼蟲走的坑道,現在天牛不能用作出來的路。何況它有張開的觸角,長長的腳,堅硬的鎧甲,在這條狹隘而蜿蜒的回廊中,除拂去填塞的剝蝕物外,還該擴大一些,這終究是無法戰勝的困難。所以,天牛的狀貌,不論怎樣強壯,沒有自己出樹幹的本能。開辟道路的責任,又落在幼蟲身上,又落到一截腸的身上了。

那長吻蠅的幼蟲,能夠用穿孔器替孱弱的蠅預先鑽通凝灰岩,天牛的幼蟲也負著同樣的責任。天牛的幼蟲,好像由一種我們無法測知的神秘的預感所催促,離去了平和的幽居、難攻的堡寨,向著有可怕的外敵等著的外部進行。它拚著生命,執拗地鑽而又鑽,齧而又齧,一直摸索到皮下,而且將皮層齧得差不多沒有厚度,同透明的窗幃一般。有時,這大膽的蟲,簡直開一個大窗。這就是天牛的出口。

剛開好了救命窗的幼蟲,又稍稍向回廊中倒退,在廊旁開辟一間化蛹房。這裏麵,有我們不曾看到過的豪奢家具和堅牢門戶。這房的式樣,像壓扁的橢圓體,頗廣闊:長約80到100毫米,橫斷麵上的縱橫兩軸,各個不同,水平軸是25乃至30毫米,垂直軸隻15毫米。這樣寬闊的房間,那成蟲當要打開門戶時,肢體也可舒展一下。

說到這化蛹室的門,這幼蟲為防禦外麵的危險而造的關,普通是裏外兩重:外側是木屑堆,內側隻一片礦物質窪蓋,色同白堊。有時除這兩重之外,裏麵再加一層木屑。房的內壁是細細地刻削過的,木質纖維絲絲分解,變成天鵝絨一般了。

出外的路開好,獨身房裏已鋪滿了天鵝絨,三重門也塞定,勤奮的幼蟲已把一切工作都做畢了。它丟棄了裝在身上的種種工具,脫殼,化成孱弱的蛹而躲在繈褓裏,睡在床褥上。它身子很柔軟,在狹狹的房間裏也可以掉頭,但到了未來的天牛,那是不能了!它穿上角質的鎧,全身硬繃繃不能骨碌骨碌打滾,而且,通路若略略曲折一下,它連稍稍將身子彎一彎都不成功。所以,如不願在箱中悶死,蛹一定要頭對著門睡覺,蛹若偶然疏忽一點,頭向著裏麵睡,那麽搖籃將變成無法超拔的地獄,天牛到底不免一死。

春季告終,由蛹羽化的天牛,企慕看太陽和光明,決意外出了!橫在它麵前的是什麽?木屑的堆,這些隻須搔爬幾下,立刻飛散了。此後是石蓋,這並沒有弄碎的必要,將額頂幾頂,用爪搔幾搔,就落下了。事實上,我們常常看到毫無傷痕的整個蓋被丟棄在房門口。最後還有一座木屑山。這也和以前同樣,很輕易地搔散了。此後便踏上甬道,向大門走去。布在大門口的窗幃,真是一齧便破,非常容易。於是,它舞著長長的觸角,在光天化日之下邁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