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有五嶽名山,北嶽恒山因交通不便,不及泰山、華山那樣為人所知,然而,偏是深山藏寶。隨著交通開發、旅遊業的興起,這一地區的恒山風光、雲岡石窟、應縣木塔等燦爛的文化明珠,都光彩熠熠地展現在人們眼前。其中尤以恒山十八景之一的懸空寺,以其懸空結樓的驚絕藝術,使人既增長曆史知識,又享受到獨特的旅遊情趣。
南出渾源縣城八裏,就是恒山,山之西有翠屏山。兩山對峙,中隔峽穀千丈,洪流奔突。翠屏山一側是萬仞絕壁,就在半壁岩上懸著一座古寺。我們來到山下,仰首一望,隻見一個建築群紅綠相映、玲瓏剔透,像是一幅彩畫貼在石壁上,又像無形的線把幾座小房子係在半空。正如當地民謠說的:“懸空寺,半天高,三根馬尾空中吊。”陪同的同誌說:“請登寺吧。”隻見一線小路曲曲彎彎向空中升去,飛鳥在半山腰翱翔。過一會兒我們就要進入這個空中樓閣了,我的心倒先懸了起來。
這寺按山的走勢,院門南向,四十間大小殿宇台閣,緊貼岩壁一字排開,南北長如蟠龍,東西窄如衣帶。進得寺門,穿過小院便登樓。樓梯既陡且窄,僅容一人。我們緊跟向導,手扶冰冷的岩石,忽上忽下,忽而又折回,像在石回路轉的山洞中慢慢探行。若無人導引,斷不知所向,就是到了眼前的殿宇,也無路可達。大家攀梯繞廊,在半空中迂回,興致盎然。
先看三官殿。這是道教的天地,幾座泥塑像都是烏眉黑須,衣袖帶風,有一種飄塵出世的無為之感。繼而是三聖殿。這裏則是佛家的世界。看那佛像,豐臂潤麵,端坐蓮席,目光微啟,大概雷鳴電閃也不能驚動他的一絲禪心。最後是三教殿。這裏集中國封建文化之大成。中間是佛祖釋迦牟尼,右邊是聖人孔子,左邊是道教祖宗老子。他們神態各異,竭力表現出所主宗教的雍容大度。當然,沿途的神龕、小殿裏還有許多阿難、護法、韋馱、關公、四大天王等栩栩如生的人物。
我聚精會神地欣賞著,一回頭,見外麵白雲繚繞,那霧氣已乘人不備,潛入殿門,托住眾神。好一個仙境神界嘛。妙的是寺院依山砌屋並無後牆,塑像與山石渾然一體。有的借岩石的突懸,如隱山洞;有的背靠堅壁,更顯得端莊大度。還有那衣帶、雲彩,隨風舒展,極為精巧。我奇怪它們是用什麽材料塑成的,竟與山石共垂千古而又毫未破損。湊到跟前細看,已有好事者剝開一點“傷口”,像泥、像沙、像灰、像石。向導說,這是特選的泥土、細沙,再加上比較好的棉花、麻紙,按一定配方調製而成。這可真是我們祖先最早的“鋼筋水泥”了。
我們一個殿一個殿地看完後已走到盡頭,回首一望,這才看清寺的全貌。原來這條窄窄的衣帶,卻打了三個結,即全寺精細地分成三個建築群,每組都有上下左右的殿宇,成為三足鼎立之勢。雖是水磨青磚、琉璃彩瓦,但並不落入俗套。同中有異,虛實相生,錯落而不零亂,莊嚴而又精致,布局甚是巧妙。
第一組與第二組以小院相通,第二組與第三組則靠一條僅容一人的棧道相接。就在這條懸空棧道上,依石又築著一個重簷式的二層閣。遊人到此,提心吊膽,緣壁而行,如履薄冰。如果大著膽子向下望,但見流雲飛鳥,真是身懸半空了。我們退回身來,貼著石壁向上看,這才發現在山下看來像刀切一樣的石壁,原來微呈弧形,整座寺就躲在這個弧凹裏。向導說,要是遇到下雨,任你頭上飛瀑直瀉,屋瓦卻滴水不沾,所有樓台殿閣都被遮在水簾中。那時遙望恒山,更是雲遮霧障,山色有無了。
寺之曰懸空,並不是誇大的命名。整座建築是在半壁上鑿石為基,但這地基又隻有一條石坎,並不能承擔全部殿堂。這麽多危樓聳立,隻在岩基上掛了一個邊。老人之登山,攀藤附葛,一隻腳踏住岩石,一隻腳卻懸空著。
原來,修寺時先在石壁上橫向鑿洞,打入一排木樁作“地基”,再在木地基上鋪石為麵,砌牆造屋,偌大的一座寺院就這樣懸空而起了。為減輕殿宇對木樁的壓力,寺下安了幾根木柱支撐。但這木柱隻有一握之粗,卻有丈把長,支於崖上的縫隙中,既無礎石,也無釘楔,遠看就如幾根小棍挑著一個木偶戲台,遊人見此,無不驚絕。不但殿基下的木柱如此,就是殿內的木柱也同樣纖細修長。原來,那橫梁也是插入石壁的,木柱隻不過是個樣子。怪不得民間傳說,懸空寺的柱子是假的,用手一推就可以來回擺動。
這寺始建於北魏後期,經金、明、清三代重修,至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還是這樣結結實實。聰明的祖先,力學規律在他們手中已運用自如了。
當年這裏是晉冀二省相通的要道,至今半山腰上還殘存著棧道的痕跡。那時人來人往,香火不絕。虔誠的善男信女遠道來燒香許願,在半空中求神拜佛。過往的詩人墨客也多題詠,就是“詩仙”李白也在這裏留下“壯觀”兩個大字。你看那石壁上還有這樣一首明人題詩:
石壁何年結梵宮,懸崖細路小溪通。
山川繚繞蒼冥外,殿宇參差碧落中。
殘月淡煙窺色相,疏風幽籟動禪空。
停車欲向山僧問,安得山僧是遠公。
人要成佛升天,當然不可能,但人為地創造這樣的懸空佛地,卻大可以加強宣傳氣氛。你看,“梵宮”“蒼冥”“碧落”“殘月淡煙”“疏風幽籟”……總之,你踩著“懸崖細路”到此一遊,或再燒上三炷高香,不就覺得已是飄塵出世、頓悟佛法了嗎?這大概是懸空寺所以這樣建造、這樣命名的用意吧。
我繼續尋訪石上的題詠,在一個亭子裏發現了一塊清同治年間的重修寺碑。碑文詳述了這寺到清鹹豐九年已多處坍塌,紳士們計議重修,但苦不得其法。這時,有一個叫劉山玉的木匠自告奮勇,說可以紮架整修,但還未實施就突然病故。直到同治三年春,又有一個木匠張庭秀,毛遂自薦。他更有絕招,並不紮架,而在懸崖上結繩為圈,腰纏腳踩,次第更換鬆木。現在我們看到的寺院就是經這位大師潤色後的傑作。
千百年來,不管佛也好,道也好,總是在追求空中的天堂。但事實證明,神並不能給人以天堂,倒是人們靠自己勤勞智慧的雙手,創造了神話般的偉大文明。我撫著碑文臨窗遠眺,對麵恒山蔽空,背後翠屏接日,穀底一線流水繞山而去。這時陽光給古寺的琉璃瓦上鍍了一層鎏金,整座建築,在這深山幽穀中放著異彩。啊,懸空寺,你這顆空中明珠,光照祖國河山,曆閱人間滄桑,你仍將繼續高懸在曆史的長河中,和眾多的星漢一起發出燦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