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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第一次坐飛機,就是飛去墨爾本。

我想到了很多困難,可能到了目的地會迷路,可能在新的國度會吃不習慣,可能學業上會有許許多多聽不懂的地方,唯獨沒有想到坐飛機本身就是個問題。

從上海浦東飛往墨爾本,大概需要花十一個小時。

最開始的一個小時,充滿了興奮感。座椅後邊的小電視裏邊有許多我愛看的電影,我仔細算著時間,看完兩部電影,再把隨身帶的書認真讀完,差不多就落地了。

可我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我無法集中精力看電影。飛機的轟鳴聲讓我頭疼,時不時的顛簸讓初次坐飛機的我恐慌不已,可又不好意思表現出恐慌的樣子,隻好自己默默忍耐。

想到要讀書,拚盡全力集中精神好不容易讀完了前三章,想著時間應該過去了很久,才發現還有五個小時才能到墨爾本。

剩下的五個小時,我隻得做我最擅長的事,忍耐。忍耐飛機的轟鳴,忍耐雙腳的酸痛,忍耐腰背的不適。我試著看向窗外轉移注意力,可隻能看到一層又一層雲彩。饒是雲朵如此美麗,也禁不住一直看著。

終於飛機落地,我的興奮感被疲憊所取代。雙腿腫脹,站起來都花了些力氣。

那時我心想,如果不認認真真過完這幾年,都對不起我這酸痛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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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當時的我未成年,所以按照法律規定必須住在當地人家裏,同時澳大利亞政府會給我指派一個監護人。我看著陌生的臉孔,想著等成年了一定要搬出來,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後來自己搬出來住了,反倒手忙腳亂。

要找到合適的住處,比我想象的更難。有時候會遇到不講理的房東,有時候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室友有事要先搬走,加上那時的匯率總是變動,如果匯率變高了一些,我就負擔不起,隻得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好下一個住處。

反反複複地搬了幾次家,每次都告訴自己要把房間好好布置一下,貼上自己喜歡的海報,買一個音質不錯的音響,電腦旁要放兩個仙人掌。至於房間的風格,簡約最好。

可不到兩天,我就把原本整潔的房間弄得一團亂。說來奇妙,我一直覺得收拾行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對著攤了一地的衣服就是不知道從何下手。

好不容易把衣服收拾好了,把桌麵清理整潔,又過了幾天,所有東西再次變得雜亂無章。

記得有一次,搬進了學生公寓。

一周後,我才意識到洗衣服需要花錢。

學生公寓裏有一個專門用來洗衣服的洗衣間,隻收一刀和兩刀的澳幣。我那時手裏的零錢都是平時吃飯時找的,大多都是cents——相當於人民幣裏的幾毛。我不知道怎麽去換整錢,最後才想到一個有趣的辦法。

公寓樓下有一個自動售貨機,有一天半夜口渴下樓買喝的,把零錢都塞了進去,但沒想好要買什麽,過了一段時間,售貨機退錢,退出來的居然都是整錢!這個發現讓我眼前一亮,但這麽做又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每天半夜下樓,像做賊似的四處觀察,確認沒有別人在的情況下才偷偷把一把零錢塞進售貨機。

饒是如此,每次花錢洗衣服多少有些吃不住,於是試著手洗。

我在堪培拉買的第一件T恤,就是這麽被我洗壞的。

生活細節都是小事,隻不過那時我還小,免不了為了這些小事傷神。

後來我想,男孩子嘛,做事應當不拘小節,衣服泡一泡就可以當作洗過了嘛!

如今我把這段故事寫在這裏,還望各位讀者不要嫌棄,也希望我媽媽看到了不要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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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生活,總免不了一個人吃飯。

在異國他鄉,自然不至於找不到朋友。可朋友大多住得遠,生物鍾又都顛三倒四,上課時間自然湊不到一起。因此,有時上完課想填飽肚子,放眼一看,舉目無親,隻得自己一個人吃飯。

那時的我沒法預料到幾年後一人吃飯反倒成了一件流行事兒。

那時我隻是覺得一個人吃飯,一定會遭遇別人異樣的眼光。校園邊有許多餐廳,偌大的餐廳裏居然隻有我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總覺得有些落寞。

為了逃避別人的眼神,也讓我自己一人吃飯有點底氣,最開始我總是假裝在打電話或者發短信,我想讓別人覺得,我不是沒有朋友才一個人吃飯的,而是朋友有事還沒有到。

到後來也覺得累了,就索性戴上耳機不去看別人的眼光。

現在想起來當然覺得有趣,但多少有點心疼自己。

如果當時也有人一個人吃飯就好了,會讓我安心許多。可不知道是真的沒有,還是我沒有注意到,總而言之,在那兩年的記憶中,至少有一半的時間,我都是這麽度過的。

放在現在,當然不必憂慮。

也感謝社交網絡,讓許許多多內向的人可以找到同樣內向的人。

知道自己有了同類,總是有種莫名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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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記得2011年堪培拉的每個清晨。

垃圾車總是在太陽睡醒前先出現在城市裏,一小時後,也就是六點,城市才逐漸從疲憊中蘇醒。早起的人們拿著咖啡,陸陸續續出現在路口,等著最早的那班公交車。

而我並不是睡醒了,而是還沒有睡著。

我那時深夜無法入睡,因為無法麵對安靜的環境。人一旦開始失眠,就會被黑夜所捕獲,從此掙脫不了。身邊沒有隨時可以說話的人,也知道深夜不該打擾他人,於是隻能一遍遍放著《老友記》,讓我的周遭有些聲音,好讓我意識到在這個瞬間,我還不至於徹徹底底地孤身一人。

那時候的生活簡直是一團糟——生活技能依然隻能用零分來計算。

最糟糕的是我找不到未來的方向。

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好好念完大學,回國找工作,可是在學習的過程中,我突然發現眼前所學習的並不是我發自內心真正熱愛的東西。

我為什麽會選擇現在的專業?

仔細想來,完全不是出於我自己的意誌,隻不過所有人都告訴我這個專業最好就業,可以讓我的未來有所保障,而懵懂的我壓根就沒有想過“喜歡”這件事。

白天還好,可以一股腦兒地投身於學習中。

可夜晚安靜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無法回避這個問題。

“我真的要如此生活下去嗎?”

“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嗎?”

我想要寫作。

原因很簡單,在那些黑夜裏,寫作讓我踏實,讓我發自內心地快樂。

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以此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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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每天都嚐試寫東西,可大多都寫不好。比起一氣嗬成一篇文字,詞不達意的情況更多些。

我記得鋪天蓋地而來的壓力。

比如爸媽給你做的未來規劃,比如朋友都對眼前的路如此堅定,隻有你,執著地走著一條不知道能否通往未來的路。看著爸媽規劃好的路線,心有不甘,卻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也有道理。

那時我常想,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為什麽要擅自做選擇?為什麽不能按照原來的道路走下去?

明明做選擇前就有心理準備的,可被出版社趕出門的一瞬間,才明白我還是低估了一路上會遇到的挫折。

就像是你終於明白了你想要的未來是什麽樣子,可你不知道腳下的哪條路可以通過去。

羅蘭說:“世界上隻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世界的本來麵目之後依然愛它。”

然而,我不知道我是否做得到。

有時候除了等待,你別無他法。

驗證你的選擇正確與否總是需要時間,隻是不知道是否每個人都能背負得了這等待的代價。於是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我們猶豫,我們彷徨,然後我們在答案浮現水麵前的那一秒,放棄。

我也無數次想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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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那麽灑脫,沒有那麽多神奇又熱血的故事。

大多數時間,一人生活的最大好處,大概是你必須對自己完完全全地誠實。

你隻能自己體會怎樣度過時間才不算是浪費,你隻能自己體會目前做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讓自己感到快樂。

疲憊的時候得不到安慰,找不到方向的時候得不到建議,然後自己去洗把臉,仔細想想,發現還是不能夠放棄。

於是跟父母攤牌,協商。

讓父母同意自己寫作,前提條件是會好好畢業。

我明白父母的苦心,我也知道隻有好好生存才能夠好好生活。這不是什麽喪氣話,而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邏輯順序。人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得把眼前不喜歡的事情做好。

我這麽告訴自己。

這是我對自己的誠實。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發現了友情的力量。

雖然那些朋友都不在身邊,雖然我依然得一人生活,可來自遠方的一句鼓勵,瞬間讓我有了勇氣。因為是來自好友的,就好像他們在耳邊說一樣。因為他們在努力,所以我覺得自己也不能放棄。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科比,看到了他為了夢想而付出的努力。

當你開始努力追逐的時候,你總能找到讓自己堅持下去的動力。

後來我開始明白,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定有人在堅持。

隻是那些放棄的人,是不會被這些堅持所打動的;那些習慣低頭沉默的人,總是對大聲呼喊著前進的人不屑一顧。隻有內心還有那團火的人,才能發現那些同在堅持的人。

如果你被困在這個地方,那就試著在這裏找到喜歡的生活方式;如果麵前的事情你不喜歡卻不得不做,那就試著把這件事情做好,再從中發現可以共通的道理。

一定沒有一件事情是完全白做的。

我喜歡打籃球卻沒能成為籃球運動員,但那保證了我身體健康;我因為一個姑娘喜歡上了一個樂隊,雖然那個姑娘沒有跟我在一起;我現在留在了這裏,雖然我早晚要離開,但找到了麵對孤獨的辦法。

我的人生就充滿這樣的陰差陽錯,就像我從小到大就是個理科生,最喜歡數學,最討厭背誦,卻在這兒寫著文章。

做過的事總有意義,哪怕是那些你不喜歡的事。如果逃不掉,注定要花費時間,那就把時間花得值些。一件事能有什麽樣的意義,在於你能給這件事什麽意義。隻有這樣你才有足夠的資本,在遇到你喜歡的事情時,把這件事情牢牢把握住。

於是我開始大量閱讀,開始反複練習,開始試著把每一天都利用起來。

於是我開始試著愛上我現在所生活的這座城市。

人生中有各種中轉站,你知道你到這裏隻是為了去另一個地方,可就是這樣的中轉站,給了你足夠的休息時間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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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現在慢慢找到了那條通往未來的路,卻開始懷念那些找路的日子。當然我非常喜歡現在的樣子,每天都樂在其中。我想,人在某種程度上都很奇怪,你總是會懷念那些一無所有的日子,覺得那些時刻比什麽都真實,而你在經曆那些一無所有的日子時,想的都是某天要過上想要的生活。

寫作的時候依然有詞不達意的時候,但有時也能夠順利地把自己的心緒寫下來。我想這是時間給我的寶貴財富。

我還想養隻貓,但想想自己那麽搞笑、貓那麽高冷,我很可能搞不定它。

哦,對了,我現在給自己做飯時,也沒那麽敷衍了。

我已經學會了不敷衍自己,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比不敷衍別人難得多。

在某段時間裏,我想過:如果我當初選擇了另一條路會怎樣。

我想,以我的性格,我一定會有很多朋友,可以時常相聚,我不會離家那麽遠,在累的時候可以回家看看。

但我後來想了想,我隻是在爬坡時覺得累,想要過一些別樣的人生而已。歸根結底都是一樣的,無論是哪條路,我們都不可能時刻擁有朋友,永遠不會迷茫。你還是會麵臨孤獨,你還是會碰壁,你還是會爬坡,然後念叨這條路怎麽這麽長,什麽時候才能到山頂。

什麽時候才能到山頂?我不知道。

我是多麽笨拙,每次感覺快到山頂時才發現不過是幻覺,山頂還在更高的上頭呢,就這麽循環反複,我慢慢爬過了很多路。

我想,我一定可以越走越遠的,我就是這麽確信。

哪怕我翻越山坡又發現了另一個坡,我也不會害怕。

我最終還是告別了堪培拉,回了墨爾本。

然後呢?

然後,我就要回來了。

迎接我生命裏的另一座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