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樂。”樂芙蘭撅著一張臭臉,不情不願地對來客說道。
“?”薩勒芬妮轉過腦袋,一頭霧水地看向李維。
她這兩個多月來一直在艾歐尼亞的鄉村一線忙碌,隻有晚上才會回祖安的家裏休息。
因為今天是新年,她才在李維的要求下給自己放了天假,白天回了趟家。
結果薩勒芬妮還沒進門,就在家門口的馬路牙子上遇見了一個跟機器人似的,直挺挺地杵在那兒的陌生女人。
“她是?”
“樂芙蘭。”李維隨口解釋。
“她……”薩勒芬妮細細打量:“易容換形了?”
“嗯。”李維點了點頭
諾克薩斯被領風者暗中控製、樂芙蘭認罪投風的情況,在公開層麵上仍舊是一個秘密。
普通人隻知道諾克薩斯帝國在經曆了一場下克上的政變,兩個月之後又經曆了一場發生在帝國上層的內部清洗。
總之,出於某些不得外人所知的原因,艾彌斯坦等一部分帝國高層將領失去了大統領斯維因的寵愛,遭到了徹底而無情的清算。
而在表麵上,諾克薩斯帝國仍舊掌控在斯維因、德萊厄斯為代表的軍事貴族手上。
但沒人能想到,這兩位“皇帝”竟然都是領風者。而艾彌斯坦等參與逼宮的高級將領,他們空出的職位,也都被斯維因一手提拔上來的,信仰領風者的帝國軍官們給悄無聲息地替代了。
也就是說,現在的領風者協會就像是之前的黑色玫瑰,已經成為了諾克薩斯帝國背後的“deep state”。
隻是,為了不讓領風者之名刺激到那些帝國內部的軍閥諸侯,李維還需要讓領風者繼續隱於暗處,讓斯維因繼續偽裝下去,去維持諾克薩斯的舊秩序不過早崩潰。
所以樂芙蘭如今在祖安的存在,也仍舊是一個秘密。
她的分身也都是經過幻化易容,才能被允許派到街上工作的。
“可是……她這我們家門口做什麽?”
“看大門。”
“?”薩勒芬妮一臉問號:“我們還需要門衛?”
“這不是得幫她上工作強度麽。”李維說:“這家夥一個人就能分出幾萬個分身。我實在找不到什麽工作來滿足她,就隻能幫她創造出一些無關緊要的崗位來了。”
“而且,她不光能看門呢。”在樂芙蘭小姐幾欲嗜人的目光中,他嗬嗬笑道:“她還能在街頭站崗、指路、協助引導交通秩序、監督道路不文明現象,關鍵時刻還能對有需要的路人做一些簡單的急救診療。”
“我把這個項目叫作‘街區助手’。現在還隻是試運行階段。”
“等我們把她**好了,態度捋順了,就能推廣到全祖安了。”
說著,隻見樂芙蘭肩上的青鳥化身微微頷首……
然後很不客氣地在她腦袋上輕輕一啄:“警告!沒有做到微笑服務,本月夥食費扣1銀輪。”
“你?!”樂芙蘭咬牙切齒。
“嗯?”青鳥歪了歪頭。
樂芙蘭立刻像被攝像頭拍著的銀行前台職員一樣,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容:“新年快樂。”
薩勒芬妮:“……”
她心裏本能地有點兒同情。但是想到樂芙蘭之前做了什麽,她也就不同情了。
“走,我們回家吧。”李維也不理樂芙蘭,隻讓她在這條街上多走走逛逛,練練微笑服務的技巧。
然後,他牽著薩勒芬妮的手,並肩走進家門:“你最近實在是太忙了。連我都好幾天沒見著你呢。”
“看看你,模樣都變了。”
薩勒芬妮的模樣的確變了。
不過,她不是變得有多黑、多瘦了。作為超凡者,熬夜和過勞都並不能影響她那被魔力滋潤著的動人美貌。
薩勒芬妮主要的變化,還是在她的造型上。
她褪去了平時最喜歡穿的公主裙、白絲襪和牛皮靴子,換上了一身艾歐尼亞鄉村風格的粗布短袍。
而此時此刻,薩勒芬妮**在外的小腿上還粘著新鮮的泥點子,白生生的腳丫子下就踩著一雙簡陋不已的草鞋。草鞋裏探出來的一排粉色的腳趾頭上,也還黏著沒清洗幹淨的泥巴。
一看就是剛從艾歐尼亞一線回來,都沒來得及仔細收拾。
李維知道,時尚打扮就是薩勒芬妮僅次於音樂的最大愛好。
見到薩勒芬妮現在打扮得跟個艾歐尼亞村姑似的,他心裏不免有些感慨。
“其實你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的,小薩。”李維說;“畢竟領風者分辨同誌靠的是信仰,不是靠衣服。你就算穿好一點兒去一線,也不會有人怪你。”
“不,巴魯鄂那邊的情況不一樣。”薩勒芬妮倒挺灑脫。
“這是我這幾天才意識到的。”
“我們在那裏麵對的不是通讀理論的領風者,和聽夠了宣傳教育的祖安工人,而是廣大的艾歐尼亞農民。”
艾歐尼亞的鄉土文化是很保守排外的。尤其是對那些一輩子生活在傳統秩序中的村民來說。
雖然領風者已經通過與諾克薩斯侵略者的對抗,獲得了他們的感激和信任。
但如果你跟他們穿的不一樣,說話不一樣,甚至一看就是一個從海外來的皮城洋小姐,一個上頭下來考察的大領導……那村民們在跟你交流時,態度就會不自覺地變得很不自然。
“用你的話講,我這樣穿也是為了方便深入群眾。”薩勒芬妮笑著說:“而且,一點髒算什麽。”
“領風者才不怕髒哩。”
這話倒不是表意,而是寫實。
隻見薩勒芬妮將她腳上那髒兮兮的草鞋甩在玄關,緊接著又召喚出一縷清風。氣流緊貼在她肌膚上往複旋繞,便輕描淡寫地祛除掉了她趾縫間和小腿上的頑固泥垢。
然後,薩勒芬妮調皮地飛上沙發,又將她潔白如初的嫩腳丫子,一把杵到剛剛坐穩的李維麵前:“你看,這就幹淨了吧?”
李維:“……”
“怎麽?”薩勒芬妮噘起嘴,有點兒不太滿意男友的反應。
但李維隻是一陣沉默:“你……”
“你在下鄉的時候,是不是踩到新鮮牛糞了?”
薩勒芬妮愣了一下:“我沒洗幹淨嗎?”
“……”李維無語。迦娜則默默地飛遠了一些。
“唔……”薩勒芬妮骨子裏終究是個皮城小淑女。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收回腳丫子,又臉紅著轉移話題:“莉娜她回來麽?”
“莉娜她不回來了。”李維搖了搖頭:“她在艾歐尼亞負責的工作,出了一點兒亂子。”
“哦?”薩勒芬妮好奇:“莉娜在那邊負責什麽工作?”
雖然都在艾歐尼亞鄉村一線,但二人負責的工作並無交叉。她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到莉娜了。
“基層村社自治試點。”李維回答:“簡而言之,就是讓村民們自己選話事人。”
現在的領風者協會實在太缺基層幹部,不可能每個村都派駐領風者的幹部進行長期管理。
而且領風者現在的大多數幹部都來自祖安和皮城,他們空有信仰和熱情,但卻一輩子沒見過鄉村、沒操持過農業,對艾歐尼亞鄉下的種種複雜情況更是沒有任何了解。
就算領風者協會肯冒著讓祖安行政體係運轉失靈的風險,將幹部大批量空降到艾歐尼亞,空降到巴魯鄂行省的每一個村……結局也未必會像他們想象的一樣美好。
“所以我們經過討論決定,暫時隻將領風者幹部的存在延伸到鄉鎮。最基層的村一級單位,還是由村民們自己推選村長。”
“哦。”薩勒芬妮有點兒懂了。
這不就是以前皮爾特沃夫搞的社區自治麽。隻不過,現在是運用到艾歐尼亞的農村去了。
“怎麽,有問題?”她問。
“能沒問題麽。”李維聳了聳肩:“薩勒芬妮,您想想,以前皮爾特沃夫的社區自治有問題麽?”
薩勒芬妮粉毛一顫,就瞬間明白了。
那問題可大了去了。
社區自治聽起來好,在皮城實際運轉起來,似乎也做得很好——但那隻是在富人社區和相對高檔的中產社區。
隻要是稍微檔次較低、秩序較亂的社區,這套社區自治體係就會立刻出現賄選、逼選、統計作弊、陰兵選票之類的亂象。
而如果是祖安人社區,那種遍地窮鬼的破爛社區……那就連賄選之類的操作都省了。
黑幫就是這個社區的實際控製人,社區議會早就被黑道大哥們給徹底掌控,變得名存實亡。
而這種情況再進一步,那就是舊祖安了。
祖安是從皮城完整分裂出來的。這裏一開始也是有社區自治、有社區議會的,但選著選著,選上來的話事人就都成了黑幫老大、毐梟軍閥……最後幹脆就是煉金男爵走上前台,讓這套被皮城人鼓吹多年的萬能體製成了運轉失靈的笑話。
“可是……”薩勒芬妮眉頭緊蹙:“艾歐尼亞那邊,可是有莉娜他們在負責監督的。”
“在這種情況下搞村民自治,難道還能搞出賄選逼選,選出什麽土豪村霸來嗎?”
“土豪村霸倒不至於……”李維搖了搖頭:“畢竟,我們剛打掉過一批呢。”
這才剛清理過一遍。要再形成一批,怎麽也得過些年頭。
“但某些村民的頭腦,確實是太靈活……或者說,太愚蠢了。”
“他們還以為領風者治下的村長,還可以像以前的村長那樣當土皇帝,所以一門心思地想選上這個話事人。”
“有莉娜等領風者幹部的監督,他們倒是不敢折騰得太離譜。但賄選之類的小動作,還是少不了的。”
“賄選?”薩勒芬妮不解:“有領風者監督,他們怎麽做到的?”
“他們不直接給錢。”李維說:“人家跟你關係好,拿自己的錢買一斤肉、一打雞蛋,或者是幾根祖安進口的香煙,去你家坐坐。”
“你們邊吃邊聊相談甚歡,最後決定選他——這事就算上頭查起來,也很難定性成賄選吧?”
“這……”薩勒芬妮本能質疑:“艾歐尼亞的村民,一斤肉、一打雞蛋、幾根香煙就能收買了?”
但很快,這兩個月來的一線見聞,就蓋過了她十幾年做皮城淑女養成的本能。
是的,這就夠了。
對艾歐尼亞的農民來說,這份禮雖然談不上重,但已經算不上輕了。
“這還是在我們給村民們分了浮財,讓大家手裏都有了點錢的情況下。”
“這要是在以前……可能兩顆雞蛋,就夠收買那些赤貧的農民了。”
畢竟,這也是第一次搞村民自治。
誰能幹誰不能幹,誰當了村長會真對大家好……人心隔肚皮,村民們哪能說得上來?
最後還是隻能選會聊天,能送東西的。他以後幹的再不濟,我也能拿到一打雞蛋不是?
“所以,我們隻能等。”李維說:“村民自治的嚐試是出了不少問題,但歸根結底是人的問題……是人的問題,就可以通過領風者的信仰測定來解決。”
“隻要等上幾年,等領風者的隊伍從群眾中真正地培養起來,每個村都有足夠多的領風者了,那到時候我們再加上一條‘領風者參選村長可被優先錄用’的規則,就可以解決問題了。”
“他們想成為村霸,但這是不可能的。”
在農業社會,村霸的存在是必然的。而到了工業時代,他們的影響力也很難徹底消失。
因為哪怕是現在的領風者,也無法完全解決貧富分化的問題。而人一富起來,就在社會上有了能量,就會想用這股能量為自己爭取相應的政治地位。
於是,先富起來的上層村民為了爭奪政治權力和資源再分配權力而在村莊內形成不同派係,派係之間為了當選而賄選,選上之後又想著將權力變現賺回賄選成本……這些情況,都是幾乎無法避免的。
但萬幸,領風者協會有迦娜女神這個外掛。他們可以避免這個“必然”。
“所以我們才能勝利啊。”薩勒芬妮感慨地說。
“好了好了……”見到女友比自己對工作還上心,李維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腦殼:“今天是新年,就不聊工作了。”
“新年……”薩勒芬妮眨了眨眼:“又怎麽了?”
其實她一直想問來著。
李維似乎對新年這個節日很重視。平時007全年無休的他,今天竟然為了區區一個新年,就給自己和她都請了假。
但實際上,新年在祖安從來不是什麽重要的節日。
祖安人根本不過新年。隻有皮城人才會慶祝新年,甚至把新年當作僅次於進化日的重要節日。
而薩勒芬妮雖然長在皮城,但她很小就因為天賦失控而常年不能出門,以至於無法享受共慶新年的樂趣。
再加上她父母都是不過新年的祖安人,所以她家也一直沒有慶祝新年的習俗。
而在領風者接管祖安之後,以祖安人為主的領風者協會,更是沿襲了這股不過年的風氣。
盡管領風者今年已經將新年確認為了法定節假日,但祖安街頭仍舊沒有什麽節日的氣氛。大家都隻把這個節日當作一個普通的周末來用,休息休息就過去了。
所以莉娜寧可在艾歐尼亞一線加班,也不回來過年。
因為她覺得老哥這要求簡直莫名其妙。一個無關緊要的日子,回去做什麽?
所以,薩勒芬妮也不能理解:“這個日子很重要麽?”
李維想了想。或許不重要。
過年隻是他沿襲自前世的習慣,並不符合他作為祖安人的習俗。
“但這很奇怪,不是麽?”李維說:“新年是一年之始,象征著歲月輪轉、萬象更新。”
“德瑪西亞、諾克薩斯也好,恕瑞瑪、艾歐尼亞也罷。不管是在使用哪版曆法的哪個文明裏,它都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日。”
“可為什麽偏偏祖安人,就幾乎不過新年呢?”
“唔……”薩勒芬妮認真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在以前,她或許會從文化差異的角度入手解答。
但現在的她,已經很快就能看見本質了。
祖安人何止是不過新年啊……
“祖安人是根本沒有節日。”李維給出了答案:“我們不過任何節。”
“因為過節的前提是,煉金男爵會好心給你放假。”
“更別說,大多數文明的新年都講究一家團圓。而大多數祖安人都……沒有家。”
雖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但要是連家都沒有,那這年又有什麽好過的呢?
“所以,以前的祖安人不過新年。”李維感歎:“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過個好年了。”
“隻是大家苦得太久了,他們都還沒意識到。”
“李維……”薩勒芬妮不禁想起男友的身世。
她輕輕攥住了李維的手,說:“我們把莉娜叫回來吧。一家人在一塊兒……”
“不了。”李維搖了搖頭:“這也是莉娜自己的選擇。她想要工作,就讓她去吧。”
“嗯。”薩勒芬妮若有所思,又深有所感地動情感歎:“或許對我們領風者來說,這個追逐理想、不斷前進的過程,就比節日更加讓人快樂吧。”
“莉娜是個真正的領風者。她不過年,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過個好年……”
“停停停。”李維摁住了激動顫抖的粉毛。
你先別升華。
“我的意思是……”他說:“莉娜和我相依為命了半輩子,早跟我這個老哥待膩了。”
“她不回來也不要緊。這個年,兩個人也有兩個人的過法。”
“怎麽過?”薩勒芬妮愣了一下。
“都依你。”李維說:“新年嘛,講究的就是一個玩兒。”
“你是想先吃飯?還是先看電影?還是先……”
“我……”薩勒芬妮認真地想了一會兒。
然後她在李維臉上輕輕啄了一口,就像是快活的鳥兒一樣,光著腳丫,飄揚著長發,乘著風飛到了半空:“你等等。”
“我先去洗澡。”
迦娜:“……”
女神大人想了一下,終於飛得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