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矚目之下,巴庫開始講故事了。

和李維印象裏一樣,他是個性格外向,嘴很能說的人。

但這家夥有些太能說了。

明明是訴苦活動,巴庫卻越說越投入、越說越樂嗬,差點沒把這訴苦會講成單口相聲表演:

“和大家一樣,我沒爹。”

“我媽說我有爹。我問她我爹是誰。她說人太多了,分不清楚……”

“……”

“知道我是怎麽湊夠錢來皮城的麽?”

“因為我長得帥……嘿嘿。我在黑巷商店打工的時候,老板的老婆一見到我就兩眼發紅,褲子都踏馬提不起來了。”

“沒辦法,我隻能付出一點體力,掙點辛苦錢了。”

“……”

“來皮城之後就更麻煩了。”

“我明明隻是想來這打工,卻總有女人耽誤我掙錢的速度。”

“來這兩年功夫,女朋友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個了……那些皮城領班就是因為這個嫉妒我,成天找我麻煩,艸!”

“還說什麽廠裏製度男女工不能談戀愛,我M!不就是怕老子太帥,耽誤這幫狗入的皮城老勾搭祖安女工嗎?”

“……”

巴庫講完之後,所有人都在笑。

他倒是也說了很多苦事兒。但這些苦事對祖安人來說本來就不算太苦,被他這張臭嘴一加工,就更成了苦瓜味的糖果。

“這樣真的行麽……”莉娜、維克托,還有那些祖安學生,這時都無奈地看向青鳥迦娜。

哪有訴苦會訴著訴著,把全場人都整笑了的?

李維這是所托非人啊!

“不。”李維卻悠悠說道:“這樣效果才好。”

“你們真的以為……巴庫在回憶那些事情的時候,心裏也在笑嗎?”

“嗯?”眾人都微微一愣。

李維卻不解釋,隻是問薩勒芬妮:“薩勒芬妮,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我……我……”

薩勒芬妮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這時大家才終於發現,原來不是所有人都在笑。

薩勒芬妮在哭。淚光浸潤著她湛藍的童孔,結成晶瑩淚珠,緩緩從眼角滑落。

“李維先生,我準備好了……”

“音樂配上了嗎?”

“嗯……我挑了一首,我感覺合適的。”薩勒芬妮揚起手指,輕輕拭去淚水。

可淚水卻還不斷湧出,將包裹在她手指上的白絲手套都浸成了半透明色。

很顯然,她被巴庫的故事打動了,也被自己的作品打動了。

“看來是有效果了。”李維稍稍放下心來。

“那麽,接下來——”

“請薩勒芬妮小姐上台,為大家演唱一首歌曲。”

“哈?”維克托等人都驚呆了:

說好的訴苦會呢?

咋又開成音樂會了?

“大家不要小看了文藝作品的力量。”

這也是李維吃癟之後,才終於想起的宣傳手段。

道理講不明白,訴苦訴不清楚,那完全可以通過歌劇、話劇、音樂等文藝作品,把氣氛營造起來,讓人情緒投入進去。

“隻有搞對了氣氛,調動起來情緒,才能引出他們的‘原始苦’。引出了原始苦,才能幫他們‘挖苦根’,幫他們認識到苦的根源。”

“而合適的文藝作品,就是我們搞氣氛、調情緒的最佳幫手。”

有時候講一百遍大道理,也未必比演一遍《白毛女》管用。

李維倒是不知道有什麽適合符文之地的故事劇本。

但他有薩勒芬妮,這位天生的靈魂歌姬。

還有無數祖安人的故事,真實的故事。

兩者結合到一起,迸發出的力量可能超乎想象。

“請大家,聽我唱吧!”

薩勒芬妮踏上了屬於她的舞台。

這個舞台並不華麗,沒有燈光沒有煙霧沒有應援粉絲沒有萬眾喝彩,和她曾經夢想過的偶像舞台千差萬別。

但此時此刻,薩勒芬妮卻覺得,這就是屬於她的舞台。

“啦~”

音樂響了。

是首傷感的曲子。

薩勒芬妮天籟般的歌聲,完美演繹出了這首曲子的情緒。

即使不使用魔法,音樂本身也是具有感染情緒的能力的。

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午夜12點的網抑雲用戶了。

在這音樂聲中,在場無論是祖安學生還是學徒工,大學教授還是皮城企業主……都不由自主地和薩勒芬妮,和這個故事的主人產生了共情。

不,不僅是共情。

薩勒芬妮的歌聲,是有魔力的。

和之前不一樣:

她這次並不是用魔力在給聽眾洗腦,強行扭曲聽眾的意誌。

她隻是在用那帶有魔力的音樂旋律,給大家分享她看到的故事,分析她從巴庫腦海裏看到的那些畫麵。

“啦啦啦啦啦啦啦~”

歌聲在眾人耳畔回**。

他們沉醉在音樂之後,恍忽間便看到了這樣的畫麵:

祖安,黑巷,狹窄破舊的小巷裏。

幼年的巴庫蹲在牆角。

孩子們在衝著他笑:

“巴庫~巴庫~沒爹的巴庫~”

“我有爹!我有!”

“那你爹叫什麽啊?”

“……”

“哈哈,你當然不知道啦!你媽是在窯子裏賣的,她都不知道給你找了多少爹呢……哈哈哈哈!”

音樂還在回**。

巴庫在音樂中,在祖安的灰霾中掙紮成長。

畫麵始終是晦暗的,直到那天。

“巴庫,求求你,帶我走吧……我知道你攢了很多錢,可以帶我離開這裏,一起逃到皮爾特沃夫。”

黑巷的商店裏,一個年輕女人攥住了巴庫的手。

巴庫從沒摸過女人的手。

他的臉在微微泛紅:“我……我……可是,你是老板的女人。”

“我隻是他買回來的奴隸!”

“求求你了……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把我折磨死的……”女人在哭:“帶我走吧。我們一起去皮城當學徒工,一起生活……”

“好。”巴庫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句話。

然後他的整個世界就都亮了。

音樂漸漸歡快起來。

不管後來他在皮爾特沃夫吃了多少苦頭,那旋律仍舊是溫暖、幸福,充滿希望的。

直到那一天:

“抱歉,巴庫……”女人挽著工廠領班,一個皮城本地大叔的胳膊,神色尷尬地出現在了他麵前。

那皮城領班則衝他冷笑:“廠裏有製度,男女工不能談戀愛。”

“祖安老,我勸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不然我就讓老板把你開除,讓你滾回運河對麵!”

“……”

旋律變得急促、憤怒,但又漸漸變得晦暗、痛苦,音啞無聲,毫無起伏。

隨後畫麵一轉:

“哎,我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昨夜的車間裏,巴庫這麽向李維感歎。

“哈?”李維震驚不解。

但他卻說:“是女的多好。往那些皮城老的**一爬,領張證就成皮城人了。”

“你看看咱們廠裏的那幾個女工,現在都傍上了班組長、技術員……過得不比我們輕鬆啊。”

“……”

“嘿,你這麽看我幹嘛?瞧不起我啊?李維……”

畫麵裏的巴庫在笑。

現實裏的巴庫卻哭了。

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在哭。

他們看到了真實的巴庫,也從巴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個故事對祖安人來說,其實並不特殊。

大家或多或少,都經曆過類似的事。

終於,薩勒芬妮在熱淚中止住歌喉。

歌聲停了。

但苦痛的怒火,卻在無聲燒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