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野穩重得仿佛換了一個人。
紀嶼淮印象裏的陸子野, 肆無忌憚,舉止囂張。
他時而幼稚、孩子氣。
但這一麵隻會出現在虞圖南麵前。
在虞圖南看不到的地方,陸子野常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散漫姿態”應付周遭所有人, 仿佛周圍的人都是過眼雲煙,無足輕重。
偏偏,他又把虞圖南看得很重。
珍重與無視的極致對比明顯得近乎“殘忍”。
陸子野顯然不是一個會成熟、穩重地接受“姐姐男朋友”的人。
別說姐姐的男朋友了,依照陸子野的個性,來見虞圖南的追隨者都會被他無情趕走。
屏幕刹那暗了下去。
陸子野發來的消息被鎖在黑暗的屏幕裏,沒來由得讓人不安。
是他太不了解陸子野,還是...
陸子野在死亡邊緣走過一趟後,能更理智沉穩地對待這件事?
“叮”的一聲。
【明天一起吃晚餐?】
虞圖南的消息。
約定的轉正日期同樣在明天。
“轉正”這件事無論什麽時候,都對紀嶼淮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幾乎是消息出現的下一瞬, 他的回複就出現在聊天記錄裏。
【想吃什麽。】
消息一來一回。
十五分鍾後,在無數次偏題與甜得發慌的曖昧氛圍裏,他們終於商量好明天在哪用餐。
紀嶼淮關上微信, 嘴角的笑容在看到首頁的短信APP時, 斂了兩分。
【好,明天見。】
紀嶼淮關上手機, 輕揉眉骨。
不用多想。
世界上最了解陸子野的虞圖南都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大概率隻是他對這件事太敏感了。
陸子野經曆過生死, 想必會比之前成熟很多。
提到“之前”,紀嶼淮忽地輕笑。
陸子野好像從第一次見麵時,就不喜歡他。
***
第一世, 紀嶼淮跟陸子野就是“仇敵”一般的存在。
準確來說,是陸子野單方麵不喜歡他。
每次見到他, 陸子野眼神都陰惻惻的,護食一般站在虞圖南身邊, 昂著下巴垮著個臉看他,似乎在說——
“這是我姐,你滾遠點。”
那時,紀嶼淮和虞圖南是同班同學。
作為全年級成績最優異的兩位同學,他們有率先選座位的資格。
虞圖南選在最中間的第二排。
紀嶼淮沒有跟她做同桌,在她斜後方坐下。
高三壓力大,桌上的資料能擺成一座小山。
紀嶼淮每次拿資料,總要花費幾秒,從一摞資料裏精確抽出他需要的一本。
每每這個時候,不經意抬頭時,他總能看到虞圖南的側臉。
眼眸幹淨。
神情專注。
頭發紮成馬尾,有幾縷細碎的短發掃過耳畔,校服外套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香。
無論課間班上的同學鬧出什麽大動靜,她握筆的姿勢永遠不變,清澈的雙眸緊盯著資料上的題目,唇角微抿。
陽光落下。
十八歲的虞圖南安靜坐在教室裏,四周嘈雜,同學打鬧,她卻是唯一安靜的存在。
紀嶼淮不知道怎麽,心動了動。
看虞圖南的眼神格外專注。
陸子野正上高一,趁課間操時間來給姐姐送牛奶,看到紀嶼淮的眼神,笑容滿麵的臉瞬間垮了下來,自那以後,就把紀嶼淮當成了覬覦姐姐的仇敵。
紀嶼淮無法反駁,淡定從容地應對著陸子野的敵意。
陸子野沒說錯。
他確實覬覦虞圖南。
自那之後,陸子野每個大課間操都要從六樓跑到二樓來監督,虞圖南有時候催陸子野回去學習,有時候則無奈地跟弟弟一起站在走廊邊看風景。
離開時,陸子野會以勝利者的姿態,投來警告又高傲的一眼。
沒人知道這其中的暗流湧動。
除了紀嶼淮。
紀嶼淮長得好看,校服穿得熨帖周正,模樣清冷又淡,在學校裏很受歡迎。
他沒有把陸子野的警告放在心裏,一如平常。
學習、回家、打籃球。
隻是,看虞圖南的次數不經意間增多。
月考前,學校舉辦籃球賽。
班級間較量,層層PK。
為了不被其他班比下去,班上的同學力推紀嶼淮作為主力軍出戰。
高中,一個格外講究集體榮譽感的年級。籃球賽當天,班長組織全班同學去加油,不準有人偷偷去玩或者留在教室裏寫作業。
籃球場上,體委帶著一群人搖旗呐喊,氣吞山河之勢,熱血沸騰。
最後,他們贏了。
在山呼海嘯般地掌聲與呐喊中,紀嶼淮回頭。
透過層層人群,看到了身著藍白校服、紮著馬尾的虞圖南。
幹淨,清爽,拍手的動作還未來得及收起,就跟他的視線對上了。
眼眸相對。
紀嶼淮勾唇。
笑得肆意。
後來,有人將照片上傳到貼吧上,引得無數人前來觀看欣賞這“盛世一景”。
籃球場上,人影眾多。
少年長身鶴立。
風灌入校服,意氣風發,肆意又張揚。
那是他們對視的第一眼。
後來,接觸多了起來。
少年少女的愛情,稚嫩青澀。
喜歡人的方式都澀得牙疼。
送一杯牛奶,討論一道難題,在筆尖與筆尖的觸碰裏,壓抑著內心的悸動,偷偷走近。
紀嶼淮越來越了解虞圖南。
她極有生命力,家境一般卻從不抱怨,總是握著筆,安靜刷題。
看似柔弱,眼神卻飽含堅定。
她像在沙漠裏迎風生長的野草,什麽都無法讓她折腰。
起初,紀嶼淮想在物質上幫幫她,被虞圖南堅定又果決地否定。
給出的理由極理智成熟。
“如果我想跨過山海,飛到九天之上,就不能屈服於眼前的高山。”
“沒有人可以幫我一世。”
紀嶼淮再不提這件事。
他陪伴在虞圖南身邊,做彼此的戰友,一同走出昏暗又疲憊的高三。
他們約好,在高考結束後的夏天,擁抱彼此。
兩人高考結束得很順利。
他們一起考上了一流學府,在潮濕悶熱的夏天,牽手,擁抱,享受著十八歲的肆意與風吹不走的青春。
收到錄取通知書後,他們約好去電影院。
隻買了兩個人的票,到時又多出了一個人。
陸子野。
他氣惱地瞪著紀嶼淮,在虞圖南反複教訓裏,不得不委屈地囑咐:“好好照顧我姐。”
“嗬,也別想得太美。隻是戀愛而已,總會分手的。”
剛說完,腦袋被虞圖南重重敲了一下。
陸子野可憐巴巴地捂著腦袋,還沒來得及控訴,虞圖南指著他的鼻子一臉凶相地教訓:“再不禮貌,我揍你。”
“好好好,我不說了。姐,我要可樂。”
虞圖南拍拍他的腦袋,轉頭去買。
紀嶼淮愣在原地。
他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虞圖南。
很凶,但又溫柔。
姐弟關係很好,好得讓紀嶼淮暗自羨慕。
紀嶼淮父母離異,各自又有家庭,除了每個月送來的生活費外,再無其他關心。
虞圖南和陸子野的互動,有家的溫馨和自在。
紀嶼淮從未感受過這些。
一整個假期,紀嶼淮幾乎都和虞圖南待在一起,有時候輪流幫陸子野輔導作業,有時候陪虞圖南去做家教。
虞圖南家裏沒人。
她的媽媽和爸爸離婚後又組建了新的家庭,姐弟倆由父親贍養,但父親喜歡喝酒,不做正事,很少管他們。
中秋節前夕。
三個人待在狹小的客廳裏。
紀嶼淮一邊給陸子野勾畫重點,一邊聽虞圖南教訓弟弟。
“我去讀書後,你要聽話。”
“給你買手機,是為了通訊,不可以打遊戲。”
“我知道啦,姐。”
“少嘮叨兩句。”
...
虞圖南勾畫好未來,即將去B城上大學前,有位同學找到了她。
高三下學期剛開學,班主任組織了一場“學習互助小組”的活動,簡稱“好同學幫助成績稍差的同學”。
虞圖南和班上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的男同學傅景組成了一個學習小組。
傅景是學校有名的“校霸”,平常很少來學校,偏生老師安排互助小組那天,他來了。
傅景聽說年級第一的學霸帶他學習,起了點玩弄的心思。
接下來一周,傅景想盡各種辦法找茬,用最簡單的問題麻煩虞圖南,紀嶼淮沉著臉阻止過幾次,眼見著紀嶼淮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傅景笑得囂張。
虞圖南淡淡地打斷他們之間的風起雲湧。她耐心地解答題目,不僅如此,還將同類型題目一一圈出來讓傅景做。
傅景時玩時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隔一段時間起了玩鬧的心思,就拿著題目來找虞圖南。
有些題目是之前就講過的。
傅景知道。
他就想看學霸氣惱地把筆摔到地上,憤怒轉身離開。
腦海裏的畫麵始終沒有發生。
反複四次後,傅景再不打擾虞圖南。
校霸收起棱角,坐在最後一排,默默盯著第一排的學霸。
看她在同學們的打鬧中認真做題,脊背挺直,寧靜又堅定。
和紀嶼淮一樣,傅景偷看虞圖南的次數越來越多。
上課時,目光總隔著好幾排座位,堅定地落在幹淨清新的背影上。
傅景勉強度過了高考。
最後兩個月他很努力,無奈基礎太差,補不起來,家裏已經安排他出國留學。
留學前,傅景主動找到了虞圖南,將最後三個月隱秘酸澀的暗戀,通通說了出來。
傅景向來桀驁不馴,不可一世,仿佛要跟世界作對,告白的這一刻,他低下頭,小心藏好尾巴,將虞圖南不喜歡的“離經叛道”、“囂張紈絝”全部藏起。
他不可一世的人生,有了無法避開的軟肋。
虞圖南,是傅景的軟肋。
軟肋總讓人痛。
這場讓傅景猶豫再三、心慌了六十多天才下定決心做出的告白,還是被拒了。
虞圖南沒有把這場突如其來的告白放在心裏,隻是沒想到三天後,紀嶼淮收到了一封情書。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忽略這件事,整理行李,為大學生活做最後的準備。
生活往好的方向走去,直到——
陸子野車禍的消息傳來。
虞圖南崩潰暈倒。
醒來時,聽到了陸子野的死訊,整整一周,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成了行屍走肉,一夜之間春花衰敗,失去了所有生機。
原以為這就是結束了,沒想到,隻不過是這場輪回的開始。
**
係統猛然出現。
紀嶼淮和虞圖南這才得知,他們生活在一個小說世界裏。
傅景是這本校園小說中的男主角。
女主,則是跟紀嶼淮告白的女同學。
小說好像跟他們開了一場玩笑。
他們在小說世界裏的原始人物設定是——
“用來襯托主角的小配角”。
沒有什麽高光,背景板一般的存在。
但現實裏,虞圖南和紀嶼淮無論做什麽都閃耀引人注目,不會被埋沒,反而成了不輸於主角一般的亮眼存在。
現實沒有按照原定小說劇情走下去。
男主傅景喜歡上了虞圖南,女主溫玖喜歡上了紀嶼淮。
於是——
虞圖南和紀嶼淮從小配角變成了能影響主線劇情的關鍵人物。
小說劇情徹底崩壞。
係統反複強調,男主傅景和女主溫玖幾乎喪失了相愛的機會,急需糾正劇情。
係統以“可以在下一世和陸子野見麵”為條件,企圖和虞圖南達成一項交易——
隻要虞圖南去世,傅景沒有了可喜歡的人,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小說劇情就有可能走向正軌。
即,用這一世的死亡換取下一世和陸子野見麵的機會。
要麽失去弟弟,要麽失去愛情與生命。
係統給虞圖南一周的時間做選擇。
這七天裏,虞圖南很崩潰。
不是因為無法做決定,而是當係統拋來**條件的刹那,她已經做了決定。
——她要離開這裏,去救陸子野。
尋找陸子野,就意味著放棄紀嶼淮。
虞圖南不敢見他。
愧疚,痛苦,又無助。
不得不放棄紀嶼淮的虞圖南,甚至比被放棄的紀嶼淮還要痛苦。
虞圖南極度自責。
自責於在陸子野和紀嶼淮之間,她想都沒想就選擇尋找陸子野,拋棄紀嶼淮。
痛苦於做完決定她如願以償能找到弟弟,不再因為失去弟弟而難過,可這份錐心的難受又轉移到孤零零留在這個世界的紀嶼淮身上。
最後兩天,虞圖南不敢去見紀嶼淮。
紀嶼淮知曉一切,明白虞圖南的糾結痛苦,苦澀一笑,主動找到虞圖南,擁抱她,親吻她的額間、唇角,然後笑著告訴她——
“圖南,往前走,不要回頭。”
“你沒有錯。”
....
送走虞圖南,在她葬禮結束後,紀嶼淮消沉了一段時間。
係統反複提及一件事:
女主角溫玖還沒死心。
係統的意圖很明顯。
吸引了女主角注意力的他,也得死。
係統很聰明。
它在小說劇情崩壞後,準確地判斷出隻有他和虞圖南從這個世界消失,崩壞的劇情才能回到正軌。
為此,係統首先**虞圖南離開,再一步步引導紀嶼淮。
係統清楚地明白,虞圖南去世後,喜歡著虞圖南的他將陷入痛苦裏,幾經消沉,自我折磨。
陸子野是虞圖南放棄生命的理由。
而虞圖南,則是紀嶼淮放棄一切的理由。
係統知道這點,捏住他的命脈。
虞圖南放棄的不止是她的生命,還有紀嶼淮的。
九月八日。
紀嶼淮同意離開,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係統允諾會在下意識幫他和虞圖南在一起,以此作為“紀嶼淮自願放棄”的補償。
紀嶼淮還沒來得問什麽,意識模糊。
轉眼,天黑了。
***
第二世。
紀嶼淮不記得前塵往事,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著。
直到十八歲,高考結束。九月初,入學當天,他見到了虞圖南,再次喜歡上她。
尚在猶豫如何靠近虞圖南,九月八日,紀嶼淮記起前塵往事,赫然發現,原來,人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前世今生,他喜歡上同一個人兩次。
係統恰時出現。
它像AI讀書,沒有感情地複述著小說世界的“遊戲規則”。
【這是一本劇情向小說,講述了野蠻生長的虞圖南在服裝行業一路廝殺,公司“圖野”從小店走到上市,事業順利,還收獲了愛情的故事】
顯然,紀嶼淮戲份不多。
根據係統介紹,他將在故事後半段出現。
係統建議,即便紀嶼淮早早地喜歡上虞圖南,為了保證小說世界順利進行,他仍要遵守小說劇情點,幾年後再出現,以確保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四個字很可笑。
虞圖南不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不會按照小說劇情,在某個特定時間點喜歡上一個人。
她是翱翔的飛鳥,世界廣闊,自由自在。
她不被操控,反而有打亂劇情的能力。
就像上一世,虞圖南什麽都不知道,以路人甲、背景板身份出現的她,在舞台角落閃閃發光,以全市理科狀元的耀眼身份,邁入一流學府。
聚光燈不在她身上,她依然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想到這,紀嶼淮決定退到後台,把舞台交給虞圖南。
不是因為係統的話,而是現在,他的出現總是不合時宜。
虞圖南事業心很重,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目標清晰,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在短暫目標尚未達成之前,不會談情說愛,更不希望有人因此打亂她的生活。
這一世的虞圖南,比上一世更理智,經曆的挫折、困難更多。
高考的小打小鬧已經過去,擺在她麵前的難題從“上一個好大學”變成了如何“賺錢,創業”,走向社會。
她需要高度集中,自我處理這一切難題。
紀嶼淮不想打擾。
他考慮過以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她麵前,又自我懷疑能不能收斂情感,以同學的身份自居。
索性,完全不打擾。
當個“陌生人”。
虞圖南說,想要成為無所不能的飛鳥,要飛躍萬裏,越過高山流水,連綿風雨,在一次次困難裏以下克上,積累勇氣,逐漸不凡。
喜歡上不凡的人,紀嶼淮必須獨特。
大一入學第二個月,紀嶼淮決定聽從父母的建議,出國留學。
後來,他在全球最頂尖的金融公司實習、鍛煉,一晃五年。
紀嶼淮等待了一千多天後,回國。
虞圖南的“圖野”風光無限,正在籌備上市。
紀嶼淮像被囚禁在牢中的囚徒,終於看到了“刑滿釋放”的告示牌。
他開始籌劃如何與虞圖南相見。
在等待的一千多天裏,他無數次在腦海裏預演見麵的這一幕,說話時眼神應如何淡然,要如何壓抑住內心的熾熱,才能不被人懷疑;要穿上哪套西裝、皮鞋,又要如何自然地跟其他人握手打過招呼後,視線定格在她身上,保持禮貌,疏離地握住她的手。
要如何不動聲色地站在她身邊,看著笑容晏晏,行雲流水地應酬。
這些細節,紀嶼淮排練了很多遍,像一個導演,在開拍之前對下一場戲做足了功課,連特寫鏡頭都一一畫下,力求精確。
五年的排演隻是為了這場幾分鍾的見麵。
很快,見麵機會來臨。
紀嶼淮安排公司跟“圖野”合作,雙方CEO都要到場。
恰逢端午節,節日氛圍濃厚。
他準備好禮物,以合作商的身份送給虞圖南,邁出了見虞圖南的第一步。
結果——
陸子野出了事。
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係統讓他趁此機會,溫暖虞圖南,救贖她,治愈她,最後他們一定能達成圓滿結局。
冰冷無情。
係統不懂喜歡,冰冷無情,用絕對的理性安排一個人去愛另一個人。
可笑至極。
紀嶼淮沒有受它的操控,沒有趁火打劫般闖入虞圖南的世界,沒有讓虞圖南愛上他,像上一世那般成了虞圖南最後選擇時的累贅。
虞圖南想要的世界裏,得有陸子野。
偶然間,紀嶼淮得知,如果小說劇情無法完成,世界會再度循環下去。
係統理性地希望,紀嶼淮能以安慰者的身份接近虞圖南,達成小說結局。
它數次焦急催促他出現在虞圖南麵前,紀嶼淮渾然不聽,自顧自地處理著公事。
兩個月後,他偶然間在一次項目會議上見到了合作方代表虞圖南。
模樣消瘦,眼眸淡然死寂。
想象了上萬次的見麵,在不期而遇中實現。
沒有握手,沒有西裝,沒有想象中的一切細節。
紀嶼淮身邊的老總為兩人做介紹,虞圖南隻是淡淡地跟他點頭示意,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
紀嶼淮無聲苦笑。
無比低落,又無比慶幸。
虞圖南不愛他。
見麵後,紀嶼淮沒有再見虞圖南第二麵,他著手處理著公司內部矛盾。
父母在他出國留學時意外因火災出事,紀嶼淮回國後查到這場火災很有可能是小叔紀茂為了爭奪股權做的。
紀嶼淮回國時,紀茂獨掌紀氏大權,在公司內部頗有威望,話語權很高。
紀嶼淮回國時,自知不是小叔紀茂的對手,避其鋒芒,一步一步發展項目,得到股東青睞,手段穩健,但陸子野去世後,紀嶼淮對付紀茂的方式急轉直下。
以卵擊石,硬碰硬。
偏偏,還被他成功了。
把紀茂從高位上拉下來後,紀嶼淮沒有選擇坐到紀式集團的掌權位上,他請來一位在五百強企業工作數年的CEO,將股份轉給哥哥,決定退居幕後。
三天後,紀茂出現。
紀嶼淮一改往日的低調,高調在紀茂麵前炫耀勝利果實,將紀茂失敗時的慘樣廣而告之,係統察覺到這不符合紀嶼淮的性格時,已經晚了。
紀茂給紀嶼淮下藥,安排了一場謀殺。
紀嶼淮去世。
紀茂因故意殺人罪進了監獄。
係統後知後覺地發現了紀嶼淮的可怕。
第二世最初的小說劇情裏,有紀茂這個人物。
紀茂是小說中的反派,當紀嶼淮和虞圖南在一起後,他們兩個人會攜手處理紀茂,然後迎來大團圓結局。
紀嶼淮不走係統安排好的勝利,他故意引紀茂入局。
他以卵擊石,以下克上,拋棄了往日的沉穩,劍走偏鋒,保證自己能獲得最終勝利的同時,還要激怒小叔,讓他血債血償。
紀茂殺人,難免不是紀嶼淮故意為之,以命做局。
紀茂入獄,最後判了死刑。
紀嶼淮呢?
他反抗係統,不想讓他和虞圖南落入係統安排的劇情裏,更為了小說世界繼續循環下去,讓虞圖南能見到陸子野,他送去了自己的命。
紀嶼淮謀劃近三個月,這個局,大獲成功。
小說世界沒了男主,世界在照常繼續。
又過了近一年
虞圖南求神拜佛,希望能見到弟弟,最後,真的被她見到了。
第三世來臨。
**
紀嶼淮剛穿來,就見到了陸子野。
陸子野和第二世一樣,沒了虞圖南,囂張又傲慢。
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氣弟弟。
這次跟上次穿書的情況有所不同。
他們並非從小就生活在這個世界,而是帶著前世的記憶穿到了新世界裏。
陸子野仍然沒心沒肺,將前世在旁人麵前的囂張發揮得淋漓盡致。
前世,他可能隻在計算機行業囂張傲慢點,這一次,誰來都無法讓他低頭。
紀嶼淮不知道虞圖南能否成功來到第三世,隻能一百年等待,一邊幫她照顧令人頭疼的陸子野。
倒不是真的貼身照顧什麽。
紀嶼淮隻能確保陸子野健健康康,不會鬧出什麽失去性命的大事。
隻要不危及生命,除此之外,陸子野是想竄到天上去,還是囂張得跟娛樂圈明星為敵,紀嶼淮都不會插手。
他不能貿然出手。
陸子野的黑客實力世界頂尖,電腦的防禦係統在陸子野那隻是小兒科水準。
在虞圖南還未來之前,紀嶼淮不能讓陸子野發現自己的存在。
紀嶼淮也沒有完全不管。
知道虞圖南不想陸子野被罵,紀嶼淮暗地裏幫陸子野解決過網上的一些調侃與謾罵,安排了水軍,沒有做得太明顯。
隻是,每每“洗白”了一點,龍傲天小少爺像沒有熱度心裏不爽,又開始蹦躂。
陸子野明顯想讓自己的名聲遠揚四海,紀嶼淮便再未出手,任他鬧騰了。
還好,一年下來,他身體健康。
陸子野收獲了一大堆黑粉與一小部分粉絲,每次出現在鏡頭前時,都囂張自信,將龍傲天氣場發揮得淋漓盡致。
紀嶼淮暗自頭疼。
一年過去,依然沒有等到虞圖南。
第二世,他送別了父母,毫無牽掛地離開;如今不同。
他這次有家人。
紀嶼淮不知道故事會不會再度循環下去,為了減輕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他幾乎不跟家人接觸。
除了陸子野,紀嶼淮對周圍一切人或事付出過半點真心,包括他的父母、哥哥、嫂子、侄子。
紀嶼淮不知道虞圖南什麽時候會出現,又或者...
會不會出現。
時間消磨,十分漫長。
世界開始毫無生機,直到有一天——
虞圖南出現。
她像萬物複蘇時的春風,從遠處飛躍而下,送來陣陣清風與盎然春意。
囚徒終於得到了鑰匙,解開了枷鎖,從暗無天日的時間牢籠裏,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步步沉重。
強壓著歡喜。
同一時刻,係統再次出現。
它向紀嶼淮承諾,上一世的災難絕不會重現,陸子野會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得到他應得的結果。
【您和女主虞圖南,將永遠待在這個世界裏】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紀嶼淮充耳不聞,做著最擅長的事:
等待。
他等虞圖南管好不省心的弟弟,創建自己的公司;等虞圖南對抗陸成午,走到屬於她的頂峰。
等她從金絲雀的鳥籠裏掙脫開來,飛向天空,成為自由自在地能保護家人的飛鳥。
上一次,紀嶼淮等了五年。
原以為又是一個漫長的五年,虞圖南飛向天空的速度卻快得驚人。
係統再三強調這是最後一世,確保會按照陸子野想要的方向走。
紀嶼淮等到失去耐心,半是相信了係統,投資了南北影視,想讓她記住他的名字。
季文柏生日宴上,他以普通投資商的身份出現在風頭正盛的虞圖南身邊,用第一世係統允諾給他的機會,讓係統將漫長等待裏沉沉喜歡,悉數告訴虞圖南。
隻是,沒有那麽直接。
“紀嶼淮喜歡你”的熾熱坦誠變成了隱忍含蓄的“您的官配已經上線”。
官配上線,她或許能多看他一眼,記住他的名字。
萬萬沒想到,鬧出了一場烏龍。
虞圖南不僅沒有記住他,還認錯了官配。
值得慶幸的是,幼稚的傻白甜陶易初無法得到虞圖南的青睞。
他喜歡她。
現在,她也喜歡上了他。
他抱過她。
紀嶼淮從回憶中掙脫出來,在二樓露天陽台上,打量著萬籟俱靜的夜。
月光落下。
他輕呼吸,冷意灌入四肢百骸,溫度降低,仍壓不住內心潛藏著的熾熱與悸動。
明天就能轉正。
***
下午兩點半,紀嶼淮提前半小時抵達咖啡館,剛下車,抬眸一瞥,腳步愣住。
咖啡館一樓,靠窗的位置上。
陸子野穿著黑色皮夾克,造型酷酷的,神情稍顯落寞,愣愣盯著人行道上的裝飾立牌。
額間碎發垂落在眉眼間,眼眸裏的低落與落寞,擋也擋不住。
紀嶼淮下頜線緊繃。
雙手無意識捏緊,攥在手心裏車鑰匙紮得生疼。
陸子野能出什麽事?
係統雖然冷血無情,但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
機器人不懂感情,也不懂騙人。
他闔眸,喉結滾了一圈。
抬步,走近。
...
陸子野餘光瞥見了紀嶼淮的身影,他正襟危坐,麵無表情地看著對麵的空位。
等紀嶼淮坐下,陸子野淡淡道:“你喜歡我姐?”
紀嶼淮不語。
“我不是來挑戰或者反對你的,”頓了頓,陸子野淡淡補充:“不砸場子。”
紀嶼淮擰眉。
“我比較希望你砸。”
那樣的陸子野更正常、鮮活。
會囂張傲氣孩子氣一點,可陸子野就應該是那樣的人。
陸子野奇怪地看向紀嶼淮,將對方的話當作試探,徑直道:“我姐告訴我,我們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應該知道,我姐姐很在意我的評價。”
“放心,我不會阻攔你和我姐姐在一起。”
“半個月後,我要出國留學。”
“隻要你答應會永遠陪在她身邊,無論出什麽事,你都會把她的事放在第一位處理,把我姐姐當作第一重要的人,我就同意你跟她在一起。”
季湛、許獨行、薑朝暮逢年過節要回家,但紀嶼淮不會。
係統不會選錯男主角。
這個世界裏,紀嶼淮一定是除了他之外,最愛姐姐的人。
他會代替他,照顧姐姐,把姐姐放在第一位,不會讓她成為別人的備選項。
一陣沉默。
紀嶼淮的反應,在陸子野意料之外。
他知道紀嶼淮沉穩成熟,即便不會開心得笑起來,表情也要有所變化吧?
紀嶼淮神情確實變了。
往嚴肅、陰沉的方向改變。
“你就這種反應?”陸子野質疑道。
紀嶼淮深呼吸,強壓著內心的沉悶,努力平心靜氣地問:“你為什麽要出國?”
“上一世,你在國外出的事。”
陸子野:“你不用管我,你的注意力應該在我姐姐身上。”
紀嶼淮探身往前,漆黑眼眸微沉,低啞道:“上一世你出國,我理解。你要學習,要發展,跟她有矛盾,所以逢年過節不願回國,但是這一世,你們明明已經解決了矛盾,為什麽還要出去。”
他在直播裏看到的陸子野和虞圖南互動和諧,絕不是假的。
陸子野不會弄虛作假,偽裝欺騙觀眾來“洗白”。
他懶,更不屑這麽做。
陸子野皺眉。
“這和你無關,我說過,不要管我。”
紀嶼淮喉嚨微滾,嗓音低啞,格外沉重,語調裏透露出一絲難得的氣惱:“可你是她最重要的人。”
陸子野眼眸微垂,碎發掩蓋住眼眸裏的失落,低頭,把玩著咖啡杯的杯柄,漫不經心地說:“你以後,可以成為她最重要的人。”
紀嶼淮愣住。
氣惱、無奈,翻湧著的情緒像失了力氣,一瞬消失。
紀嶼淮沉默著。
兩杯純黑咖啡散發著苦意。
半晌。
紀嶼淮抬眸,低啞著問:“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陸子野眉眼緊擰:“我說過不要管我。”
“會死?”紀嶼淮自顧自地繼續道。
陸子野陰沉著臉起身,丟下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快步離開。
落地窗外,陽光帶著暖意湧入,四周熱鬧。
紀嶼淮坐在那,怔愣半晌。
心,一點點沉入深淵裏。
陸子野,會出事。
“叮”一聲。
手機的震動打破了深淵裏的詭異安靜。
【你在長未咖啡館?我就在附近。】
虞圖南的消息。
紀嶼淮像想到了什麽,起身,邊跟虞圖南打電話邊往咖啡館外走。
係統說過,不會再有循環的機會。
就是說——
如果陸子野像前世一樣死亡,紀嶼淮再沒有鑽BUG為虞圖南爭取在下個世界見陸子野的機會。
這是最後一世。
所有事情將塵埃落定,沒有彌補遺憾、改變生死的機會。
以後,遺憾就成為遺憾。
生死離別將永遠離別。
紀嶼淮甚至能想到虞圖南崩潰絕望的臉。
眼眶紅腫,呆愣無神。
飛鳥被獵人射穿了心髒,啪嗒一下從萬裏高空墜落而下。
紀嶼淮勉強站定,跟虞圖南打了個電話。
手機那頭。
虞圖南剛剛選完轉正禮物——很好看的八音盒,滴滴答答吟唱著背景音,旋轉時,中式四合院慢吞吞轉個不停。
四合院的庭院裏,七七八八站著不少人。
最角落,有一對情侶。
虞圖南特意在男生的衣服上刻了紀嶼淮三個字。
她很滿意挑選的轉正禮物,想現在就給紀嶼淮看看,分享一些她的喜悅。
紀嶼淮電話打來時,虞圖南正往咖啡館裏方向走。
馬路上,車來車往。
過馬路時,虞圖南微頓。
陸子野的車從麵前駛過,駕駛座上,陸子野表情僵硬,有點難看。
“圖南。”紀嶼淮低聲道:“我有急事跟你說。”
“關於陸子野。”
虞圖南聲音微緊:“你們倆見麵了?吵架了?算了,我馬上到咖啡館,你在那等我。”
“我在門口,看到你了,圖南。”
虞圖南抬眸,看到馬路對麵紀嶼淮,隔著馬路朝他點了點頭,掛了電話,準備給陸子野打過去。
***
同一時刻。
車內,
陸子野僵硬地聽著係統的緊急播報。
【非常抱歉,您的行為引起劇中男主角紀嶼淮的不安,他似乎發現了什麽,現在,為了確保所有劇情完成,您必須提前離開。】
【抱歉,宿主】
陸子野咬牙。
“不行。”
如果現在死,那他之前做的所有鋪墊全部白費。
“虞圖南會崩潰的!”陸子野心慌,膽顫又不安。
不是為了死亡,是為了活著的姐姐。
【抱歉,宿主,您是小說劇情的最後一環。上一世和您訂下契約時,已經提醒過您,您的結局。】
【宿主,反派人物和主角永遠在對立麵,要麽反派死,要麽主角死。】
“主角死”這三個字,抽掉了陸子野所有情緒。
陸子野雙手緊握著方向盤,眼眶不知何時紅了起來,鼻尖酸得泛疼,雙頰滾落滴滴水珠。
眼睫濕透。
他把車開到一條小路上,保持著平穩的速度,語氣低低的,帶著鼻腔:“照顧好她。”
【好的,宿主】
“把我寫好的郵件,全部刪除。”
如果無法用留學隱瞞死亡這件事,郵件也沒了用武之地。
他不能讓虞圖南發覺,他早有預謀地安排好了死後的事。
【好的,宿主】
“十月九號,是我姐姐的生日。”
“能不能以粉絲的身份,幫我給她定一束粉色鬱金香。”
【好的,宿主】
“卡片上要寫,祝虞圖南26歲生日快樂。”
【好的,宿主】
“不要給她生日蛋糕,她不吃陌生人的東西。”
【好的,宿主】
“想辦法讓她看到我的日記本,她看到那些,有寄托,可以少點難受。一個月後,或者兩個月後,燒掉它們。”
【好的,宿主】
“刪掉遊戲,不能讓她看到裏麵的防沉迷,會奇怪。”
【好的,宿主】
“讓紀嶼淮好好陪著她,這..”
【抱歉打斷您,時間不夠了。】
【提醒您,隻要撞上任何東西,您都會陷入長眠中,永遠無法醒來】
陸子野微頓。
半晌,他鬆開方向盤,握著手機,直直地朝一棵樹撞去。
“砰”一聲。
四周驚叫連連。
在嘈雜的喊叫裏,陸子野忍不住撥通虞圖南的電話。
***
虞圖南的手機響第一下時,她看到周圍所有人都在往前麵奔跑,一邊跑一邊喊:“快點快點,有人開車撞樹上了,臉上都是血,很危險!”
虞圖南皺眉,邊想趕過去幫忙,邊接聽了陸子野的電話。
“姐。”
他聲音很淺。
“在忙嗎?”
虞圖南下意識搖頭。
“不忙,生病了嗎?你在外麵對不對?我去找你。”
說完,虞圖南聽到了一陣嘈雜與驚叫。
不是周圍傳來的,而是手機裏。
手機裏傳來的尖叫與慌亂嘈雜的聲音,跟她現在聽到的一模一樣。
虞圖南拎著買的轉正禮物,小跑著往嘈雜傳來的方向。
背後,紀嶼淮上前幾步小跑跟上。
風吹過。
喘息間,虞圖南聽到了陸子野的聲音。
“姐,我這幾個月,是不是很乖。”
虞圖南雙眸失焦,腳上的動作未停,喘息著小跑。
上一世,陸子野死前說過一句話。
——“姐,我下輩子一定乖。”
“是,是很乖。”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虞圖南心慌地問,慌忙不定地往前看。
直到四周有人喊。
“是陸子野,陸子野車禍了,救護車呢!”
一瞬,濕潤落下。
耳鳴的“滴——”聲刺入神經。
虞圖南失了力氣。
禮物盒啪嗒摔倒水泥路上,八角盒滾落出來,“滴滴答答”的音樂響起。
輕盈跳躍的音樂與四周的嘈雜一起湧入腦海,虞圖南耳朵生疼,什麽都聽不清了。
除了電話那頭的聲音。
“好好活著。”
“虞圖南。”
“姐,我錯了。”
“對不起。”
“嗒嗒嗒”。
電話掛斷。
虞圖南腳步生根,沉重地跑過去時,救護車來了。
她看到被撞碎的擋風玻璃在他額間劃拉了一條口,看到他滿臉是血,雙眸緊閉,唇角發白。
後麵的事,虞圖南都忘了。
她隱約記得紀嶼淮帶著她跟救護車一起去了醫院,醫生滿臉歉意地走來,說:“抱歉,暫時陷入昏迷。可能會陷入腦死亡。”
腦死亡,植物人。
再然後,虞圖南忘了。
意識模糊。
天旋地轉。
身子一輕,往冰涼的地板倒去,撞入雪鬆味道的懷抱裏。
***
醒來時,虞圖南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手脹痛。
眼睛也痛。
還沒反應過來,眼睛腫的跟核桃一樣的薑朝暮起身,邊哭邊按鈴,“醒了醒了,圖南醒了。”
沒過多久,虞圖南又昏迷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過了六天。
醫生正式宣布,陸子野成了植物人。
虞圖南不知道後麵一周她是怎麽過的,腦袋鈍鈍的,每日站在陸子野的病床邊,一聲不吭。在那待了大半個月,被薑朝暮拽回別墅裏,什麽也不做,整日待在陸子野的書房。
薑朝暮、季湛、許獨行現在不讓虞圖南去醫院,怕她崩潰,三個人輪流守在家裏看著虞圖南。
虞圖南每天過得稀裏糊塗,在陸子野的書房裏醒來又睡,渾渾噩噩。
不知道過了幾天,她找到陸子野的日記本。
她從沒想過,她隨手說的一句讓他寫日記,他真的會聽話到每天都寫日記。
怎麽能這麽聽話。
厚厚的一個本子,上麵全是他每天的心情。
有些貼了他的照片,或笑或狂傲或不屑。
這是印在照片裏的人,是活生生的陸子野。
日記本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有些紙張上被落下的水珠泡得發皺。
虞圖南心疼了好久,小心放在一邊,不敢再看。
抱著雙腿呆呆看向窗外的落日時,一個瞬間,她想到了陸子野做的遊戲。
虞圖南翻遍電腦、硬盤,卻始終沒有找到半點遊戲的影子。
陸子野腦死亡的第二十七天。
淩晨三點,紀嶼淮接到虞圖南的電話。
她帶著哭腔,小聲說:“紀嶼淮,幫我一個忙。”
絕望又委屈。
深夜。
紀嶼淮的心,又痛了一陣。
淩晨四點,他趕到虞圖南家裏。
陸子野的房間很幹淨,一塵不染。
虞圖南讓紀嶼淮在客廳等,小心翼翼地將陸子野的電腦搬過去。
紀嶼淮靜靜坐著。
他知道,虞圖南不想別人進去陸子野的領地。
“他做了一款遊戲,我找不到。”虞圖南眼睛紅腫,聲音仍帶著重重的鼻音。
紀嶼淮點頭。
指尖敲打鍵盤,速度很快。
不久,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個代碼框。
紀嶼淮眉眼微沉,語氣卻放得很柔:“這段時間,有沒有人進陸子野的房間?”
“沒有。”
季湛、許獨行、薑朝暮在陸子野出事後,整日守在醫院裏,沒人可以進別墅。
他們三個人不會進陸子野的房間,祁逾白來過醫院好幾次,離開後徑直去片場,家裏冷清了很久。
虞圖南一動不動地盯著紀嶼淮:“發生什麽事了?”
紀嶼淮:“上麵顯示,陸子野出事一分鍾後,他硬盤裏的東西被悉數刪除。”
虞圖南頭疼地捂著腦袋,有點崩潰地重複:
“一分鍾後?”
太巧了。
是陸子野的遊戲惹來競爭對手的覬覦?
虞圖南見過不少上層商圈的肮髒事。
有殺人奪權的例子。
為了遊戲殺人,或許劍走偏鋒了些,也不是沒有可能。
陸子野的實力有目共睹。
創作出來的遊戲,絕不會差。
虞圖南被紮得心裏泛疼。
她無法忍受陸子野會因為這種原因出事。
錢,她有。
名利,也有。
找她就好了,為什麽要找到陸子野。
紀嶼淮欲言又止,唇角緊抿著。
他側頭,下頜線緊繃,苦意蔓延。
“圖南,我知道是誰。”
紀嶼淮嗓音低啞。
“誰?”
紀嶼淮關上筆記本,正欲開口,係統緊急出現。
【您不能跟虞圖南透露這些】
【您需要陪伴她,帶領她走出悲傷的情緒,救贖自我,重新邁入新生活。】
【如果您告訴她,我們無法預料虞圖南會做出什麽。】
【可知的是,時間會治愈一切。她會漸漸習慣沒有陸子野的人生,熟悉有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的生活。】
【您會和她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係統竭力勸說著。
【對於陸子野的離開,我們深感歉意,但結局不可逆轉。】
紀嶼淮麵無表情地問:
【如果不可逆轉,為什麽要努力勸說我?】
倘若不是萬無一失,係統不會如此慌張。
必定還有改變的機會。
係統沉默。
“紀嶼淮?”虞圖南提醒,關切地等待著紀嶼淮的答案。
紀嶼淮偏頭,輕聲說:“係統。”
經過兩世的接觸,紀嶼淮隱約能明白“係統”是個怎樣的生物。
它們和機器人差不多,整天以輔助人類自居,強調要幫助人類享受更美好的生活,卻隻強調結果,忽視過程。
在它們眼裏,隻要虞圖南事業有成後和他在一起,同時反派下線,小說便算迎來了圓滿結局。
【宿主,陸子野不希望您這樣做。】
係統一板一眼,聲音夾雜著電流。
【陸子野希望他的姐姐成為小說中的女主角,我們按照他的要求,讓虞圖南成為女主。】
【您的做法,會破壞一切】
紀嶼淮擰眉。
係統不自覺流露出的傲慢,令人不滿,他的語氣自然差了些,極盡諷刺:
【你的意思是:虞圖南能成為女主,是因為你?】
係統:【事實如此。】
紀嶼淮:【你們高估了自己】
【讓虞圖南閃閃發光的,是她的努力、堅持、勇氣、善良、責任,執著,是她創造出的成就,是她過去所麵對的一切,和你有什麽關係?】
頓了頓,紀嶼淮沉眸,一字一頓地質問:
【你的作用,就是讓陸子野做反派站在她的對立麵,冷眼旁觀她痛苦?】
係統下意識解釋:
【陸子野的反派角色,是一場雙方同意的交易。他願意當反派,以此換得虞圖南的主角身份,沒有什麽不妥之處】
紀嶼淮喉嚨幹澀發緊。
係統很笨。
它學不會人的情感、精明、含蓄,不懂如何用話語為對方設套,引對方入局,說話直來直往,不懂掩飾。
紀嶼淮三兩句,就套出了陸子野成為反派的原因。
交易?
紀嶼淮眼眸裏苦意更深。
陸子野不是什麽囂張的孩子氣弟弟,他步步為營,承受著負擔卻一聲不吭。
笨。
難怪虞圖南在乎。
係統自知透露了不該說的消息,暗地裏感歎紀嶼淮細致入微的觀察力。
無論之前還是現在,它總被紀嶼淮耍得團團轉。
紀嶼淮的問題,還在繼續。
【選擇陸子野的原因是什麽。】
【想要小說順利進行,陸子野是最不合適的反派人選】
滋滋的電流聲響起,卻未見答複。
紀嶼淮態度淡淡。
【現在沒有隱瞞的必要。】
不知道電流聲滋滋了多久,係統回答:
【當虞圖南能狠絕到放棄陸子野,再無牽絆,她就成了真正的主角,精明強幹,行事果斷。】
沒有情感,利益至上。
紀嶼淮不喜歡這種觀點。
【她不是你】
虞圖南不是冷冰冰的勝利者,她是自己,是姐姐,是朋友,是圖南,是陸氏集團的董事長,是愛與被愛的人。
係統卻認為感情隻會拖累事業,它們想要一個喪失了“人”性的女主。
圖南不是。
她是人。
【係統,你的存在,毫無意義。】
【主角與劇情的論調,荒誕無稽】
【第一世的傅景和溫玖,亦或是我和虞圖南,都不會因為你們的一段數據分析,捆綁在一起】
他們因為曆經的種種小事在一起,因見到對方的歡喜在一起。
係統顯然很失望。
【我隻是想輔助你得到幸福】
紀嶼淮:
【你的幸福冷血無情】
“滋滋”的電音刹那消失。
“你在跟係統對話?”虞圖南勉強開口。
大概最近情緒低落,思緒轉不過來,腦袋鈍鈍的,像生了鐵鏽一樣。
一件簡單的事,都要思考很久。
紀嶼淮:“嗯。”
虞圖南眼神逐漸失焦,過了一會,慢吞吞地問:
“它為什麽要刪掉那些?”
“陸子野讓它刪掉的?”
紀嶼淮:“算是。”
十分鍾後,遊戲再度出現在屏幕裏。
紀嶼淮猶豫半晌。
“你確定要玩?”
陸子野刪掉的理由,不外乎就是不想讓虞圖南難過。
除此之外,紀嶼淮想不到別的。
“謝謝你,我不送你了。”
虞圖南抱著電腦回到陸子野的房間,關上房門。
紀嶼淮在門口站了很久。
腦海裏浮現出虞圖南分外瘦削的背影。
腳步慢吞吞的。
有氣無力。
哭得太久,眼皮一直紅且腫著。
大概許久沒有見過太陽,臉上帶著些許慘白。
紀嶼淮回家後,將和係統的對話寫了下來。
企圖從中尋找到半點機會。
一定有的。
否則,係統不會如此慌張。
翌日,十月九日。
虞圖南的生日。
別墅上下卻無人敢提這件事。
晚上,花店送來了一束粉色鬱金香。
季湛猶豫地抱著花,站在陸子野的書房門口,輕輕敲門。
“圖南姐。”
“有你的花。”
季湛抱著花安靜等了幾分鍾,沒等到人,準備跟之前一樣,將東西放在房門口的置物架時,門開了。
隻有一條小小的縫。
書房裏沒開燈。
虞圖南潛藏在黑夜裏,一雙丹鳳眼紅得讓人心疼。
“什麽事?”
她低聲問。
季湛抿唇,雙眸微紅,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將花小心翼翼放在虞圖南手上時,沒忍住,小聲說了一句:“圖南姐,生日快樂。”
“這是花店送來的花,我們檢查過沒有問題。隻是不知道誰送來的。”
其實,還有很多別的禮物。
鑽石、珠寶之類的。
薑朝暮都覺得俗氣,看了眼送禮名字,更不想讓季湛拿上來。
唯有這束花。
許獨行隱約聽陸子野提過,虞圖南喜歡粉色鬱金香。
沒有緣由,就是好看。
虞圖南淡淡點頭,視線遊弋,落到花上時,無神的雙眸有了焦點。
“粉色..鬱金香?”
季湛點頭。
虞圖南抱緊花束,指尖微顫。
上一世,每次她生日,陸子野都會在國外送一束花來。
粉色鬱金香。
還有一張小卡片。
——姐姐生日快樂。
短短六個字,卻是他們那幾年裏少得可憐的珍貴互動。
心底,驀地升起無盡期待。
虞圖南輕輕掃過花束。
沒有小卡片。
心又猛地沉了下來。
她抱著花往後退,指尖搭在門把手上,門口的縫隙一點點變小。
黑暗被藏住。
連同虞圖南一起,被關進書房裏。
走廊一片光亮。
許是想要抓住走廊裏流出來的光,虞圖南頓了頓,無神地問:“沒有小卡片嗎。”
季湛連連點頭。
“有的。”
“但是卡片上的年齡寫錯了,朝暮不讓我拿上來,怕你生氣。”
虞圖南不解。
“寫..錯了?”
“嗯。”季湛說得認真:“圖南姐是二十四歲生日,不是二十六歲。”
刹那。
門縫裏的虞圖南驀地紅了眼眶。
“二十六歲?”
酸澀再度湧上鼻尖。
虞圖南抱緊鬱金香,豁然拉開房門,紅著眼問季湛:“小卡片在哪?”
季湛連忙跑下樓,小心翼翼地遞到虞圖南麵前時,他聽見虞圖南格外認真地說:
“季湛,年齡沒有錯,我二十六了。”
那個世界的虞圖南,二十六歲。
虞圖南在書房裏坐了一整晚。
混沌的腦袋被情緒牽引得脹痛難忍。
五點半,朝陽升起。
光影刺眼,眼皮脹痛。
虞圖南闔眸倒在地毯上,任憑陽光湧入全身。
暖意無限。
身邊的鬱金香在陽光下灼灼綻放。
忽地。
虞圖南想到一件事。
陸子野什麽時候訂的花?
為什麽會提前這麽久?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會死?
成千上萬個問題湧入腦中,鈍鈍的腦袋止不住開始脹痛。
受情緒影響,虞圖南的思考能力顯著下降,她無法像之前那樣快速理解一件事。之前能一眼發現一件事的漏洞、矛盾之處,如今什麽都看不出來。
她索性拿起筆,將問題一個一個記下來。
越記越多。
虞圖南想到了陸子野的遊戲。
遊戲主角隻有她和陸子野。
陸子野將他們從小到大所有發生的事,做成了劇情放在遊戲裏,根本不可能上線。
這是一款私人遊戲。
虞圖南一邊敷眼睛,一邊慢吞吞地在紙上寫下一個疑惑。
——為什麽他要做一款隻能讓她玩的私人遊戲。
她跟陸子野好像聊過遊戲。
記不起來了。
腦袋遲鈍,連回憶都僵硬起來。
她像在尋找記憶碎片,在紙上寫下一個個簡短的關鍵詞。
她第一個玩。
拒絕了季湛。
虞圖南靈光一閃。
防沉迷。
陸子野說過,她必定會非常喜歡這款遊戲,整日上癮,為此,他會做一個防沉迷係統,以免讓她整日玩遊戲。
虞圖南隻以為是市麵上遊戲都有的防沉迷係統,可是...
現在看來,他明顯是為了她一個人設置的係統。
陸子野知道她會上癮。
虞圖南在這句話旁邊,打了一個五角星。
像在黑夜裏發現了一場大霧,虞圖南猛地有了撥開雲霧的動力,她快速跑下樓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一口喝完打開電腦開始探索。
防沉迷係統,在哪?
虞圖南在遊戲裏待了三天三夜,連續72小時沒合眼,身體快堅持不住時,遊戲裏跳出了一個係統框。
【檢測到玩家有上癮趨勢,現發出警告;三次後,該遊戲將自動刪除】
虞圖南臉色慘白。
係統下方,還有一行小小的字。
【該遊戲將在開啟後一個月自動刪除,永遠無法回檔,請玩家適當消遣,切勿沉迷】
連續玩,會警告;一個月後,遊戲自動刪除。
正常人不會做這樣的遊戲。
感覺到氣息紊亂,虞圖南勉強深呼吸,眼珠一顆一顆不受控的落下。
陸子野知道。
他知道他會死。
白紙上所有謎團,一一解清。
陸子野知道他會死,所以他中秋節發現季湛、許獨行、薑朝暮不在,大發脾氣。
他怕。
怕她在他死後,一個人過節。
所以,轉頭讓她去談戀愛。
所以他說——
“我希望你身邊,有很多很多愛你的人。”
他以為,隻要她身邊有足夠多的人,她就不會再想他了。
所以,他出國。
寫日記。
默許身邊出現了許獨行、季湛、薑朝暮、祁逾白。
從一開始,他就在跟她告別。
虞圖南想起了那通電話。
陸子野問她,他是不是很聽話。
是啊。
他實現了上輩子死前的承諾。
——姐,我下輩子一定聽話。
虞圖南實在忍不住,捂著雙眼小聲哭。
她要的不是這種聽話。
她要陸子野健康,要陸子野活著,要陸子野放肆,要陸子野蹦蹦跳跳鬧騰地找她要錢買跑車。
三個小時後,虞圖南從陸子野書房裏出來。
回到房間,大睡了十八個小時後,她像一個正常人,和許獨行、季湛、薑朝暮、祁逾白一起吃晚餐。
晚飯過後,她放下筷子,平靜地說:“我要出門一趟。”
一整個晚上,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都在暗地裏觀察虞圖南的表情。
這段時間,他們過得也不好。
因陸子野遭受的打擊很大。
除了祁逾白不得不挺著,其他三個人整日尋找醫生,給陸子野按摩,期待他的醒來。
即便隻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們也會做下去。
擔心陸子野,也擔心虞圖南。
虞圖南的狀態實在太差了。
許獨行忙道:“圖南姐,我剛好要出門,順便送你。”
“不用。”
她會開車。
虞圖南換了一身衣服,四十五分鍾後,抱著電腦平靜地出現在紀嶼淮麵前。
“我想知道,係統為什麽會刪除陸子野的遊戲。”
如果陸子野知道他的死亡,刪除遊戲的係統,必定早已知道這件事。
它是幫凶。
也是扭轉局麵的關鍵。
紀嶼淮沒有正麵回答,卻說了另外一件事。
“我知道怎麽讓你回去見他。”
虞圖南微頓。
“回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