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出現之前, 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
它為幫助書中主角實現幸福人生,走向命定的圓滿結局而存在。
係統習慣用“命定的幸福結局”來形容小說結尾。
小說最後的結局由它們通過海量算法,經過精確的數據計算後推導而來, 力求給每位主角最幸福圓滿的人生。
虞圖南小時候受原生家庭影響較大,事業心又強,經過海量數據,係統推導出,最適合虞圖南的結局應當是——
戰勝讓她受苦的原生家庭,從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裏走出來,而後發展事業,一步一步站到世界之巔,睥睨萬物, 無限風光。
她會足夠理智、沉穩,將“事業”“利益”當成唯一的目標。理智之餘,沒了親情, 她還能通過愛情治愈童年時的陰影、傷疤, 最後救贖了自我。
係統為虞圖南準備了一段它們認為的完美劇情,把她當作“寵兒”對待。
隻是, 上一世劇情出了點問題。
原本將以“反派”身份出現的陸成武, 因為無法預估的車禍意外去世。
係統隻能根據小說劇本引導劇情開展, 而不能掌控劇情。
陸成武死後,虞圖南沒有了“可以戰勝的原生家庭”,劇情出現大漏洞, 係統不得已找上了陸子野。
對於係統而言,再沒有比讓主角走到結局更重要的事了, 這是程序,是它存在的原因, 是編寫的代碼給它下達的任務。
完成任務的過程中,它又必須滿足代碼編寫時設定的“禮貌、誠實、公平”的程序要求。
因此,當被紀嶼淮察覺到有所隱瞞後,即便再不願,係統都不得不告知主角一切實情。
它本想再勸兩句,想好的台詞在虞圖南分外堅定的態度下憋了回去。
黑暗中,安靜了一會。
沉默將黑夜的沉寂與陰森無限放大。
虞圖南闔眸。
在黑暗中靜靜等待著。
沒有感情起伏的機械聲音,驀地出現。
【請允許我告訴您注意事項。】
“嗯。”
【首先,由於陸子野暫時陷入昏睡中,他想見到您的“任務獎勵”無法通過他本人實現,暫時隻能通過您回到上一個輪回裏見到他的方式,完成該“任務獎勵”】
【需要注意,會出現以下幾點問題】
【第一,您確實可以通過回到過去關鍵節點,改變陸子野與我們建立合作關係的局麵,但同樣的,您的任何行為都會對未來產生影響,即會出現蝴蝶效應。】
【第二,如果您在上一個輪回停留得太久,對世界產生了某種,那麽,您將作為世界中的某一個人物,永遠停留在那個世界裏。】
【您能理解嗎?】
虞圖南點頭。
她會以“路人甲”的身份進入上一個世界,但如果停留時間太長,亦或者對小說主角、世界造成了某種影響,那麽,“路人甲”可能會變成“配角”,而她將從籍籍無名變成鮮為人知,又或者說——
小說人物簡介裏,將有她的名字。
一旦成為小說人物,她將融入上一個世界,失去回來的機會。
【第三,如果您沒有完成任務,將沒有回來的機會。】
虞圖南抿唇。
聲音很輕,卻很有力:“原因。”
係統反問:
【您願意回來?】
虞圖南一時語塞。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任務失敗,一切都不會變。
那麽陸子野不會醒。
既然如此,她會選擇待在上一個世界,把握最後十幾年時間,再陪陪陸子野。
“原因。”
虞圖南輕聲問。
即便她不想回來,也得有“為什麽不能回來”的知情權。
係統:【首先,您隻有回到過去見陸子野的機會,沒有回來的機會。】
【任務如果完成,我方與陸子野的交易將不會存在。陸子野不會因為反派的結局死亡,他不會擁有見麵的“任務獎勵”,您自然沒有回到過去改變一切的機會,未來發生的一切將會被糾正】
【你們會同時在第三世醒來。】
【如果任務失敗,一切如常。您將永遠生活在上一個世界裏,這一世的身體,將陷入死亡】
【現在,您依然選擇回去?】
虞圖南頓了一秒,點頭。
係統不意外。
【我明白了。】
【未來三天,是您回去的時間點。隻要你在未來三天裏,發生任何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事情,都將陷入腦死亡狀態。】
虞圖南想了想:“也就是說,未來三天是我的生命脆弱期?”
【您可以這樣理解。】
【願您旅途愉快,再見。】
電流聲刹那消失。
四周再度安靜。
虞圖南側身躺著,打開了床頭櫃上的小燈,枕著手,一動不動盯著淡黃光亮。
燈光落在臉上,眼眸微垂,稍顯寂寥。
確定能見到陸子野後,因陸子野長眠帶來的痛苦、沉悶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要如何“讓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接受她的離開。
她隻有兩天時間處理這個問題,最遲第三天,就要離開。
心裏,亂亂的。
低落、惆悵、愧疚,複雜的情緒灌滿心頭。
即將失去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失去紀嶼淮的事實**裸地擺在麵前。
怎麽才能離開時不影響他們?
又要怎麽接受離開他們的痛苦?
虞圖南不自覺想起陸子野,想起他的良苦用心。
一股刺鼻的酸澀直直竄入鼻腔。
鼻尖發酸,眼眸發熱。
她抽出兩張紙巾,無聲抹去雙眸裏的濕潤,專注看著麵前的小燈,思考辦法。
虞圖南許久沒有高強度地思考問題,再加上情緒低落,想得腦袋脹痛,耳朵嗡嗡。
她胡亂地扯過被子,關上小燈,雙眸緊閉,努力睡著。
隱約進入夢鄉時,係統的話像螺旋一樣在腦海裏環起來。
虞圖南無意識地蹭了蹭枕頭。
第三世。
係統好像說過,這是第三世?
她像遇見了鬼打牆,努力從**掙脫起來,但雙手雙腳沉重不已,眼皮勉強睜開一秒,又沉沉垂下去。
第三世?
虞圖南帶著疑惑與不解,慢慢進入夢鄉。
**
夢裏的世界,鮮活明亮,又很真實。
她穿著藍白校服,抱著幾本教材書匆匆爬樓梯,陸子野亦步亦趨跟著,嘴巴跟機關槍一樣。
——“姐,別生氣了,我下次一定不睡懶覺。”
——“等課間操時,我給你買早餐。”
——“白菜包子加豆漿。”
——“姐,我到了,你別跟紀嶼淮說話啊,我不喜歡他。”
夢裏的她,麵無表情看了眼陸子野。
“好好學,你們班主任再叫我,我回去揍你。”
“不會的不會的,我今天保準聽講。”
...
場景變了。
陸子野捧著豆漿和包子,笑嘻嘻放到她麵前,白了一眼她身後的陸子野,賊兮兮地說:“姐,別跟紀嶼淮討論問題,讓他永遠不懂,做萬年老二。”
虞圖南青澀,眉眼微皺,一板一眼地教育起來。
“學習不應該藏著掖著,共同努力才能真正進步,你這種想法很不健康。”
陸子野被噎得無話可說,偷偷撇撇嘴,悶悶不樂地下了樓。
剛走到門口,他被人拍了下。
轉身。
虞圖南將兩份打印出來的試卷遞到他麵前:“紀嶼淮整理出來的高一月考題目。”
陸子野氣呼呼:“我不..”
虞圖南輕聲打斷:“今天寫完,明天周六,等下了晚自習,帶你去看電影。”
高三周六得上課,但高一不用。
“我不寫完跟你姓!”陸子野連忙改口,扯著兩份資料樂嗬嗬下樓。
...
場景又變了。
高考結束,她跟紀嶼淮坐在教學樓最頂樓看日落。
藍白校服,晚風灌入衣角。
校服鼓鼓。
在悶熱的晚風裏,漫天夕陽前,親吻,擁抱。
青澀的夏天,種下了美好又甜蜜的果子。
直到——
車禍,死亡。
再是係統給的選擇。
....
睡夢裏,虞圖南不安地蜷縮成一團,被單被捏成一團。
淚水無聲落下。
一滴一滴。
繞過眉梢,劃過太陽穴。
六點。
不安、恐懼與心痛來襲。
虞圖南掙紮著逃離夢裏的恐懼,猛地睜眼,呼吸微喘。
眉骨處隱隱留著昨晚的淚痕。
她靠在床頭,無神望著牆壁,久久出神。
原來,這是第三世。
***
虞圖南醒來後,去了一趟陸氏集團,跟倪君簡單地聊了一次。
離開後,她瞞著所有人,低調地找了兩位專門處理遺產問題的律師。
跟律師聊完,已經下午兩點。
陽光明媚。
虞圖南站在太陽下深呼吸。
溫熱送入體內。
暖融融的。
焦慮、心痛了一整個上午的心,在暖意裏漸漸平靜下來。
悠閑。
美好。
虞圖南讓生活助理準備了應援餐車,沒有告訴任何人,去《山河萬古》劇組探班。
劇組的工作人員看到她,顯然很驚訝。
驚訝過後,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虞圖南。
虞圖南渾然不覺,把買來的小蛋糕遞給紀琮和祁嫋。
許威嚴走來,欲言又止。
虞圖南淡淡一笑:“如果想安慰我,可以打消這個念頭。“
許威嚴表情嚴肅,語氣刻意放柔:“能出來走走,很好。”
祁逾白剛拍完戲,穿著沉重戲服靠近,先跟許威嚴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虞圖南身上時,淡漠的眼神裏多了絲關切。
“還好嗎?”
許是感覺問題太愚蠢,他認真補充了一句:“不好,也沒關係。”
虞圖南捏捏鼻尖,等酸澀褪去,勉強一笑:“知道了。”
“今晚要拍到幾點?”
“還有一場戲,不會太晚,”祁逾白側頭:“有事?”
虞圖南:“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我想著,趁天氣還沒有徹底冷下來,我們一起去吃頓宵夜。”
祁逾白未加思考,彎唇一笑:
“好,待會我跟他們打電話。”
得到虞圖南的一聲“好”後,祁逾白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虞圖南偏頭。
視野裏,紀琮扒在宮殿的牆角偷偷往外看。
眼眸稚嫩,清澈。
看過來的舉動,又帶著賊兮兮的可愛。
虞圖南唇角微抿,朝他的方向招手。
紀琮左看右看,不確定地指著自己的鼻尖,嘴巴張開,發出“我——?”的口型。
虞圖南點頭。
下一秒,小朋友歡樂地噠噠跑過來。
“虞總。”
虞圖南蹲下來,跟他平視。
“拍戲辛苦嗎?”
“不辛苦。”紀琮一板一眼地問:“虞總,你辛苦嗎?”
“還好。”
紀琮撓撓頭,小聲問:“不辛苦的話,可以不可以見見我的小叔。”
小朋友惆悵地低下腦袋。
“小叔最近,很不開心。”
紀琮自然不知道陸子野的事,不了解大人的世界,隻是近來發現小叔越來越沉默,沒有前段時間那麽愛說話了,有點不開心。
“虞總,爸爸媽媽一直不讓我說,可是,”紀琮苦惱地抓手:“可是,小叔隻有收到你的消息,才會開心。你不要不要他。”
“他很好的。”
“他有很多錢,可以給你買玩具,零食,大別墅;小叔隻聽你的話。”
“你讓他當男朋友吧。”
祁逾白微微擰眉:“琮琮,先..”
虞圖南抬頭打斷祁逾白,淺淺一笑:“沒事,輪到你拍戲了,先去忙。”
祁逾白遲疑,在助理和導演的連聲催促下,不得已離開。
紀琮不傻,察覺到說錯了什麽,低頭,雙手背在身後,不敢看虞圖南,糾結了好一會,擰巴地說:“不當也沒關係。”
虞圖南揉揉他的小腦袋。
“虞總。”紀琮小聲說:“不讓他當男朋友,那可不可以去見見他。”
“我爸爸說,小叔好可憐。”
虞圖南微頓,無聲收回手,雙手無措交疊。
過了很久,她按捺著內心的酸與痛,蹲在地上,跟紀琮視野持平,聲音很輕、很柔:“你跟小叔說,我後天請他吃飯,好不好?”
離別之前,說聲再見。
他會懂的。
紀琮咧嘴一笑,重重點頭:“我一定完成任務。”
語畢,蹦躂著跑遠。
虞圖南看得出神。
一整個下午,虞圖南都在劇組。
像從前一樣,或跟導演、 編劇聊天,或站在鏡頭外,以旁觀者的角度平靜地看著來往忙碌的工作人員。
期間,宋特助來過一趟,本是來跟製片人、監製開個小會,看到虞圖南,愣了一會。
他把文件遞給助理,讓小助理先去臨時會議室裏等著,走到虞圖南身側,宋特助的聲音帶著點歡喜:“虞總,您過來檢查進度?”
開始關心公事,是不是就代表著一切都開始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這般想著,宋特助忙介紹起近來南北影視的大小項目。
“公司投資的兩部電影衝擊了國慶檔,取得成績不錯,您之前投資的霸淩題材係列電影,已經拍攝完畢,進入剪輯階段,苦於尋找上映檔期,劇方準備在明年春天上映。”
“《山河萬古》項目的拍攝、宣傳都按照項目組製定的計劃,嚴格進行著。”
“上周,陳總為明年第一季度開了項目招商和策劃大會,明年公司可能會再度擴張...”
宋特助一項一項匯報完,臨末,認真問:“您覺得哪裏需要改進。”
虞圖南語氣淡淡:“不用問我,你的直屬上級是陳睨,她是南北影視的CEO,這種問題,你得問她。”
陳睨是前段時間紀嶼淮從別家影視公司挖來的人,能力極好,又有事業心。
宋特助微愣。
虞圖南似乎沒有接手南北影視的打算,反而想將公司完全交給別人管理。
這是...
想退居幕後?
宋特助心下微沉。
還想再問什麽,虞圖南漫不經心地看向他身後:“監製和製片人在等你,去開會吧。”
宋淮恩猶豫半晌,終究什麽都沒說,轉身欲走時,虞圖南風輕雲淡地補充:“宋特助,我不在,要辛苦你了,我會建議陳睨給你加薪,多請一位助理幫你分擔工作。”
“您不打算回公司?”
虞圖南笑容淡淡:“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總不會虛度光陰的。”
宋淮恩莫名鬆了口氣。
虞圖南說得“重要”,從不簡單。
或許,她找到了新的挑戰方向。
“那就祝您心想事成。”
虞圖南輕笑:“好,祝福我收下了。”
...
等宋淮恩開完會離開,虞圖南依然站在那。
過了很久他才知道,虞圖南在做一場無聲的告別。
沒有說再見。
她一如之前,在一個普通的日子,靜靜站在嘈雜忙碌的片場裏,看著所有人。
***
五點。
季湛、薑朝暮、許獨行接到祁逾白的電話時,震驚了好一會,再三確認不是玩笑,薑朝暮立馬從薑清那溜走,六點出發來到片場,跟虞圖南一起等祁逾白下班。
“圖南,晚上一起吃飯?”
虞圖南:“嗯,怎麽來這麽早。”
薑朝暮挽起虞圖南的手,“我當然要比另外兩個拖拉鬼快。”
季湛和許獨行在醫院,輪流守著陸子野,來得自然會晚些。
但這些,不能跟虞圖南說。
“陸子野”是他們之間的禁用詞,誰都能感受到心尖上隱隱作疼的酸澀與無力,卻始終不敢在旁人麵前提起,維持著表麵的和平,以為隻要不提,身邊的人就不會受傷。
過去一段時間,薑朝暮很忙。
她辭去南北影視的工作,時而跑醫院跟陸子野念難懂的計算機詞匯,時而忙著照顧虞圖南的情緒。
她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更沒有跟虞圖南好好說過話了。
這樣想著,手上無意識地用了點力,緊緊抱著虞圖南的手,像一隻小鳥依偎在虞圖南身邊。
虞圖南摸摸她的臉。
有點冷。
“變天了,穿厚一點。”
薑朝暮杏眸彎彎,嘴角笑得很甜。
“知道啦。”
頓了頓,她認認真真補充:“你也是。”
虞圖南輕笑。
“好。”
偏頭,不再說話。
兩個人站在忙碌的片場裏,背影緊緊挨著,像好姐妹一樣,自在悠閑地看著在聚光燈下的忙碌身影,薑朝暮時不時叭叭兩句。
“我們衣衣演得真好。”
“琮琮板著個臉,好嚴肅,肯定是跟許伯父學的。”
“祁逾白演戲的時候怎麽自然散發出一種讓人無法抵抗的魅力。”薑朝暮鄭重點頭,自我肯定:“嗯,一定是人格魅力。”
虞圖南眼裏含笑。
一直等到晚上九點,薑朝暮餓得饑腸轆轆,抱著虞圖南不鬆手。
祁逾白換完衣服,牽著祁嫋的手姍姍趕來。
“衣衣跟我們一起去?”
祁嫋小大人似地說:“吃宵夜不好啦,我去李叔家睡覺。”
虞圖南點頭:“李懷棋最近還好嗎?”
許久沒有見到李懷棋,倒是有點想見總是嬉皮笑臉的“叔叔”。
之前李懷棋為了幾盒大熊餅幹,莊正嚴肅找她談交易的場景,記憶猶新。
李懷棋總是很寵祁嫋,照顧祁逾白時也很貼心,處處為他考慮。
祁逾白:“他的公司蒸蒸日上,總說要提前退休養老。”
虞圖南莞爾。
九點半,李懷棋來接祁嫋。
四十多歲的人了,一點都不穩重,從車上小跑著下來,臉上樂嗬嗬地帶著笑,看到虞圖南,笑容隱了下去,站到祁嫋身邊,不知道怎麽安慰,不知所措地笑著:“晚上多玩會,我帶娃,隻管放心。”
祁逾白難得開玩笑:“是嗎,這次別跟她一起炸廚房了。”
李懷棋板著張臉,狀似嚴肅:“那怎麽能算炸廚房,明明是在研究餅幹。”
虞圖南輕笑。
“是做大熊餅幹嗎?待會我把製作方法告訴您,按著上麵的步驟來,不會錯的。”
祁嫋眼睛瞬間蹭蹭泛光。
“圖南姐姐最好啦!”
又說了兩句,李懷棋牽著祁嫋離開。
虞圖南淡淡一笑:“再見。”
祁嫋忙回頭,揮揮小手:“再見呀,圖南姐姐。”
虞圖南點頭。
再見。
第二次再見。
...
吃飯的地方距離劇組約有半小時車程。
大廈最頂樓,270°的三麵玻璃挑高的全景餐廳。
深夜坐在靠窗的地方俯瞰城市,遠處霓虹四起,景色絕佳,餐廳內燭光四起,氛圍感滿滿。
虞圖南一改往日的低調,包下了整層餐廳。
祁逾白不用再被人偷拍,他們不用接受來自旁人偷偷打量的眼光。
今晚,他們不再是明星,不再是藝人,隻是四個普普通通圍坐在桌前的好朋友。
晚上都沒吃飯,大家都餓了。
菜一上來,薑朝暮顧不得優雅禮儀,大口大口,雙頰鼓鼓,享受般地連連晃頭。
許是夜色太溫柔,又許是今晚的虞圖南一直在笑,薑朝暮緊繃著的神經忽地鬆下來,不假思索地說:“如果陸子野在就好啦。”
刹那。
背景音樂戛然而止。
似有風雪闖入,四周僵硬得不像話。
季湛抿唇,無聲地放下筷子,低著頭,盯著餐具。
許獨行沉默。
祁逾白動作微頓,倏忽間神色如常,聲音一改往日的清冷,變得輕柔,令人安定:“他總有機會來。”
虞圖南放下咖啡,感受到苦意在慢慢發酵,狀似平靜地說:“提到陸子野,剛好有一件事想說。”
“現在,我,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我們五個人都要麵對現實。”
“陸子野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來,又或者,”虞圖南擰眉:“能不能醒。”
薑朝暮著急張唇,還未出聲,就被虞圖南漫不經心地打斷。
“不用著急安慰,”虞圖南聲音很低:“我們都知道,他很有可能不會醒來。但事情已成定局,我不想你們的生活受這件事影響。”
“無論誰離開,你們都得好好活著,快樂的生活。”
虞圖南頓了頓。
酸澀感再度襲擊腦海,眼眶起了一層淡淡的霧,很淡很淡,旁人看不見,隻有她能感受到。
“無論誰離開,我都希望你們能正常生活。有喜歡的事業,拍喜歡的戲,吃喜歡的食物,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虞圖南彎唇,笑容夾雜著水霧:“既然都知道醒來的機會隻有1%,就不要自欺欺人。接受1%,再好好活著。”
“可以選擇環球旅行,或者投入工作,多忙碌,少胡思亂想。走出這段低落情緒的辦法有很多,我希望你們能嚐試去走,不要自欺欺人地停留在原地。”
“重新開始。”
“可以嗎?”
薑朝暮低頭,杏眸濕潤。
輕輕眨眼,水珠滾落。
她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小聲問:“圖南,你可以重新開始嗎。”
虞圖南喉嚨發緊。
理智在迫切地催她點頭,感情卻不行。
她的開始,跟薑朝暮認為的不一樣。
虞圖南不想騙她。
更騙不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虞圖南低聲回:“我希望,你們可以。”
“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重新開始。”
聲音微啞,幹澀。
許獨行舉著酒杯,一口飲盡,感受到灼熱與刺痛後,勉強笑著:“圖南姐說得沒有錯。”
“我們得重新開始。”
“路很難走,但我們得走。”
虞圖南:“我知道生離死別很難受,可它擺在麵前,隻能學著去接受它。難過一會,短暫幾天後,一起吃頓飯,相伴著戰勝它,好嗎?”
“最近我一直在想,如果躺在醫院裏的人是我,不太想看到你們圍在我病床邊哭哭啼啼,你們隻需要一周來一次,來時帶一束花,坐在椅子上熱火朝天地說說近段時間發生的有趣事情。”
“我不能回複,但我會聽。”
“聽你們的快樂,幸福。”
“以後,就這樣對待陸子野。”
“不忘記他,也不要時刻想念他。”
“醒時會希望能永遠被人掛念,但躺在醫院裏,總是希望被你們掛念的次數,能越來越少。”
虞圖南一句,又一句。
她聲音平靜,輕柔,像五月的春風。
未等她說完,薑朝暮轉頭,一把抱住虞圖南,腦袋埋在她的肩膀裏,小聲地哭。
“我真的好難過。”
“可是我怕你難過,我都不敢難過。”
哭聲細碎,嗚咽著。
虞圖南安靜地抱了抱薑朝暮,眼眶不自覺泛紅,努力平靜的語調破碎,帶著輕顫:“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
這一頓飯,吃了很久。
準確來說是哭了很久。
這段時間季湛、許獨行、薑朝暮、祁逾白顧忌虞圖南的情緒,從不敢在她麵前表現出半點難過,努力裝作正常模樣。
如今,經過虞圖南這麽一說,情緒如滔天駭浪翻湧而來,就連一向情緒淡淡的祁逾白,也忍不住淚花陣陣。
但積攢的情緒發泄出來後,他們好了很多。
第二天,隻眼睛有點腫。
前段時間裝作正常人是不經意透露出的壓抑,散了很多很多。
許獨行回到書房,再度動筆創作。
季湛則鼓起勇氣進了陸子野的房間,替他好好打掃了一番。
一連兩天,虞圖南都陪著他們,直到第三天,下午兩點,她沒讓司機接送,開車去了紀嶼淮的私人酒莊。
到了門口,前天晚上的夢境不斷在腦海裏閃回。
虞圖南臉色發白。
她對著後視鏡,狠狠捏了捏泛白的雙頰,按出淡淡的紅印,臉色正常了些,才下車。
紀嶼淮坐在酒莊花園的八角亭裏。
桌上擺著一杯茶,一杯黑咖啡。
看到她來,紀嶼淮起身,禮貌地拉開椅子,等她坐下。
舉止裏有一種客套的禮貌與疏離。
遠處,葡萄掛滿枝。
陽光落下,暖意正濃。
虞圖南喝了口咖啡。
味道純正。
她擺弄著銀勺,低頭,不敢看紀嶼淮。
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安靜了一會,紀嶼淮主動開口。
“是今天?”
虞圖南:“嗯,今天。”
頓了頓,她輕聲問:“我知道不合時宜,但這個忙,隻有你能幫我。”
紀嶼淮:“什麽?”
“昨天,我立下了一份遺囑。”
紀嶼淮躲過虞圖南的視線,盯著花香嫋嫋的小花園,聲音微緊:“然後。”
“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朝暮他們。”虞圖南深呼吸:“我離開後,他們必定難過。”
“我能為他們做得不多。前天,我讓生活助理準備了一份環球世界的旅遊安排,給的理由是想出門和朝暮他們幾個一起散心。係統答應我,會將我的昏睡製造成意外,我走後,能不能勸他們出門。”
紀嶼淮沉默,良久後,低低“嗯”了一聲。
“還有嗎?”
虞圖南撥弄銀勺,純黑咖啡隨著銀勺的攪拌輕輕搖曳著,波紋**漾,隱約能看到她失神的雙眸。
“沒有了。”
紀嶼淮不語,藏在桌下的手背青筋湧現。
“我會幫你帶著他們走出來。”
“謝謝。”
虞圖南抬眸,偷偷看了他一眼。
側顏依然好看。
清雋,沉穩。
擰眉的模樣,也好看得挪不開眼。
她克製地低下頭。
又坐了一會。
四點半。
自知時間匆忙,虞圖南放下空了的咖啡杯,“紀總泡的咖啡很好喝。”
“希望有機會還能喝下一杯。”
紀嶼淮刹那全身僵硬,緩緩回頭,眼眸深邃複雜。
“你會有機會嗎?”
虞圖南彎唇,眼底微紅,笑得心疼又認真。
“我會努力。”
她抓起茶桌上的車鑰匙,猶豫兩秒,小心翼翼地問:“紀總,談過戀愛嗎?”
他知道,第一世嗎?
紀嶼淮呼吸微滯,全身血液僵了又僵。
腦海一片混亂,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出現在八角亭裏。
像是另一個冷靜的他,發出來的。
“沒有。”
平靜又淡漠。
虞圖南點頭。
不知道也好。
這樣,他就不會討厭如此心狠的她,放棄了他一次後,還有第二次。
“你很好,是我的問題。”
紀嶼淮沉默不語。
半晌,他起身,走到她麵前,聲音清淡:“虞總,我們還沒有到要為彼此負責的階段,你是自由的,我也是。”
“再給我當一次司機吧,當作解約賠償金。”紀嶼淮表情平靜:“想在莊園附近兜兜風。”
虞圖南不解。
“我載你?”
“嗯。”
“最後一次。”
“就當駕校老師最後一次檢查,看你能不能畢業。”
虞圖南抿唇:“我會開的很慢。”
“好。”
怎樣都好。
***
為了不出意外,虞圖南開得很慢。
係統說她的生命處於脆弱階段,像陸子野那樣撞到樹都會陷入腦死亡狀態。
她不是怕死,隻是不太希望昏迷時身邊坐著紀嶼淮。
虞圖南知道即便撞樹上了紀嶼淮也不會出事,但就單純不想讓人看到她昏迷脆弱時的模樣。
怕他難過,怕他跟她一樣,留下陰影。
繞著莊園轉了一圈,即將到門口時,虞圖南輕聲問:“前麵把你放下去,可以嗎?”
紀嶼淮偏頭,一動不動看著她。
像從前一樣,用淡漠又藏著無盡情意的眼神,直直看著虞圖南。
虞圖南發現了,直覺不對。
正想踩刹車停下,忽地,眼前一黑。
一雙大手蓋住了她的雙眸。
清淡的雪鬆味與溫熱包裹著虞圖南,她聽到耳畔有人低低地說:“圖南,努力回來。”
緊接著,“砰”一聲巨響。
車,直直撞在了大門上。
意識漸無。
隱約感受到耳畔傳來淡淡的溫熱。
氣息流轉。
紀嶼淮的聲音,溫柔如往常。
“恨比愛長久。”
“我會替你照顧他們。”
“隻是,圖南,如果還有機會,能不能記住我的名字。”
....
天旋地轉。
世界徹底黑了下來。
四周陷入死寂裏。
下一秒,似乎有煙花炸開,轟然震天。
【您好,您已經進入第二世,您將有兩次改變現實的機會。】
【祝您成功,再見。】
...
電流音消失得刹那,“砰砰砰——”
虞圖南被嚇得打了個激靈。
周圍熱熱鬧鬧。
遠處,有小朋友在放鞭炮。
“砰砰砰”,聲音不斷。
麵前樓房很矮,設計老式。
小巷子裏,堆放著許多舊紙盒。
虞圖南愣住。
這是沒搬到舅舅家前住的地方。
鞭炮聲不停。
虞圖南捂著耳朵,猶豫下一秒要做什麽時——
“姐——!”
遠處。
一個穿著簡單藍色T恤的短發小男孩,抓著兩根糖葫蘆,興衝衝地跑過來。
小臉稚嫩。
頭發上全是別人放鞭炮炸過來的灰。
小陸子野一臉無所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興奮跑來。
“姐——!”
“虞圖南——!”
“我有糖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