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羅馬已經是一座有著300萬常住人口的大都市,城區的空間拓展呈無序蔓延狀分布。今天的朝聖者乘坐高鐵和廉價航空前來朝聖,羅馬人通過高速公路前往城外的大型購物中心購物。地鐵可以直達古羅馬鬥獸場、塞斯提伍斯金字塔和馬克西穆斯競技場。拉特蘭新建了一座大型超市。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的總部就設在墨索裏尼時代的非洲部。弗吉妮亞·拉吉出任羅馬市長,成為自公元10世紀的瑪洛齊亞夫人以來,羅馬的首位女性領導者。拉吉市長出身於五星運動黨,這是一個新興的意大利民粹主義政黨。

羅馬再次成為國際化大都市,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生活在這裏:從北美人到東歐人,從菲律賓人到孟加拉人和厄立特裏亞人(厄立特裏亞國是東非國家)。利比亞難民冒著生命危險橫渡地中海,經由西西裏島,最後抵達羅馬。最近,恐怖活動的陰影籠罩著這座城市,政府機關、使館和人口密集的重要景區隨處可見荷槍實彈的士兵和警察,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2015年12月,利比亞的ISIS恐怖分子在社交網站推特上聲稱他們計劃襲擊羅馬。

自1944年解放以來,羅馬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是市中心保留了下來。協和大街、奧古斯都陵墓周邊區域以及E-42區(現稱“EUR區”)等墨索裏尼未完成的項目在戰後得以竣工(通常由同一個建築師操刀完成。當然,前提是這位建築師得及時脫離法西斯)。2006年,由美國建築師理查德·邁耶操刀設計的羅馬和平祭壇博物館竣工,將奧古斯都和平祭壇容納其中。自博物館開放之日起,爭議就從來沒有停止過。然而除此之外,市中心的一磚一瓦都保存完好。

因此,現在的羅馬城的街道建築與墨索裏尼時代很相似,盡管沒幾個遊客意識到這一點。墨索裏尼鏟平舊街區修建的大街如今依舊熙熙攘攘。隻要遊客肯留心,就會發現一些留存下來的法西斯標誌。間或有幾個法西斯束棒標誌被摳掉,隻留下空洞的輪廓,但是還有一些完好無損。此外,有上百個的法西斯鷹徽和法西斯日期牌散落在城市各處。位於台伯河岸區的法西斯青年團活動中心舊址的牆上依舊寫著那條標語:戰鬥為先,力爭勝利。高級司法顧問局每扇窗戶的上方都有一個戴頭盔的墨索裏尼像,E-42區的一塊浮雕仍舊描繪著墨索裏尼雄赳赳氣昂昂騎在馬上的情景。300噸的大理石方尖碑仍舊聳立在奧林匹克體育場(前稱“墨索裏尼體育場”)的邊緣,方尖碑上仍舊用大寫字母寫著:MUSSOLINI DUX(元首墨索裏尼),羅馬和拉齊奧的球迷在前往體育場的路上會經過這裏。

這樣有錯嗎?或許吧。在德國,納粹標誌已被悉數清除。誠然,墨索裏尼的法西斯政權遠沒有希特勒的納粹政權殘暴。也正是在這種對比下,意大利的法西斯政權常常被網開一麵。倘若墨索裏尼的法西斯政權處在一個較為和平的時代,那麽它的暴行會顯得更為觸目驚心。令人不安的是,一小部分意大利人開始懷念墨索裏尼時代,認為那並不是一個完全黑暗的年代,法西斯既得利益者的日子更從容、更有序以及更安全,全然不顧墨索裏尼當年是如何將意大利帶入災難的深淵。但是,徹底清除法西斯印記不僅不切實際,也沒必要,因為法西斯羅馬也是羅馬曆史的一部分。然而,對於那些過於浮誇招搖的法西斯建築,則不必心慈手軟。或許有一天,它們會被別的甚至是更新的戲謔化的街頭藝術團團圍住。

在過去的2500年裏,羅馬城曆經多次洪水、地震、火災、瘟疫、圍城、襲擊以及政治性城市規劃,那些文物能夠幸免於難絕對是個奇跡。我們發現,羅馬城每次淪陷後,珍貴的文物都能得以保存下來。在卡比托利歐博物館裏,遊客仍然可以看到朱庇特神廟的廢墟。公元前387年,布倫努斯率領高盧人進犯羅馬時,朱庇特神廟就聳立在卡比托利歐山上,獨絕天際。在伊特魯裏亞國家博物館裏,遊客可以看到精美的阿波羅赤陶雕像,這尊雕像曾經屬於羅馬的第一個宿敵維愛。

遊客仍然可以看到奧勒良城牆。公元410年,巍峨的奧勒良城牆未能擋住進犯的亞拉裏克和西哥特人。遊客可以走過台伯島附近的塞斯提伍斯橋。這座橋建於西塞羅(公元前106年1月3日——公元前43年12月7日)時期,這一時期的羅馬共和國正處在風雨飄搖之中。遊客可以看到古典時代的神廟、大型浴場(卡拉卡拉浴場、戴克裏先浴場和圖拉真浴場)的遺址、帕拉蒂尼山上圖密善宮殿的遺址、奧古斯都陵墓以及精美絕倫的奧古斯都和平祭壇。當然,遊客肯定不會錯過羅馬異教神廟的翹楚——萬神殿,這座保存較為完整的古建築建於1900年前。盡管第一座聖彼得大教堂早已湮滅在曆史長河之中,但是與它同時代建造的教堂仍然聳立在原地,其中包括聖科斯坦沙教堂。聖科斯坦沙教堂內壁裝飾著各式各樣的馬賽克畫,從田園風光到瞪著雙眼的藍色麵龐,將正在消失的異教信仰定格於此。

遊客可以看到大聖母堂和美輪美奐的聖撒比納教堂。公元546年,托提拉的東哥特軍破城之時,這兩座教堂剛落成不久。1600年後,聖撒比納教堂的木雕門完好如初。遊客可以看到阿西納裏安門。看守阿西納裏安門的伊蘇裏亞人晃動著繩索,將托提拉的大軍引入城中。往西南方向1000米處,遊客可以穿過拉蒂納門。羅伯特·圭斯卡德的士兵就是通過拉蒂納門附近的城牆偷偷溜進羅馬城的。

公元1527年的無數座中世紀城堡得以保存至今。鑒於絕大部分保存下來的城堡都與後來的建築融為一體,遊客很難發現它們的存在。隻有少數幾座城堡還是昔日的模樣:聳立在中世紀宅邸的拐角處,周圍是院子。台伯河岸區的但丁故居就是其中的典型。此外,在台伯河岸區,遊客還可以看到窄小的中世紀民宅及其建在室外的樓梯。走進古羅馬鬥獸場,遊客可以一覽富麗堂皇的聖克雷芒教堂,這是教皇帕斯加爾二世為報複前任教皇克雷芒三世而修建的“複仇教堂”。走到聖克雷芒教堂下麵的挖掘場,遊客可以看到原先那座為紀念教皇克雷芒三世而建的教堂的遺跡。再接著往下走,還可以看到一座密特拉神廟和一位古典時代羅馬富人的家,此人很可能是一位早期基督徒。遊客可以前往聖天使堡,參觀教皇的房間。本韋努托·切利尼就是在這裏將教皇克雷芒七世的金三重冕熔化。當然,不會錯過文藝複興時期的教堂、宮殿和最引人注目的西斯廷禮拜堂。

至於加裏波第在1849年英勇守衛的那個羅馬,因為保存下來的文物實在太多,筆者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噴泉、文藝複興風格和巴洛克風格的建築、一碧千裏的公園以及聖彼得教堂和聖彼得廣場都是遊客耳熟能詳的景點。貝尼尼為聖彼得廣場兩側操刀設計的兩組半圓形大理石柱廊,更添恢宏氣勢。遊客很少注意到遍布羅馬街角的聖母像和飛翔天使像,這些創作於19世紀初期的宗教作品是極端保守教皇統治下的產物。遊客也不會注意到那堵建於公元16世紀的城牆,加裏波第為了守衛這堵城牆,與法國軍隊浴血奮戰。當年被法國軍隊炸出的缺口,如今已被精心修複。

我們在前文中曾提到,現在的羅馬城的街道建築與墨索裏尼時代很相似。羅馬人將一些納粹占領時期的紀念物保存下來。抬頭望去,遊客會發現拉澤裏拉大街上的公寓樓牆上布滿了彈片留下的小孔,這些都是加皮斯蒂遊擊隊的炸彈和德軍的子彈留下的。位於塔索大街的蓋世太保總部如今已被辟為博物館,羅馬的遊擊隊員、盟軍戰俘和一部分羅馬猶太人曾在此地遭到嚴刑拷打。

在漫長的曆史中,羅馬也有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特點,比如羅馬人獨特的世界觀。當然,這種世界觀有時並不值得稱讚。過了2000多年寄生生活的羅馬人確實會存在一些攀附、信命和功利的心理。有些羅馬人甚至不惜鋌而走險,陷入貪腐深淵。2014年,羅馬爆出貪腐醜聞“首都黑手黨”案,貪汙分子依靠假合同等方式攫取了數億歐元的不法收入。

不過,羅馬人也很有人情味兒。作為一個有300萬常住人口的大都市,羅馬更像是一個熱情好客的村莊,人們似乎都能叫出彼此的名字。在過去的2000年裏,羅馬人先後經曆了皇權、教權、王權和法西斯的災難磨煉,對事情總是持有一種懷疑的態度。2000年的命運沉浮賦予羅馬人一種玩世不恭的幽默感。2015年,利比亞的ISIS恐怖分子在社交網站推特上聲稱他們計劃襲擊羅馬,羅馬人在推特上回複他們交通擁堵的照片,提醒他們交通運輸業正在大罷工,甚至跟他們說:“你們打算什麽時候來?來多少人?定下之後,說一聲,我們好把意大利麵做上。”[1]

羅馬人總是牢騷滿腹,一會兒抱怨羅馬一片狼藉,一會兒抱怨羅馬一無是處,把別的地方誇得天花亂墜,說它們比羅馬強一萬倍。然而,你隻要稍稍一試探,就會發現羅馬人把羅馬城看得非常重。這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