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拉斯塔諾沙,我們不可以總是與微笑的哲人一起笑,與哭泣的哲人一起哭[1]。一位聖哲曾經說過,萬物都有其時。有處理嚴肅事務的時候,也有打理輕鬆事務的時候。有為自己謀事之時,也有為他人忙碌之時。自然造化,使人成為一個具體而微妙的宇宙,後天的修養才能使精神生命達到某種境界。隻對一件事有興趣的人,是難以獲得幸福的,無論這件事是如何獨特和崇高。如果這件事就像世界上絕大多數事一樣,是庸俗的事,那就更不可想象了。士兵三句話不離戰陣行伍,商賈反反複複都是如何打理生意,大夫口口聲聲隻談病人,單調乏味使人不是頻顧左右,就是謔笑虛應。

相反,變化往往是美的、愉快的,多才多識更是迷人。有些人,其實應該說大多數人,人們有求於他們的隻有一件事,因為他們不會做第二件事。另一些人,人們與之交談,往往隻有一個主題:他們可以稱為“一語人”,是談話上的西西弗斯[2],流著汗水推著石頭爬上無聊的山坡。智者見了他們也要發抖,而且不得不如此。遇到這樣的蠢人,即使有再大的耐心,你的良識良能都要被耗盡,使你恨不得逃入荒涼的孤寂中。

同一個話題一再反複的人十分可憎,品位良好的人遇上他們,也會頭皮發麻。他們是一個模樣,一個主題的人,上帝保佑我們,不要碰上這些不厭重複的大怪物!

這個時候能夠拯救我們的,是博學多聞、性格智力與我們相通、時時皆宜、處處可談的朋友。得此一人可抵得上一大群庸人俗眾,但這種人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

有這種意誌與悟性的人精神博大寬容,雄心壯誌無限寬闊。多識博聞,興趣愛好廣泛,然後再選擇一個主要的嗜好,絕非庸俗之物。譬如嗜好園藝、建築、繪畫、寶石,當然最崇高的是熱愛道德和智慧。以上種種愛好雖然優越,博學圓通的人應該力求兼備。

智者不拘於一術一業,樂趣也不限於一事一物。上天造人本來就沒有什麽局限,人生更應該力求圓通。當初上天供人食物,降下嗎哪[3],這種東西人人根本不挑胃口,都樂於享用,就是品位不拘的象征。

句句都機鋒畢露,令人厭煩;時時諧謔嬉笑,招人輕視;動輒以哲學道理來諭世訓人,令人喪氣;凡事冷嘲熱諷,令人不快。

有一位名將[4],是慎思明慮的模範,他在宮廷中,仿佛未識沙場戰陣,在戰場上則如未曾典職廟堂。另外一人,不是偉大軍人,而是大蠢至愚的人,向女士邀舞時,為自己動作笨拙道歉,說自己雙腳未曾學習合舞曲的音樂而動,隻有雙臂懂得戰場廝殺。

“很好,先生,”那位女士回答說,“和平時期,我們會將你收回刀鞘中,或者將你像馬具般收起藏好,等你派得上用場,再放出來。[5]”

人的頭腦裏可以容得下無數知識和見聞,人生種種樂趣也不必彼此衝突。

有人隻按自己的時間安排辦事,凡事隻想到自己方便。明智的人留給自己一段時間,其他許多時間都與良師益友共處。

事物皆有其時,除了不合體統的事。我常聽說人生如戲。一年以“白羊始”,以“雙魚終”(指星座);我們的生命中,喜劇與悲劇、幸與不幸相當。人人必須逢場作戲,什麽時候就扮演什麽角色。我們扮智者,也扮弄臣,扮笑的角色,也扮哭的角色。下得戲來,但願有解脫,也有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