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三個人會合到一起時,沈靈霜依然感覺自己的背上濕冷濕冷的。
在剛剛那一瞬,她幾乎真的出現了死亡的幻覺,那原本遙不可及的槍口仿佛就在她的眼前,緊緊地頂在胸口上。不管她向著左邊還是右邊閃避,最終都是難逃一死。
自從進入候補主持人行列之後,她見過的強人也絕對不在少數,其中更有不少高位的主持人。然而像剛才那樣真切地觸摸到“死亡”的感覺,算起來也不會超過三次。
若不是南宮茜及時認出了她,這一槍恐怕她絕無機會躲過。
“術業有專攻,單項上比主持人更強的人,當然是存在的。”秋半夏意味深長地說道,“不過,也僅限於第一槍而已。”
在她的身側,南宮茜依然臥在地上保持著狙擊的姿勢,眼睛緊緊地盯著目鏡,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周圍的動靜。沈靈霜知道她隻是在抓緊時間收攏著因為剛剛這一場風波而分散的精神。在南宮家的這一代,南宮茜是個非常特別的存在,一方麵她的身體條件不算好,比她那些飛簷走壁的兄弟姐妹們差多了,再刻苦鍛煉也就是普通女子的水準,但另一方麵,她在狙擊方麵的集中力和直覺也是無人能比,年紀輕輕就儼然有成為家族第一槍的趨勢。就像秋半夏所說,光論開出的“第一槍”的話,她比主持人還要厲害。
但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在集中力渙散,或者需要體力連續擊發的情況下,南宮茜的發揮會大打折扣。此時如果再來一次,秋半夏可以毫不費力地通過狙擊的封鎖線,而不需要像剛才這樣輾轉騰挪還得賭上性命。
此時她在透過目鏡觀察著目標,而秋半夏和沈靈霜也在做著類似的事情。她們所在的是一個不算太高的小山坡,不顯眼,卻又足以越過前麵矮木叢的阻隔,直接從玻璃窗裏看進那棟房子裏去。在這個角度和這個高度,她們可以將室內的情況一覽無遺,借著高倍率狙擊目鏡和望遠鏡的幫助,即便在這個距離下,每一個人的神態與動作纖毫畢現地展現在她們眼前。
而她們最關注的目標,自然就是坐在中間的項南星。
此時的他顯得非常煩躁不安,一會站起,一會坐下,就算坐著的時候身子也在微微顫動著,一看就是拚命克製著動起來的衝動。每隔幾十秒他就會忍不住看向房間中央的液晶顯示屏,一看到數字沒有改變,他的臉上就會明顯有一瞬露出煩躁不安的神情。
屋子裏的其他人顯然也被感染了類似的情緒——又或者是他們的情緒感染了項南星。盡管互相之間幾乎不說話,但他們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站起,坐下,觀看時間。沈靈霜看得出來,他們每個人其實都已經接近情緒的爆發點,就像幾個活動的火藥桶,隻要一點火星就會轟地爆炸。之所以互相之間不說話,也隻是為了減少摩擦。
“明智的判斷。”秋半夏評價道,“沒有那種適合統合全局的人,就幹脆互相之間切斷聯係好了,反正都是避免衝突的法子。在這段時間裏一旦讓矛盾升級,就正中那家夥的下懷了。”
她口中的“那家夥”,指的自然就是處理這件事的鬆本誠。就階級來說,鬆本誠和沈靈霜一樣,隻不過是尚未獲得號碼的“見習主持人”。這一類的主持人比“候補主持人”階級略高,已經從單純的學習狀態中畢業,可以獨當一麵了。他們在島上組織遊戲就算是練級,根據過程中的評價表現來取得晉升機會。
按理來說,他們距離那些“有號碼”的主持人,尤其是高位的那些,應該還有很大差距才對。然而從“十三號主持人”秋半夏剛才的語氣中,沈靈霜卻聽出了幾分戒備的味道。
她猶豫了一下,決定暫不追問。就在項南星又一次地站起散步時,沈靈霜看著那個備受關注的液晶屏,終於忍不住問道:“那個是什麽東西來著?”
“倒計時吧。”南宮茜說,“因為之前的拍賣遊戲裏有個規則,輸掉的那些人必須在房子裏待上兩個小時,給獲勝者留出安全離開的時間。”
沈靈霜吐了吐舌頭:“這些都是失敗者啊……那贏的是誰?”
“我。”
沈靈霜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表情古怪。
南宮茜被她看得惱羞成怒:“很奇怪嗎?”
“不,我隻是在想,拍賣遊戲聽名字就是需要大量計算的,但是據我所知,你……”
“好吧,贏的原因確實不在我,隻是遊戲隻能有一個獲勝名額,所以他給了我。”南宮茜一邊說著,一邊重新把眼睛貼緊在目鏡上,“君敬我一尺,我敬君一丈,所以我還不能這樣離開,總得親眼確認他安全了再說。”
她頓了一下,又說:“而且,我總覺得這裏麵有點問題……”
“你剛才說,失敗者需要在屋子裏待上兩小時?”秋半夏打斷了她的話。
南宮茜稍一錯愕:“對。”
“那液晶屏上的數字是怎麽回事?”
三人一齊望向液晶屏,那上麵正顯示著“1:58:06”的字樣,在她們看過去時跳了一下,變成了“1:58:05”。表麵上看,這是倒計時,顯示剩餘一小時五十八分左右,然而她們知道,光是剛才在這裏說上這幾句話的時間,累計起來就不止兩分鍾了,更別說這夥人已經在屋裏待了這麽久。
但這也不能算是一個值得驚奇的東西。
“是倒計時,不過是‘日,時,分’格式的倒計時,有什麽奇怪的嗎?”南宮茜說,“這個在初期確實引起了一點小**,但在看穿了之後也就沒什麽了,最多就是觀看的時候不夠直觀而已。反正也就剩最後五分鍾而已,忍它一會,出去後都不用再見到。”
“真的隻是‘格式不同’嗎?”
秋半夏緩緩說著,臉上卻少有地露出了一抹憂色:“不得不說,這一手雖然簡單,但用在這些人身上真是有效啊。”
沈靈霜疑惑地看著她,卻隻見她少有地握緊了拳頭,神色凝重。
項南星的拳頭也在不知不覺間握緊了。
他在房間裏走著,開始時腳步還是緩慢地克製著。但在走了幾圈,確認不會引來周圍的指責後,他索性走到牆角,繞著四個角落飛快地踱開了步子。有人說行走時血液循環會加速,能加快大腦的運轉速度。而項南星此時最需要這個。
照他之前的判斷,鬆本誠是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這一段緊跟在拍賣遊戲之後,疑似關禁閉的時間裏,他肯定會做點什麽。
事實上,這裏也確實不像鬆本誠說的那麽單純。錯位的倒計時,完全封閉的空間,以及時間一到立刻鎖門,完全拒絕交流的工作人員,這就像是將他們直接扔進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裏,讓他們自生自滅。項南星曾經看過一篇關於“感覺剝奪實驗”的文章,他感覺他們此時就在做著這樣的實驗,而且比起單人更糟的是,他們是一起,一群互不信任的玩家聚到一起來做這樣的群體實驗。
開始不久,這裏的氣氛就緊繃了。即便項南星漂亮地解除了危機,但是一旦破壞的東西沒有那麽容易恢複起來。這個房間足夠寬敞,卻難以容下麵與心都不和的這三組人。他們開始爭吵,甚至有那麽一秒,他們似乎就要直接開打了。
幸好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懸崖勒馬了。沉默代替了交流,他們用這種方式避免摩擦,每個人心中想的都是一樣的念頭:熬過去,才兩個小時,熬過去就好了。
他們看著顯示屏,等待著上麵的數字變成“1:58:00”。
項南星也在等著,雖然這個過程中心情越來越焦躁不安,他依然竭力摒棄那些多餘的想法,將自己的精力集中到分析與思考這些理性環節上。
如果時間到了,門依然沒有打開的話怎麽辦?他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並推演了許多後續的情況,但卻沒有幾個結局是樂觀的。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每個人的精力都在以預料之外的速度消耗著,甚至連精神狀態也受到了影響。之所以到現在為止還能維持著表麵上的和平,隻是因為大家還信任著主持人的承諾。
一旦這樣的支柱崩塌,後果不堪設想。
在眾多忐忑的目光中,顯示屏跳了一下,終於顯示出他們夢寐以求的數字。
“來了!”
早早就侯在門邊的賽維一馬當先,一瘸一拐湊過去,伸手就要扒門。然而這門裏側是一片光滑,始終找不到一個可以用上力氣的地方,賽維扒了一會毫無進展,又見這門竟然沒有自動彈開,於是大力拍打著門板,口中放聲喊道:“時間到了,開門啊!”
他喊了幾聲,門外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賽維把耳朵都貼到了門上,皺起眉頭聽著,卻沒能聽到外麵哪怕一點的聲音,連工作人員之間說話的聲音也聽不到。他們就像是被遺忘在這邊的一群人,盡管努力呼救,門外卻已經無人候著了。
一人的緊張變成了集體的慌亂。主持人一貫良好的信譽在此時卻成了諷刺,化作利刃將他們內心的不安感挖了出來。開始時他們隻是拍門,呼喊,等待,然而在幾分鍾之後,連最後的一份期待都變成了絕望,被拋棄的恐懼感徹底吞沒了這裏的每一個人。
“這算啥!媽的,不守信用啊!”
賽維一屁股狠狠坐到地上,又被牽動到的傷口刺得齜牙咧嘴。和他性格相似的賽光也是惱怒,年幼的克裏斯卻是陷入了慌亂之中,靠在葉華的身側臉色煞白。在這片喧囂與混亂中,隻有善於思考,對此多少早有預備的人依舊勉強在情緒底下保持著一絲冷靜。
項南星和蘇霍伊不約而同地沉默著,之後幾乎是同時轉過頭,看向這個房間裏另外一扇緊閉的門。
那扇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