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槍了!”項南星、梁京墨和克裏斯三個人異口同聲。前者在這幾天已經有好幾次見識過南宮茜射擊的身姿,此時隻是意外於她說打就打的果斷。而後麵兩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外表柔柔弱弱的女子動手,個中震驚更是無以言表。雖然他們兩人實戰中都不能算是一流槍手,梁京墨甚至連達到這一行的平均水準都成疑問,但兩人這一路走來好歹都見識過不少高手,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得出這個女子比他們見過的任何一人都要強。

房間之中,隻有麵具人和站立在一側的“法官”丹青不約而同地微微搖了搖頭。

“太草率。”丹青輕聲說了一句。可惜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畫麵吸引住了,除了麵具人之外,竟沒有人注意到他這近乎自言自語的點評。

從標準的狙擊步槍中射出的子彈,初速一般是每秒鍾八百一十到八百五十米,此時從南宮茜手中的這把組合槍裏射出的雖然不是最合適的那一類特種子彈,但初速也堪堪逼近了八百米大關。作為參考,聲音在空氣中傳播的速度不過隻有每秒鍾三百四十米。

也就是說,南宮茜剛剛射出的這一發子彈速度是音速的兩倍以上,哪怕在飛行過程中會受到空氣阻力、風力、重力的多方影響,降低速度偏轉方向,但僅僅隻是一千來米的距離,這損耗甚至還不足以將這個速度削減到音速以下。

這就是狙擊的恐怖之處。被狙擊的目標從頭到尾都隻能一無所知,因為在他中槍的時候,開槍的聲音甚至還在路上,在此時一千米左右的距離下,他要到子彈擊中自己的一秒多鍾後才能遠遠地聽見狙擊槍的那一聲脆響。但到了那時候,別說躲避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於是一次狙擊的成功與否,隻能取決於開槍那個人。風力引起的偏轉,重力導致的子彈下沉,這些都需要他在開槍之前就一一摸索出來,而後將其納入預測中的彈道計算裏麵,難度可想而知。還有人說狙擊手是一個預見未來的職業,因為和一般的近距離射擊不同,他瞄準的並不是此時此刻所看見的那個目標,而是這目標一兩秒後所處的位置。所以,光是瞄得準還遠遠不夠,他需要的還有計算,預判,以及最重要的,是直覺。

在最後一項上,南宮茜擁有著出類拔萃的天賦。她記不清有多少次了,在即將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自己的眼前總是會閃過了對方中彈時的模樣,然而與此同時,若是之前的預測有小小誤差的話,她的身體就會自然而然地對槍口做出些微的調整。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狀態下,這種感覺幾乎在每一次都會出現,而這也是她“第一槍必中”的秘密所在。

然而在這一刻,南宮茜第一次體驗到了截然相反的感覺。

不會中。

她的身體本能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測風非常完美,距離和重力的計算也毫無問題,空氣阻力計算在內,甚至連沿路可能幹擾到的那些枝葉也完美避開了。目標的行走方向和速度已經好一會沒變過了,而這一發子彈必然會命中那個人一秒之後出現位置。

一切都顯得天衣無縫,南宮茜知道自己好久都沒有打出這麽完美的一發狙擊了。

但還是不會中。

時間仿佛都變得緩慢了,子彈破開的空氣排開了霧氣,在那片乳白色中畫出一道清晰的軌跡。她眯起眼睛,從目鏡中追尋著子彈的身影,就像此時幾公裏外死死盯著畫麵的那幾個人一樣。接近了,這顆飛行中的子彈隻剩下最後的一小半路途。她看到那個一直隱藏在濃霧之後的模糊身影正在踏出最後一步,而這子彈即將在他腳步落地的一瞬間刺入他的腦袋。

可是在這一刻,那個人忽然毫無征兆地向著左側偏過了頭,微一矮身,任由子彈從他耳邊幾厘米外的地方尖嘯著擦了過去。這一發射擊的唯一稱得上貢獻的就是破開空氣,揚起這個人耳邊的幾縷頭發,僅此而已。男人的側臉從南宮茜的視線中一閃而沒,轉眼間又被重新填補回去的霧氣淹沒了。

調節到最佳狀態,灌注了全身心的這一擊,收獲僅此而已。南宮茜的腦子一片空白。一時間她整個身體都僵在那裏,竟是不知道作何反應。

而房間裏看著畫麵的那三個人所受到的衝擊顯然更甚。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在南宮茜的眼中如同慢動作一般的閃躲,放在現實之中不過就是零點幾秒的事情。這一個躲閃雖然動作極快,卻又是不慌不亂。對方好像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身後飛來的子彈,連瞄準的部位和時機都一清二楚,在子彈還未近身之前就及時做出了反應。

“這不可能!”項南星驚叫。

他記得武俠小說裏常常出現一種叫做“聽聲辨位”的對付暗器的方法,那些大俠可以聽著暗器發出時的聲響,或者聽著暗器破空時的尖嘯聲來躲閃,這當然是虛構的寫法,再厲害的人也沒法在一瞬間做出那麽快的反應,更別提在這種故事裏,人的身體動作得比暗器還快。

但此時他卻像是親眼見證了這樣的一幕。這個人要麵對的甚至不是一般的暗器,而是超越音速的子彈啊。即使在空中會發出足以預警的尖嘯聲,但事實上連那個聲音都會被它自己甩到後麵去。而項南星更是知道,得等到自己說出剛剛這句話的時候,狙擊槍射擊時的聲響才會傳到那個人的耳朵裏。

什麽“聽聲辨位”,此時在他麵前發生的這一幕,明明是“未卜先知”才對啊!

“丹青主持人。”麵具人突然開口說道,“我想請教你一件事。按照規則,接受挑戰的五個主持人隻能決定出戰的順序,沒法預測可能遇上的遊戲以及對手。但是事實上,他們至少知道這邊五個玩家的基本情況,以及可能被抽到的四個遊戲的大致內容,對吧?”

“對了一半……嗯,一小半。”丹青微笑答道,“這次備選的遊戲是從海量的遊戲數據庫中臨時抽取出來的,並且做了一定程度的修改。作為主持人,他們或許都見過這些遊戲的原型,但對於修改後的情況並不了解。何況就算他們知道遊戲庫裏所有遊戲,但不知道會抽到哪四個的話,也是白搭。”

“那玩家信息這邊……”

“玩家信息這邊,我們自然也沒有提供給那幾位主持人,就像我們不會對你們提供對手的名單一樣。按照規則,參戰的主持人在你們開始選拔之前就要先封閉起來了。但即便保密措施做到了這一步,但主持人對於島上的玩家情況有個大概的評估,之前的觀察也不少,情報多少還是有一些的。各位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猜到是你們也不稀奇。至於黃老……”

丹青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照直說多了一句:“那是意料之外的事態,要我說的話肯定是壞了規矩,但我同時也相信他是肯定不會把情報告訴其他人的。”

“是啊,他一直都是個‘信譽卓著’的人。”麵具人的聲音裏帶著冷笑,顯然另有所指,可是此時在場的幾個人誰也沒能弄懂這裏頭的意思。

隻有梁京墨皺起了眉頭——他倒是從這段對話裏聽出了其他一些東西來。

丹青剛才說的這幾句,和他在“林中小屋”時做的事情其實是一樣的。“法官”之名代表了公平,這甚至淩駕於他身為主持人的身份立場之上。黃老剛剛闖入會場的那一刻正是選拔即將得出結果的時刻,就算不知道之前走掉了哪幾個,他至少親眼確認了項南星和麵具人順利出線,參加白夜祭正賽這件事。於是丹青剛剛的話裏也給他們暗暗透露了一個信息,那就是黃老將會在白夜祭裏參戰。因為他口中那條被黃老壞了的規矩,隻能是“參戰主持人必須提前封閉起來”這一條。

他默默將這一條情報記在腦海裏,暗想著應該如何應對。這多少有些價值,然而麵具人和丹青對話的焦點顯然並不在這,他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所以,他會在這裏遇上南宮家的人,其實並不是刻意安排的對陣結果,而是純屬偶然?”

“偶然。或許要說是天意啊。就算之前不知道對手是誰,看到這一槍後也該確定了。”

“嗯,用南宮家的‘聽風’和‘蝶步’來閃避自家的狙擊,也算是開了眼界。”

麵具人和丹青你一句我一句,像是熟人的寒暄,看得旁邊的項南星跟克裏斯都有些發愣。從這段對話看來,麵具人不光認識丹青,也認識剛剛稍稍露了半張臉的這個對手,甚至和主持人黃老都一副很熟的樣子。再想想他之前表現出來的驚人身手,項南星更搞不懂了。

南宮茜的對手是什麽來頭?而他又是什麽來頭?明知想不出個結果,他還是好奇。

可這疑惑隻持續了一秒,然後立刻被他對南宮茜的擔心蓋過了。他看到就說這幾句話的工夫裏,畫麵中的南宮茜已經從短暫的震驚失神中恢複過來。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將組合槍收起後,她起身就逃,而在另外一邊的GPS畫麵上,三個並在一起的光點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她所在的地方快速逼近。對方從這一次失敗的狙殺中判斷出了彈道,正在沿路搜找過來。

“一擊不成的話,最優先考慮的選項永遠是逃,先活下來再說。一個好的殺手肯定是活著的殺手,而冒著必死的決心去殺一個人,那不是殺手,是死士。”

這一刻,大哥曾經的告誡仿佛又在南宮茜的耳邊響起,而她也確實照著這教誨行動了。隻是在同一時間,在南宮茜胸中最早湧起的卻不是求生的念頭,而是徹底的絕望。

她身負南宮家幾百年積累下來的暗殺精要,又有大哥十餘年傾盡心力培養出來的頂級技術,在決定全力以赴之後,站在對麵的哪怕是神,她也有信心去殺他一殺。然而這一次,她清楚知道自己殺不了眼前的這個對手。因為在剛剛子彈從對方身邊擦過的瞬間,趁著霧氣散開,她第一次看見了這個人的臉,也認出了。

站在這區域的另外一側與她為敵的主持人,其真實身份是南宮家第三十七代家主的長子,家族中公認下一代家主的最佳人選,南宮望。

她曾經最敬愛的大哥。